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墮入魔道的小九
土地精顯然受到了驚嚇,它不是滾出來的,而是從地底“啵”地一聲彈出來的。
小地精胖嘟嘟的身體哆嗦着蹦出來,等看清了眼前喊叫的生物登時就無語了。
“大膽小妖!竟敢命令本仙!誰給你的勇氣和自信!”土地精氣憤地喊。
“小小一個地精還敢自稱為仙,不自量力,”小九冷哼一聲,忽地露出鋒利的爪子,陰森森地磨牙,“敢叫本座小妖,今天不把你打成豬頭,本座就把自己埋土裏跟你姓!”
“呵呵,有本事就來!本仙幾十年的道行豈能輸給你一個小小貓妖!”
“若輸了如何?”小九的爪牙越發鋒利起來。
“輸了本仙叫你爺爺!”土地精大吼一聲,扭動着小屁股咻地一下沖了過去。
半柱香后。
“爺爺!”
土地精跪在地上,眼淚汪汪,“爺爺饒了小的吧!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您是‘極陰煞魂’哪!求放過,求饒命,嚶嚶嚶!”
小九悠哉地舔了舔爪子,收起一身的煞氣,甩了甩尾巴,“給本座辦件事,饒你不死。”
“爺爺請講!”土地精麻利地磕了個響頭。
“這片蔬菜地,還有那一片水稻田,這兩塊地你給本座施法保證土壤肥沃,種出來的蔬菜和稻子必須飽滿,賣相也要好看,再讓本座看到這地里結出這等歪瓜裂棗,你幾十年的道行也不必留着了!”
土地精瞬間涕淚橫流,嗷嗷大哭,“爺爺!這片地缺水少樹,養料不足哇!只靠我法力維繫,那每天都要消耗我好多法力的呀!我還差一點就能生出第三條腿了啦!能不能換個條件哇!”
小九慵懶地抬了下眼皮,晃動的尾巴停住不動了,肉墊里的爪子一點點探了出來。
土地精立刻不哭了,利落地再次磕了個響頭,義正言辭地大喊,“腿不要了!聽爺爺的!”
大尾巴再次甩起來,小九慢悠悠說道,“作為回報,本座會日夜罩着你,免你被其他生靈打擾,耽誤了修行。”
土地精長長的睫毛快速扇了兩下,腦袋一歪,小心翼翼地提醒它,“那個……爺爺,你是鬼……”
“怎麼?”
“呃……我是說,晚上還好啦,這、這白天你怎麼罩着我嘛。”
鬼不是不能白天行動的嘛?
小九冷哼一聲,耳朵撲扇了一下,輕蔑地說道,“本座豈能和那些雜碎相提並論,怎麼,你這是懷疑本座的能力?”
土地精屁股一抖,趕緊夾住尾巴做個稱職的孫子,“爺爺武威!爺爺最強!爺爺氣吞山河!爺爺蓋世無雙!爺爺……”
“閉嘴,吵死了,再聒噪一句本座卸你一條腿。”小九鄙夷地又哼了一聲,轉身大尾巴對着它。
土地精趕緊把自己兩條半的腿抬起來抱住,撲棱着小翅膀委屈地抽鼻子。
“明晚本座會來驗收,若不見成效,小心你的腿和腦袋。”
說罷,它懶得再看那蠢物一眼,甩起尾巴瀟洒地走了。
夜晚的空氣很好,泥土裏散發著野花和青草的芳香,小九在田野里悠蕩了半天,最後心情很好地蹦回了李家的後院。
它蹲坐在籬笆門邊上,抬頭盯着天際昏黃的殘月,血紅的瞳孔忽然慢慢縮成了一條直線。
十年過去了,終究又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它望着夜空中的月牙,隱約像是看到一個孩子純真無邪的笑臉。
‘虞靈哥哥,你在那裏嗎?’
‘虞靈哥哥,我最喜歡你啦!’
‘今天天氣很好,我帶你出去透透風好不好呀?’
‘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虞靈哥哥,你要一直一直陪着我哦。’
月光逐漸冷了,記憶中那張天真的笑臉終究也慢慢消逝不見。
假的,都是假的,什麼喜歡,什麼在一起,全都是可笑的謊言。
身體忽然冷得無法忍受,為什麼呢?明明已經孤獨了四十年,為什麼還是會覺得這麼冷?
‘極陰煞魂,永世孤苦,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生生世世不得善終。這是你的命,虞靈,即使你逆天而行不入輪迴,你孤寂一生的命數也永遠不可能被改變,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墮入魔道,摒棄鬼身,魔身既成,自然不再受那天命桎梏。’
‘如何成魔?’
‘魔乃惡靈之首,與仙道大相逕庭,修仙可聚天地之靈氣,吸日月之精華,修魔則反之,需染萬物之精血,奪萬靈之精魂,以邪氣養,精氣壯,血氣鑄,方能修成魔身。’
‘……只此一途么?’
‘只此一途,別無他法。’
‘修鍊了這麼久,你真打算放棄?’
‘我找到適合我入魂的身體了,我可以和他共存,不必奪人性命,也無需再修成魔身。’
‘……你命數已定,不會有人永遠忠誠於你,這是天意。’
‘他不一樣,他很喜歡我,不會背叛我的。’
‘……你會後悔的。’
‘不會,一定不會。’
一定不會,呵,真是天大的笑話。
白貓周身忽然冒出一絲絲濃重的霧氣,血紅的眼睛如烈火般灼然明亮,濃霧中漸漸升起一道燦亮金光,從白貓肚子裏一點點上升,再上升,最後從它口中緩緩飄浮而出。
一個極為刺眼的亮金色圓珠在半空中微微浮動,貓眼化成兩道赤紅的直線,緊緊盯着那圓珠散發的濯濯仙氣,眼中忽地閃過一絲陰冷的嘲弄。
清遙這個蠢貨,明知與我爭鬥是死路一條,竟為了什麼狗屁蒼生,寧可枉送性命也要和我作對,一個得道百年的清閑散仙,好好做你的真人有何不好,為何偏偏就和我過不去!只因為我是你們仙神口中不容於世的極陰煞魂么!
不容於世,哈哈……
它忽地冷笑一聲,眯起的眸子逐漸化成兩團猩紅的血霧。
蒼生,蒼生,僅僅為這兩個字,你們便要逼我至如此境地,要了我的命不夠,還要逼得我魂飛魄散才肯罷休!究竟我虞靈是做錯了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忍受這種不公的折磨!
它抬起頭,陰厲的眸子瞪着頭頂冰霜般凄冷的月光,忽然發-泄似的對着夜空大聲嚎叫起來。
僅憑你們一句話就要定我生死,決我去留,一句天命便要我生生世世受盡苦楚,永生永世不得善終,憑什麼!
憑什麼我虞靈就要聽你們擺佈,憑什麼我要受那可笑的天命束縛!既然上天待我不公,我又何需顧惜這天下蒼生!既然你們所有人都容不下我,我便墮入魔道又能如何?!
赤紅的雙眼如同兩道燃燒的烈焰,死死盯着那被仙氣包圍的燦亮金珠,白貓周身的霧氣忽然變得濃黑如墨,它再次張開嘴,狠狠咬住浮動在空中的金燦圓珠,將其用力咽進肚中。
清遙,你為了你的蒼生害我法力盡毀,險些魂飛魄散,這仇不是你死了就能清除的,你用性命守護的這天下,我偏要用你精魂而成的“元神珠”毀滅殆盡!待我魔身修成之日,定要讓這世間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我既悲苦,何人敢幸!
濃重的怨氣和怒氣在胸腔中激烈地衝撞、燃燒,一股瘋涌的恨意在四肢百骸間急速流竄。
它從出生起就孤苦無依,幾十年的時間裏一直被欺辱、被謾罵、被追殺,從沒有人疼惜過它,也從沒有人真的關心過它,在這冰冷又殘酷的世界裏,陪伴它的永遠只有這一地清冷的月光。
被拋棄、被背叛、被痛恨、被屠殺……縈繞它四十年光陰的,只有這些無止境的痛楚。
克父克母,克妻克子,永生永世孤苦一生。
天命,哈哈,它的天命……
黑霧驀地消散,兩道燃燒的烈焰忽然剎那間不見蹤影,白貓蹲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赤紅的眸子盯着那逐漸西斜的月牙,半晌終於收回眼,垂下頭慢慢將蒼白的身子蜷縮成了一個小小的圓團。
“小九?”
身後忽然響起一個人小心翼翼的呼喚聲。
“小九?是你嗎?你剛剛叫什麼呢?”那聲音的主人躡手躡腳,似乎在看清它時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小心地走了過來,“你……你又哪裏疼了嗎?怎麼叫的那麼大聲?”
小白貓全身的毛兒都炸了起來,一雙血紅眼睛在黑暗中顯得異常血腥可怖,李柱咽了口唾沫,有些害怕,在原地徘徊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走近了,蹲在了那白貓身邊。
剛才那叫聲實在是太凄厲,明明是聲嘶力竭的嚎叫,卻聽得他心中隱隱刺痛。
他朝它伸出手臂,輕聲哄了一句,“九九兒,來,抱抱,別怕,是我。”
小九豎起的一身長毛忽然垂了下去,雙眼猩紅的光芒一點點減弱,慢慢恢復了平日微微發暗的光澤。
它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後腿一蹬,一下子撲進了他懷裏,李柱慌忙接住,輕手輕腳地把它摟進懷中,一下下輕輕順着它脊背的長毛。
“乖,別怕,你冷了嗎?怎麼在發抖?”李柱掀起衣服把小貓納進去,又匆匆轉身往屋裏跑,“我抱你進屋吧,被窩裏就暖和了,你傷才剛好,不要亂跑啊……”
匆匆抱着小貓鑽進被窩,李柱把貓仔貼在胸口,他隱約覺得小貓的心情很不好,不知道剛才有沒有看錯,總覺得小傢伙的眼睛有點濕濕的,像是要哭了似的。
他心疼地揉了揉它的腦袋,窩在它脖子邊小聲說,“你在難過什麼嗎?剛才為什麼叫得那麼厲害?”想了想,他又柔聲哄道,“之前說等你傷好了放你走,不是不要你的意思……你如果喜歡呆在這兒,就獃著沒關係的,我會好好養你,也會保護你的。”
李柱撓撓頭,盯着小貓暗紅的眼睛,微微嘆了口氣,“你是貓也好,鬼也好,都沒關係,我都會好好照顧你,所以……所以你不要難過,我不會丟了你的。”
小九靜靜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忽然朝他胸口的方向拱了拱,脊背靠在他身上,閉上眼,軟軟地喵了一聲。
李柱咧嘴一笑,伸手抱住它,低頭親了親它的腦袋。
夜涼如水,月光仍舊冰冷無情,只是在這人身邊的感覺,竟讓它感到了一絲久違的、帶着些暖意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