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chapter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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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開始,她要學做一個防守者。
程迦坐回高腳凳上,拿筆刷沾一層橘紅畫上畫布。半路,她想了想,母親在她讓她離開的瞬間,應該就洞悉了一切。
她下了凳子,走到流理台邊拿起手機,打出一行短訊發給母親。
“媽媽,我原諒你,也請你原諒我。”
發完走向凳子和畫架,腳步一停,又返回去拿手機。末了,打三個字過去:“我愛他。”
發送完畢。
她一動不動,緊握着手機。她盯着屏幕看了一會兒,終於又發一條:“也愛你。”
很久之後,程母回復說:“明晚回家吃飯。”
當年酒駕的直接肇事者早已服刑並出獄,她和母親卻永無解脫之日。
十二年來,她和她總是想,如果那天深夜她沒有任性地堅持去吃雪糕,車禍就不會發生。而如今,到了兩人一起放下執念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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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吃過飯,程迦送彭野去機場。
九月的上海仍然燥熱。
程迦站在大廳里思索着什麼,等他換了登機牌回來,她忽然問:“那個人是你?”
彭野一開始沒明白:“什麼?”
程迦望住他,語氣微緊:“那天和我說話的是你?”
彭野一愣,隔幾秒明白了,也趕緊道:“是。”
“把我從車裏抱出來的也是你?”
“是。”
“當時,你說你是一個朋友。”
“你都記得?”
“都記得。”她鬆緩下去,道,“我以為是徐卿。”
“……”
原來之前一切的情與怨,不過是一場場誤會。因緣輪迴,她的紅線,終究是重回他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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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海回西寧的飛機上,彭野很平靜地睡著了。落地后,他給程迦發條短訊說到了。過一會兒,兜裏手機滴滴震,他知道她會回復一個字:“好。”
但意外的是這次有三個字。
他想着她那沒什麼起伏又帶着點兒涼意的聲音:
“那就好。”
彭野停在機場大廳里,人來人往,他手指輕點着摁鍵,緩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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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野途徑格爾木,去了趟醫院。
安安在車禍中受了重傷,截掉半條腿,人昏迷好些天才醒,在重症監護室里待一段時間后才又轉去普通病房。
醫生正給安安做日常檢查。已經入秋了,時近傍晚,有點兒冷。
安安看到彭野,沒給好臉色。
醫生和護士離開,彭野把水果放柜子上,尋常問:“身體恢復得怎麼樣?”
安安板著臉沒吭聲。
彭野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眼神筆直盯着她。
安安挨不住,嘴唇動了動:“好多了。”
“他們告訴你你哥的真實身份了。”彭野說,語氣里沒有內疚,憐憫,也沒有藐視。
“半個月前。”安安已經消化了一切,人很平靜,說,“他違了法,該被抓。但……你之前找我說看肖玲,其實想套我的話?”
彭野承認:“是。”
安安哼出一聲:“我有銀行卡的事也是你告訴,讓他們凍了。”
彭野也不否認:“嗯。”
“那你現在還來幹什麼?”安安揪緊被單,含怒,“我對你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
“來給你道個歉。”
安安別著頭,下巴緊縮。
彭野望一眼床單,左腿齊膝蓋下,空了一截。他說:“我對不住你。但如果重來,我還是會這麼做。”
安安不吭聲。
彭野站起身,手落進兜里,說:“好好休息,我走了。”
安安又扭回頭來:“你一定要抓到他么?”
彭野:“是。”
安安聲音輕顫:“你凍了他的錢,害他被通緝,他召集舊部,得繼續做這個。我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會怪罪你,絕不會放過你。”
彭野拔腳往前走:“我也不會放過他。”
安安急聲追問:“你會殺他么?”
彭野說:“我干這個不是為了殺誰。”
安安說:“他也不是為了殺誰啊!”
“可他殺了。”
安安無言以對。
彭野拉開病房的門,安安喊他:“彭野大哥……”
彭野停住。
“謝謝你那天停下來救我。醫生說再遲一會兒我就沒命了。”
彭野關上門走了。
**
接下來一二十天,兩人忙於工作,沒有見面,連電話短訊都少得可憐。
無人區這邊,黑狐已重召萬哥等人投入老本行,盜獵,向其他團伙販賣槍-支彈藥,幫他們賣羊皮,收差價。
巡查隊和往常一樣,進了無人區巡查就沒半點鬆懈放鬆的時候,打電話閑聊絕不可能。
彭野偶爾想給程迦發幾條短訊,還得看信號好不好。多數時候都是隔絕的。
除了日常工作,彭野還隨時盯着黑狐的動向,最近又追回到了風南鎮。
而程迦則策劃着把照片展推向更多的城市,同時還計劃着去趟非洲拍片。兩人在忙碌的間隙偶爾說一句話,發一條短訊,倒也相安無事。
直到好些天後,程迦才意識到,她早就不需要酒精也可以入睡,不需要刺激也可以保持精神清醒,她過得平靜而平和。甚至在方妍給她斷了藥物后,她仍然不覺情緒低迷。
國慶過後,程迦接到一個在知名報社工作的朋友的電話,他們要派一個記者跟蹤採訪保護站巡查隊,問程迦有沒有興趣參與同行,給他們拍攝新聞圖片。
程迦詢問后,發現記者的行程與她現有的工作不衝突,同意了。
隨後,她收到報社記者薛非發來的自我介紹和行程單。為期二十天,出發日期在三天後。
程迦算算,自上次分別,與彭野有二十來天沒見面了,而上一條短訊和電話居然是一星期前。程迦心無芥蒂,拿起手機準備給彭野打電話,可這時,彭野的電話進來了。
這奇異的心靈感應。程迦愣了愣,接起:“喂?”
她這頭安靜,他那頭像在集市。
彭野沒立即說話,手捂着聽筒,十六他們在一旁逗笑,彭野一聲輕斥:“滾滾滾。”
程迦:“……”
彭野走到一邊,遠離噪音了,說:“喂?”
程迦在吧枱邊倒水,問:“你們在哪兒呢?”
彭野說:“風南鎮。”
程迦頓了頓,不由就輕輕哼笑一聲。
他自然明了這笑意,聲音低下去,笑道:“你不是已經摸回去了?”
程迦過了這茬兒,問:“怎麼跑那兒去了?”
“順道過來看看。”
正說著,程迦聽到那頭阿槐的聲音:“你們進來呀。”
程迦抱着手走到落地窗邊,有意無意問:“順道去看四哥么?”
彭野頭皮發麻:“……”
程迦涼笑一聲了,說正事兒:“有個記者要去跟蹤採訪,你知道這事兒?”
“嗯。三天後。”
“他讓我和他一起來。”
“你來么?”
“嗯。”
“三天後?”
程迦想了想,卻說:“現在。”
彭野自然就加了句:“多穿衣服,這邊降溫挺快。”
**
當天夜裏,從拉薩到風南鎮的客車慢慢駛進客運站時,程迦看到了等在站台上的彭野。快一個月不見,人似乎黑了點兒。
他也一眼看見了她,跟着車往前走。
程迦坐的靠後,前邊乘客一窩蜂往下擠,她拖着箱子背着包,慢慢在後邊挪,下車時看見彭野等候在門邊,正仰望着她。
前邊人下去,他走上車給她提箱子,她跟他身後下了車,他把她背上的包卸下來,掛在自己肩上,短暫地握一下她的手,問:“冷么?”
程迦說:“不冷。”
他又問:“想吃什麼?”
程迦問:“我們上次吃早餐的店現在還營業不?”
彭野極淡地笑了笑,說:“去看看。”
程迦問:“你笑什麼?”
彭野說:“感覺過了很久,想想也就幾個月的功夫。”
程迦說:“上次說請你,結果你付了錢,這次我請。”
彭野說:“行。”
深夜的西部小鎮,夜風裹着黃葉在路上卷,兩人走到小巷口,見藏族鋪子的店亮着燈,黃澄澄的。
夜裏風冷,進店就暖了。這時候沒客人,老闆準備打烊,見了他們,說招呼最後一單。
程迦說:“坐上次那位置。”
彭野過去放下箱子和包;程迦筆直坐下,板凳涼得刺屁股,她不自禁縮一下身子,又平靜地說:“點和上次一樣的菜。”
彭野問:“吃得完么?”
“吃得完,我胃口比以前好。”
彭野拿起桌上的菜單,一張白紙蒙一層硬塑料紙,擱手上有點油膩,點了和上次一樣的菜:“一份糌粑,一壺酥油茶,兩份麵疙瘩,一份奶酪,一盤烤羊肉,一盤蒸牛舌。”
他看一眼老闆,示意點齊了。
“酥酪糕。”程迦表情認真。
彭野:“嗯?”
“上次還點了酥酪糕。”
彭野看老闆:“還有酥酪糕。”
“好嘞。”
彭野微眯眼,打量程迦白皙的臉頰:“記得這麼清楚?”
程迦挺嚴肅的,拿手在桌上比劃:“上次的菜是這麼擺的,你剛點完后,這裏還缺一盤。”
上次就是這個位置,那時,她只想要一夜.情;而他不把她放在眼裏。
那時是早晨,陽光燦爛;此刻是深夜,秋風蕭索。
兩人看着對方,就那麼看着,沒怎麼說話,也不尷尬。
看了一會兒,程迦想起:“剛在車站第一眼見了就想說來着,忘了講。——你黑了點兒。”
彭野笑:“你白了。”
沒有別的客人,菜很快上來。
兩人把一大桌食物解決完,彭野問:“吃飽沒?用不用再加點兒?”
程迦說:“吃飽了。你呢?”
他淡笑:“吃飽了。”
她起身:“我去結賬。”
他點頭:“好。”
從店裏出來,彭野一手拖着箱子,一手背着背包;程迦兩手插兜在他身邊走。
深夜的小鎮街道,路燈昏黃,透過光禿的樹椏照在兩人身上。行李箱在空無他人的石板路上滾動,蓋過兩人的腳步聲。
冷風捲走腳邊的落葉,彭野問:“冷么?”
“不冷。”程迦說,她從口袋裏摸出煙來點。葯不需要吃了,煙得慢慢來。風有點兒大,她側着身子擋風;彭野走上去,攔住風來的方向,給她擋着。
風在一小方縫隙里止了。她點燃了煙,彭野把背包掛肩上,抬手把她背後的帽子戴起來。
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就戴着。
兩人繼續往前,程迦呼着煙,淡淡問:“最近很忙?”
彭野說:“沒什麼空餘時間。”
程迦說:“嗯。你這工作,一年四季都忙。”
彭野腦門一緊,但又鬆了。她話里沒半點怪罪的意思,只是平靜地陳述事實。
彭野說:“干這行,沒辦法。”
程迦說:“想清閑,只能當聖誕老人。”
彭野就笑了。
他問:“你忙么?”
“前段時間忙得厲害,最近緩了點。”她點了點煙灰,漫不經意道,“你安心忙,我不忙的時候,自然就過來看你了。”
彭野不禁吸了口冷氣,心卻熱得厲害。
他沒回應,程迦也沒再說。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待平復了,彭野道:“程迦。”
“嗯?”
“我每天都想你。”他語氣尋常,
她也風淡雲輕:“我知道。”
即使在無人區深處,即使沒有信號可連接溝通;他想她,她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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