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甘願赴死的獃子
虞靈睜眼的時候有那麼片刻的茫然，身體被什麼人緊緊擁抱着，很溫暖，他獃獃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視線終於匯聚到眼前人的臉上。
蕭……蕭颯？！
虞靈猛然一驚，全身瞬間就僵硬成了一塊兒石頭。身後的某處又酸有麻，他直愣愣感覺着這種陌生的酸疼，看着眼前人安然沉睡的臉驀然回過神來，一股滔天怒火直衝上腦海，激得他全身都發起顫來。
“醒了嗎？”虞靈全身一震，閉着眼的男人緩緩睜開眼，側過頭靜靜看過來，“還冷嗎？”
虞靈揚起手朝那張平靜的面孔狠狠甩了一巴掌，蕭颯沒躲，被他打得咳出一口血來，虞靈立刻起身，低頭看着自己全身上下的青紅痕迹，驚怒交加道，“你竟敢……你這混蛋！！”抬手立刻召出魔劍，毫不猶豫地狠狠砍下去，“你去死吧！！”
“當”地一聲響，魔劍竟被一把燦亮冰劍抵擋住了，虞靈怒意更盛，揚起另一手召出大片夜火就要朝蕭颯砸過去，可那火焰竟在半空中被一片驟然湧出的寒冰包裹住，凍結在了半空，而自己的手腕也被一股怪力扯住，全身竟忽然間動彈不得，他憤怒地瞪着眼前緩緩站起的人，嘶聲大吼，“畜生！放開我！！”
蕭颯收了冰劍，靜默着看了他半晌，然後彎腰把他的衣服撿起來，又將他手中的魔劍抽出來放到地上，而後伸手將手中的衣服一件件給他穿上。蕭颯的神色很平靜，做完這一切又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眼中的洶湧怒火，低低開口，“是不是不管我做什麼，你心裏只有那個男人，永遠都看不到我？”
虞靈用盡全力掙動卻動彈不得，心中的怒意越發劇烈，他狠狠瞪着眼前的男人，咬牙切齒道，“你有種就永遠鎖着我，否則我定要活颳了你這畜生！！”
蕭颯又看了他半晌，忽然露出一絲極為悲傷的笑容，他抬手輕輕理順虞靈臉上混亂的髮絲，輕聲說，“昨夜我便想，如果我再次要了你，恐怕這一輩子你都會恨我，可如果不這麼做，我們永遠都會困在這裏，”他垂下手，黑眸靜靜看着他，“你想出去找他，是吧？”
虞靈燃燒的怒意微微滯了一瞬，眼前人的神色明明非常安靜，卻看得他心口微微緊了一下。蕭颯又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將地上的魔劍背上後背，伸手將全身僵硬的虞靈橫抱起來，沉默着一步步向上層走過去。虞靈回過神來，再次怒道，“你要幹什麼！放開我！！”
蕭颯只是抬手把他抱得更緊了一些，低聲說了一句，“我會讓你出去的。”
虞靈動作一頓，看着他沉靜的眸子，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皺眉喊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蕭颯卻沒再說話，沉默着抱着他來到第六層，卻在看清石門上的文字時扯了下唇角，“生死陣……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推門進入，虞靈下意識看向周圍，卻只看到兩個發著藍光的上古法陣鋪陳在地，左側法陣中央寫着“生”字，右側寫着“死”字，而中間的一座石碑上刻着——“生者生，死者死，獻祭一人，法陣自破。”
虞靈瞳孔一顫，下意識看向蕭颯，那人也是低頭看着他，目光很深，有種他看不懂的東西很深很深地望着他，“本想替你闖到第九層就任由你處置的，不過看起來，只能到此為止了。”
“你……”
蕭颯抱着他走到左邊那個寫着“生”字的法陣上，彎腰將他放在上面，然後解下背後的魔劍放到了他身邊。虞靈心中的怒意忽然消散了，只是愣愣看着男人黑潤的眸子，不由地說了一句，“你想做什麼？”
蕭颯單膝跪在他身側，忽然俯下-身輕吻了一下他的額角，“小九。”
瞳孔微微一顫，虞靈沒有說話。
“我是真的想……一直陪着你，一直寵着你……可惜我們相遇得太晚，你又那麼固執，”他慢慢站起身來，垂頭看着男人漂亮的臉孔，苦笑一聲，“明明沒見過你幾面，卻這麼喜歡你，我可能也是瘋魔了吧。”
虞靈皺起眉頭，心口又是緊縮了一下。
蕭颯不再多說，轉身朝另一個寫着“死”字的法陣走過去，在踏進法陣的一剎那，他背對着他，低低說了一句，“可能這樣的請求有些過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往後想到蕭颯兩個字，不僅僅只是討厭和憤恨，至少，他還是一個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可以為你而死的人。”他轉過頭來，最後看了虞靈一樣，露出一絲熟悉至極的溫柔微笑，“小九，能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喂……”虞靈慢慢睜大眼睛，心臟忽然一點點發起顫來，“你、你又自作主張什麼！你給我回來！”
蕭颯回過頭去沒再看他，終於抬腳踏進陣中，死陣幾乎就在剎那間啟動，虞靈眼睜睜看到那修長身影在眼前驀然消散，像是炸開一般轟然碎裂，他震驚地瞪大眼睛，就聽身後的結界轟隆作響，迅速便打開了背後的石門。周圍再次安靜下來，虞靈僵硬地躺在原地，腦子還沒回過神來，直愣愣看着那空無一人的死陣，半晌他動了動手指，又獃獃坐起身，再獃獃站起來，然後一步步走到那死陣邊沿，愣愣看着那人站立過的地方，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死了？
虞靈忽然後退了一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喃喃叫了一聲，“蕭颯……”
可周圍仍是死寂一片，他又退了幾步，四下看看，又喊了一聲，“蕭颯？”
迷茫地喊了好幾聲，他終於靜下來，失焦的瞳孔一點點恢復，他低頭看着地面上染着鮮血的魔劍，半晌走過去撿起來，望着那層血液出神。
他死了……
那個說喜歡他，被自己拳打腳踢也忍耐着，微笑看他的男人，死了。
昨夜還緊緊擁抱着自己，佔有自己，闖入他身體裏的男人，就這麼……死了。
虞靈慢慢握緊了拳頭，越握越緊，指骨竟漸漸泛起白來。不知道為什麼，竟忽然覺得胸口很難受，眼角竟然覺得酸澀，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流出來似的，虞靈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剛才還想宰了他的，為什麼那人真的死了，自己反倒會有些……難過呢……
那人是蕭颯，又不是李柱，自己是難過什麼呢……
虞靈抬手狠狠擦了下眼睛，看到手背上竟然真的留下血紅液體，他死死咬緊牙，抬頭深深吸了口氣。
其實也沒什麼好回憶的，第一次相遇就是抵死纏綿，之後也幾乎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這麼單薄貧瘠的回憶，到底是因為什麼這人會那麼喜歡自己呢？
虞靈想不明白，他側頭茫然地看着那灰暗的陣法，過了很久終於收回眼，轉身朝那破開的結界走去。
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吧，夢裏有過一個叫蕭颯的瘋子，愛自己成痴，為自己而死，就讓他這樣死在自己的夢裏好了，自己可以不再討厭他，不再記恨他，可以記得他望着自己說了那句我喜歡你，可以就這樣，讓他永遠塵封在自己的回憶里。
這樣就可以了，就這樣吧。
虞靈閉了閉眼睛，逼自己不再多想，慢慢向上層走去。還有三層，再破了三層，他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他一定要走出去，蕭颯舍了命讓他走到了這裏，他一定要走出去。
第七層，輪迴陣。虞靈盯着那三個字看了半晌，推門而入。內室中央有一個大大的黑色漩渦，他謹慎地站在漩渦外，試圖尋找之前陣法中浮現的石碑，可這一層竟然什麼提示都沒有，他煩躁地走了一圈，正想着要不要冒險跳進那漩渦中時，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樓炎。”
虞靈一驚，立刻戒備地看向四周，那聲音再次響起，“竟能闖入第七層，真是不簡單。”
“你是誰！”
“我是能幫你渡過此層陣法的人。”
“幫我？”虞靈握緊了魔劍，另一手也嚴陣以待。
“不錯，此陣命為輪迴陣，是能走入一個人輪迴往世的意思。”
虞靈一愣，戒備的神色稍微鬆動了一些，“進入輪迴？如何進？”
“跳入你眼前的漩渦即可，那是‘輪迴眼’，你心中想着一個人的名字，便能走入那人所有的往世。”
虞靈驀地瞪大眼睛，驚喜道，“那可以永遠待在裏面嗎？”
“不可，你若在其中改變了那人的輪迴過往，那人和你都會魂飛魄散，不得善終。”
虞靈咬了下嘴唇，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那要如何破陣？”
“你在輪迴眼中看完那人所有的往世，若能忍住一直不打擾、不改變他的命運，那麼看完最後一世便會回到此地，陣法自破。”
“……若插手改變了，他和我都會死，是嗎？”
“不錯。”
“……那他會看到我嗎？”
“你可以讓他看到，也可以讓他看不到，一切隨你心意。”
“我明白了。”虞靈走到那黑色漩渦前，慢慢握緊了拳頭。他本想看到迦穆羅的往世，看來是不行了，自己一定會忍不住出手阻止他的，不管是他默默守護自己的那幾千年，還是他墮入魔道拯救自己的那兩年，自己一定會忍不住阻止他，可那樣會害死他的……
那看誰的往世好呢？一個我不會插手，可以忍耐住旁觀他所有輪迴的人……
虞靈微微垂下頭，看着魔劍上染着的一層血跡，半晌慢慢閉上眼睛。
蕭颯，既然你讓我記得你，我便看看你過去的人生好了，我當然不會出手阻止你做什麼，一切都是你心甘情願，我雖無法接受，卻也不會去阻你的。
虞靈沉默了一會兒終於下定了決心，而後心裏想着蕭颯的面孔，縱身躍入了漩渦之中。
*****
這裏是……
虞靈隱去了身形，看着周圍飄蕩的鬼魂有些茫然。
這裏難道是……冥界？
“嘿，你看那花快枯死了啊。”
“哪個？”
“那個那個，長在忘川邊上那個。”
兩個鬼差的聲音自耳邊傳來，虞靈下意識順着那鬼差指過去的方向看過去，卻在一瞬間猛然怔住了。
那裏有一朵瑟瑟發抖的黑色曼陀羅花，一邊的花瓣像是有些枯萎了，根莖微微蠕動着，正纏繞在忘川河沿靜靜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