2.寶馬配悍將
作為吐蕃大將達扎路恭的小舅子,李倓在邏些城混得也是不錯的,他牽來的兩匹馬皆是養得膘肥體壯,任知節當過幾世大將,對於戰馬的迷戀不亞於男子,她圍着那兩匹馬轉了一圈,眼睛忽然繞開那兩匹良駒,眼睛盯上了立於李倓身邊的一匹白馬,那白馬被養得膘肥體壯,皮毛順滑,四蹄有力,任知節憑自己閱馬無數的經驗來判定,此馬奔跑起來,必定猶如閃電般疾速。
邏些城雖是吐蕃的政治權力中心,卻由於其海拔過高,並不產好馬,而隸屬於吐蕃的吐谷渾人卻十分擅長養馬,任知節還在天策府的時候,便聽身邊無數披着盔甲握着銀槍的同僚們一臉夢幻地說:“要是我能有一匹吐谷渾的馬,那我寧願天天去挖馬草,它吃嫩草葉子,我吃草根。”
任知節雖然幾年來與周墨周遊西域,見識過不少好馬,卻因周墨本人不善騎馬,而兩人每每需要代步工具時,都是蹭當地老鄉的馬車或者是過往商隊的駱駝,所以任知節這些年來並沒有過一匹屬於自己的好馬。
李倓看她雙眼亮晶晶的樣子,心下瞭然,拍了拍那匹白馬,道:“今年開春時吐谷渾獻來了三匹青海驄,贊普賞了我姐夫一匹,我姐夫又送給了我……”
他話還未說完,任知節已經雙眼放出了寒光:“青海驄!”
青海驄,波斯良馬與吐谷渾良馬孕育出而生,每一個天策府出身的將士都能對《隋書》中描寫青海驄的一段倒背如流:嘗得波斯草馬放入海,因生驄駒,日行千里,股世稱青海駒。
日行千里!
光這一句就讓任知節整個人陷入了粉紅色的夢境,她看着那匹青海驄,彷彿從青海驄黑漆漆的眸子裏讀出來霸道總裁邪魅狂狷的誘惑力。她眨了眨眼,然後帶着一臉的諂媚看向了李倓。
周墨掩面,身為富可敵國的陽天君之徒,任知節居然如此墮落,這讓他覺得有些心酸。
李倓長眉一挑,將青海驄的韁繩放在手中抖了抖,看着任知節的視線也跟着抖了抖,便道:“這匹青海驄雖是當世難覓的良駒,可性子最烈不過……”
他話音剛落,立於他身邊的青海驄便發出一聲嘶鳴,邁着歡快的小碎步踏到了任知節身邊,蹭了蹭任知節的臉,發出短促的響鼻。
李倓:“……”
“哪裏烈了,如此乖巧溫馴的青海驄當世只有這一匹啦。”任知節眯着眼睛感受着青海驄朝她的臉噴着熱氣,然後順理成章地從李倓手中拿過韁繩,“既然它這麼喜歡我,倓兄,你懂的。”
李倓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再看向已經蹭成一團的任知節與青海驄,半晌忽地笑了一聲,道:“寶馬配悍將,倒也合適。”
任知節黑臉:“誰悍了!”
李倓笑而不答,翻身上了牽過來一匹馬背,姿勢瀟洒利落,任知節覺得,就算他騎了一匹劣馬,也依舊是氣勢懾人的太子之子。
任知節朝他一拱手,笑眯眯地說:“那就此別過,來年一定要在牡丹盛開的季節來長安,我帶你去花會賞花,去西市看胡姬歌舞,去樂游原上騎馬。”
李倓哼了一聲,說:“你倒是都在想好玩的,還是抓緊練武吧,如果不想被我折斷了傲血貪狼槍的話。”
……還想這個吶。
任知節抽搐了一下嘴角。
周墨看了任知節一眼,然後摸了摸鬍子:“李倓你若回到長安來,周某必當好生招待,知節的槍你也別給她折了,她雖然是我的徒弟,但還沒繼承我衣缽呢,窮得只剩下這柄槍了。”
任知節:“……”
李倓看她樣子,挑眉笑笑,道:“那麼,來年再見。”說罷拉過韁繩,一人一馬疾馳於高原之上。
與李倓送別,周墨嘆了口氣,轉過頭,看着還在跟青海驄相親相愛的徒弟,說:“知節,你擅長騎馬,但你告訴我,你讓你親愛不擅長騎馬的師傅怎麼辦。”
他轉頭看向另一匹被留下來的馬,那馬長得雖沒有青海驄神駿,卻也是一頂一的良駒。它與周墨對視片刻,然後揚起了頭,用鼻孔對着周墨噴了一串十分不滿的響鼻。
被噴了個正着的周墨摸了摸鼻子,然後看向任知節,任知節已經翻身跨上青海驄背上,一人一馬正顛得歡騰,任知節笑着說道:“沒事兒,我不介意師父你坐在我的面前,青海驄也不介意對不對?”
青海驄歡實地叫了一聲。
周墨想想自己坐在還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徒弟懷中,騎着青海驄奔馳於吐蕃的高原上,只覺得這個畫面太美他不太敢看。
然後就是任知節騎着青海驄在前,青海驄驕傲地撅着蹄子往前踏步,騎在馬上的任知節手中緊握着身後那匹馬的韁繩,周墨坐在那匹馬上,抖抖索索地抱着馬脖子,臉色有點發青。
任知節望着遠處柱間下落至山後的太陽,感受着高原遼闊壯美的景象:“我還是第一次牽着師父你一起看日落呢。”
周墨發青的臉瞬間變黑:“什麼叫牽?”
任知節甩了甩手中的韁繩:“這就是啊。”
以不要臉一項技能聞名於九天的周墨覺得自己的徒弟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兩人兩馬以這樣的速度行了將近一月,才出了吐蕃境內,來到了隴右道的治所鄯州。此時任知節身上的紅甲已經臟成了黑甲,黑亮的馬尾辮子毛毛躁躁地盤在頭上,連那頂衝天而立的頭冠都垂頭喪氣地耷拉着。
過了城門,看見那與吐蕃人截然不同的房屋、街道已經行人衣着,她算是徹底鬆了一口氣,將頭埋在了青海驄濃密的鬃毛中,如果知道讓周墨騎馬的後果是如此之慢,那麼她寧願讓青海驄去拉馬車。
她相信一直被迫慢吞吞行走的青海驄也是這麼想的。
她與周墨遊歷西域各國數載,已經是多年未踏入大唐地界,此次在邏些城告別李倓,她與周墨並沒有去往其他地方,而是直接往長安而去,除了周墨在長安的幾家大錢莊的賬目需要親自過目之外,她也想見見外祖父皇甫惟明了。
她這一世父母早逝,是外祖父皇甫惟明將她撫養長大。皇甫惟明是出身於天策府的大將,年輕時便征戰四方,一身的虎將氣勢,每每到練武場監督新進兵士練習槍術,虎目圓睜,一聲大喝,總能震得那些新兵蛋子們兩股戰戰。
不過這樣一個久經沙場的悍將對於唯一的外孫女任知節確是極盡呵護之情,在她走路還不穩當的年紀,便將雖自己征戰多年的傲血貪狼槍贈給她,教她舞出一套梅花槍法,每當她在練武場上打敗對手,這位身披戰甲的老頭子總會笑呵呵地從身後拿出一串糖葫蘆遞在她手中。
到了鄯州,看見大唐裝束的行人,任知節就覺得長安也不遠了,這樣想着她心裏也就有了安慰,拍拍已經變成黑馬的青海驄,她抖了抖韁繩,青海驄往前踏了幾步,一個披着甲胄的兵士忽然攔住了她的馬,道:“進城不許騎馬。”
後面的周墨聽見這句話總算是緩過了神,他猛地從馬上跳了下來,理了理亂成一團的頭髮,沒好氣地扣了扣任知節屁/股下的馬鞍:“知節下來了。”
任知節不情不願地從馬上跳下,從馬鞍上解下之前李倓留下的布袋子,從裏邊掏出幾根上品馬草,餵給青海驄,她晃眼看見周墨正跟那個兵士說著什麼,周墨雖然頭髮亂糟糟,衣服也皺巴巴的,但衣服上綉着的金元寶卻依然燦爛奪目,任知節撇了撇嘴,不愧是鍍過金粉的金線所綉。
——她一直覺得等到哪天周墨的錢莊全部破產,那麼他至少還有件衣服可以賣掉。
任知節揉了揉青海驄的鬃毛,忽然聽見那個兵士驚訝地說了一聲:“先生莫不是周墨周先生?”
……她翻了個白眼兒,果然周墨的金元寶衣服實在太過扎眼嗎?
有小兵士認識他,周墨嘚瑟地摸了摸鬍鬚:“正是。”
兵士白皙的臉漲得通紅,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了,任知節都替他着急,她將裝了馬草的布袋子系回馬鞍上,便聽見那個兵士指着其他幾個守城兵士:“抓、抓住他們!”
嘚瑟的周墨:“……”
任知節的動作也僵硬了,難不成周墨的錢莊出了什麼差池,他手下那幾個人賺錢太過火驚動了皇帝?她的手握着傲血貪狼槍正要出招,那小兵又憋出一句:“皇、皇甫大人要找的人就是他們、們兩個!”
兵士口中的“皇甫大人”讓她的動作頓了一頓,而這時另外一個個子稍高的兵士已經動作利落地朝她行了一個軍禮,朗聲說道:“敢問閣下可是任知節任將軍。”
任知節忙不迭地擺手:“小哥快請起,將軍不敢當,叫我知節便是。”
那高個子兵士得了他的回答,便站了起身,笑着說:“隴右節度使皇甫大人有令,整個隴右道若見到周墨周先生,便要立即綁回節度使府上,他要親自問出任姑娘的下落。若是見到任姑娘,那便……”
他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串紅得喜人的糖葫蘆,遞到任知節面前:“馬上給任姑娘這個。”
任知節默默接過那串糖葫蘆,心中情緒翻騰。
她想到小時候在東都天策府生活的那些日子,無論是皇甫惟明,或者是任何一個師兄師姐,見到她都會掏出糖葫蘆塞她一嘴,她雖然實際年齡不知道比這些還顯稚嫩的少男少女們大多少,但當時確實是天策府中年紀最小的弟子,而且糖葫蘆也當真好吃,山楂酸,外層包裹的糖漿甜,酸酸甜甜十分合她口味,所以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眾人的寵愛。
如今才剛踏進大唐地界,便又收到糖葫蘆,雖然應該很感動,但是爺爺啊,我真的感動不起來……我已經過了這個年紀了。
任知節含着熱淚啃起了糖葫蘆,由幾個小兵牽過兩匹馬,便跟着周墨雖那高個子兵士往節度使府上走去,那高個兒小兵哥雖五官硬朗看着人十分正經,卻是個話簍子,一路上不斷給任知節和周墨說著鄯州的風土人情,說著說著,他話題一拐,笑着說:“任姑娘也是回來得巧,你長歌門的祖父正巧派了幾個長歌門弟子迎接你回千島湖去小住一段時間呢。”
任知節正在啃糖葫蘆的動作一頓,而一邊扭頭觀察街邊商鋪的周墨也僵硬着扭過頭來看他。
小兵哥並沒有感覺到異常,說:“本來因為你隨周先生遊歷西域各國還未回來,那幾個長歌門人便準備告辭的,如今你說巧不巧,任姑娘你回來了。”
任知節只覺得心臟猛然抖了一下,她僵硬地笑着:“那麼……那幾個長歌門人應該也已經走了吧……”
“任姑娘放心!”之前那個說幾句話憋得臉通紅的小兵士竄上來,挺着胸脯說,“我這就回府去告訴他們您回來的消息。”
小兵哥笑眯眯地在旁邊說:“小六子是咱們中跑得最快的。”
那小六子還未等任知節答話,便一溜煙地跑了,任知節無力地伸出爾康手,一句“等等”卡在喉嚨中,咳之不出,咽之不下。
周墨在一旁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道:“如今知節已經平安歸來,為師突然想到還有要事在身,那邊先走一邊了。”
任知節正要伸手扯住周墨的衣袖,周墨卻像泥鰍一般滑出了她的指間,一轉眼便消失於鄯州人來人往的主幹道上。
任知節此時已經連爾康手都舉不起來了。
一邊的小兵哥還笑得開心:“皇甫大人和長歌門人知道任姑娘回來了一定會特別開心。”
任知節面無表情:“……”
小兵哥,你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