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晚上八點半,江小柒已經在輝星籃球俱樂部後巷的小吃街轉了一圈兒,買了自己最愛的榴槤酥后,步行到了地鐵站。
前些日子,她往返俱樂部都是打車的。可是她們家老江同志卻說,她不像個創業的樣子,讓她糾正一下態度。
於是,她就坐地鐵了。
這下態度夠端正了吧!
可是,這幾天她們家老江同志又改成有事沒事地挑釁她……這就是她下班了還不回家,還想在外面轉悠的原因。
真的,家裏有一個更年期的男人,能把人折磨瘋。
想操練人想瘋了,就連“我第一個孩子為什麼不是兒子”這種話,都能抱怨的更年期男人。
江小柒又不能反駁他“誰讓你沒有篩選好你的小蝌蚪”,真的是每天都要憋個半死。
只能盼着江小壩趕緊從國外回來,好讓老江同志操練操練他。
想想就覺得好笑的要命,男人到了一把年紀,反倒是越來越幼|稚了。
也不知怎麼搞的,江小柒想着自己壞脾氣的爹時,腦海里竟有壞脾氣的榮耀的面容一閃而過。
就像是預告一樣,她的手機響了一下。
拿出來一看,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我在理療室等你。]
沒有署名,可是江小柒知道信息是榮耀發來的。
只因輝星的二十三個球員,她有二十二個球員的聯繫方式,唯一沒有存的是榮耀的號碼。
江小柒本來是不想搭理他的,他以為他是什麼人,想什麼時候見她都可以!
3號線地鐵很快就駛進了地鐵站,從地鐵上不停地擁下又擁上許多人,江小柒卻並不在那些人里。
可能是想起的榮耀想要征服世界的表情太過兇悍,她只是遲疑了片刻,就轉身往地鐵站外走去。
從地鐵站步行到輝星籃球俱樂部需要十五分鐘,若在以往,那個壞脾氣的男人一定不會等。
可是現在江小柒篤定了他會等,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今天上午訓練的時候,江小柒就看出他的行動軌跡有些不對勁,那時她便猜測大概是他的腰傷複發了。
江小柒不緊不慢地走回去已經是九點多了,一踏進辦公區的走廊,她就看見黑洞一樣的走廊中央,席地而坐了一個塔一樣的怪物。
白天看還不覺得什麼,裹在黑暗裏的榮耀即使是坐在地上也會讓人覺得他是偉岸的。
可是仔細一想,其實現在的他應該是……那麼的無助。
江小柒本來是想再客觀直白地說點什麼,人走到他的面前,卻只是伸手扶了他一把。
不扶他,他自己能起來?不是疼的撐不下去,倔驢也不會來找她。
都這種時候了,江小柒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是殘忍的。
榮耀有點兒戾氣的聲音響起:“慢的像只蝸牛一樣。”
江小柒拿鑰匙開門的功夫,慢條斯理地“哦”了一聲,算是回應。
接下來,江小柒開燈,而榮耀根本就不用她吩咐,自己趴在了理療床上。
江小柒看了他一下,他趴下去的時候,整個肢體好像都在說——腰快疼斷了。
對於急性腰扭傷,西醫的治法多是24小時內卧床休息,並且局部冷敷,再不行了就打封閉,不知道過多久才能好。
而中醫不必等24小時,脊椎紊亂的及時複位,肌肉、韌帶拉傷,用手理順撫平后輕輕按壓,只要不在局部施滾揉搓擦,越早理療效果越好。
江小柒只遠遠看了一下,便去柜子裏頭取出了針灸包。
先找后溪、中渚、第二掌骨側的腰穴,哪個最敏感就找哪個進針。
榮耀一直沒有吭聲,只在針灸后的強刺激下禁不住扭了下腰。
江小柒要他站起來活動下腰部,大約三分鐘后疼痛減輕。
榮耀以為這就治完了,再一次準備爬起來的時候,就聽旁邊的江小柒說:“留針半個小時,你想繼續趴着也行,想起來活動一下也可以。”
榮耀偏頭一瞥,看見江小柒正低頭玩手機。不知道在玩什麼小遊戲,就聽見從手機里不斷地傳出來鬼嚎一樣的聲音。
人就是那麼奇怪,走路上踩到別人的腳了,可以輕輕鬆鬆地說“對不起”。擠地鐵的時候,有人讓了下路,也可以自然而然地說“謝謝”。
有的感激不是不可說,而是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力度表達。
淺了,不足。
深了,亦不足。
榮耀碰見了江小柒,說一句“謝謝”,彷彿能要了他的命。
他沒話找話地說:“你在玩什麼遊戲?”
“植物大戰殭屍。”
“什麼?”
“別說我水平低,我就只會玩這個遊戲,但我可以通關。”
這樣說話的江小柒有點兒小孩氣,榮耀笑了一下,由衷地說:“你會的挺多,會推拿,會針灸,還會打遊戲。不像我,我連初中都沒有畢業,除了會打籃球,我什麼都不會……”
正忙着收太陽的江小柒頓了下手,按了暫停。
她抬頭的時候,和榮耀對上了眼睛。
榮耀沒有成為“鹵葯”之前,還有個外號叫“太陽”,他的女球迷總是在各種場合說,他的眼睛有着陽光一樣的溫度和光芒。
江小柒表示,真的是什麼樣的傳聞都不是空穴來風,榮耀的眼睛確實又黑又亮。
溫暖,她倒沒覺得。
不過看了他的眼睛,會誤以為從眼睛能夠窺探到他的內心。不知道看的久了,會不會真的因為窺探到他的心,而再也出不去。
江小柒適時低下了頭,打開了遊戲圖鑑,指着遊戲裏像個大土豆一樣的高堅果,問他:“你沒玩過植物大戰殭屍?”
“沒有。”榮耀很罕見地老實回話。
江小柒便說:“這叫高堅果,屬於重型防禦植物,可以抵擋殭屍的前進。又高又大,幾乎可以防禦一切攻擊。但是,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自由移動。你覺得……現在的你像它嗎?”
榮耀真的顫抖了一下,只因他知道江小柒說的是對的。
腰傷禁|錮了他的身體,而恐懼則禁|錮了他的行動力。
儘管他不想承認也不願意相信,在籃球場上,他再也不是那個無所畏懼的榮耀了。
他怎麼都無法忘記那個美籍華裔的醫生告訴他的:“榮,如果你再像這樣被人推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又剛好重挫到你的腰部,你的後半輩子很可能要在床上度過了。”
那是一種連想都不敢想的恐懼。
榮耀的心底冒着寒氣。
這個時候,江小柒又說話了:“我可以用手推開你身體裏的瘀傷,但我推不開你心底的陰影……儘管這樣,你還不想放棄嗎?”
“不……絕不放棄。我相信,只要我不放棄,我總有一天能克服恐懼。”
過了很久,江小柒才聽見榮耀的聲音,她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夜,似乎還聽到了夜色里、馬路上、汽車的發動聲音。
也過了很久,她鄭重地道:“那好吧,我知道了。”
她低頭看定了他:“我雖然不是很清楚你到底在害怕什麼,但是我能保證,只要有我在,你就不用害怕受傷。”
有的時候,特別是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某一個人,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有我在,是繼續前行的力量,久而久之會成為深埋在心底的信仰。
二十年後,一個偉大球員平生的奮鬥經歷被搬上了大熒幕,球員在電影的試映會上說:“曾經,我的人生陷入了黑暗,後來照進來一束光,至今在我心中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