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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修復好的提琴剛回到寓室門口,伊風就看見一張熟悉而又焦急的身影在門口來回踱步。

肖平。

“你怎麼在這裏?”伊風先問道。

“我等你了大半天了,”肖平看到他后,臉上的焦慮像烈火遇到冷水一般剎那間消失了,口氣鬆弛地說道,“我call你好幾回了,都是一陣盲音。你的手機是不是落在屋裏了?”

伊風慚愧地點了點頭。

“怪不得了,”肖平並無責怪地繼續說道,“對了,我來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對於我來說,還會有什麼好消息?”伊風的話語中拌着一絲苦笑。

“你不是一直都找不到小寧嗎?”肖平說道,“我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聽到他的話意,伊風臉上的那份淡漠與疲憊之色頓時被一股驚喜所代替。

“她回家裏去了。”肖平以一個簡短的句子道出了小寧的去處。

“哪個家裏?”

“還能是哪個家?你是不是犯糊塗了?就是你們從小長到大的故鄉,濱海了。”

肖平口中的那個“家”對於伊風來說,突然間變得格外的陌生起來。那裏的確是他們從小長到大的故鄉,可是一連好幾天他卻從未想到過小寧回到那裏。

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荒涼感。

“你是怎麼知道的?”伊風好奇地問道。

“哦,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肖平坦誠地說道,“是阿梅打電話告訴我的。”

“阿梅?”聽到她的名字,伊風的眼睛一亮,心想突然意識到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她了,旋即心頭又冒出了一絲疑惑,問道,“她是怎麼知道的呢?”

“她去了一趟濱海,無意間遇到了小寧,所以她就知道小寧的去處了。”

肖平剛簡短地解釋后,門打開了。知道了小寧的去處后,伊風不再詳細地追問下去了。肖平在伊風走進屋裏后,也跟着走了進去。

“最近有什麼新作沒?”肖平調侃地說道。

伊風放下肩上的琴包,朝着他苦笑了一下。

肖平懂得他神情中的含意,話語停頓了片刻,彷彿沉思般地說道,“沒……關係的,不用着急。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一下,下個月你要舉辦一場個人音樂會……”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彷彿怕伊風聽到似的。

他說話時,伊風打開了琴包從中取出了小提琴,若無其事朝着他說道,“那就按你的安排做吧。”

肖平聽到伊風的回應后,心裏卻感到很奇怪,並沒有像以前那樣每當聽到他的回應后心中便感到一陣塌實的感覺。而這回,他心中沒有了這種塌實的感覺。

但他還能說什麼呢?肖平跟伊風閑聊了幾句后,便離去按照原計劃安排着這場音樂會。

看着肖平為了音樂會的安排而離去的背影,伊風有了一個念頭,自己也該像肖平把音樂會安排得井井有條那樣安排好一些感情方面的事了。

背着那把修復好的提琴,伊風回到了故鄉,回到了自己已經離開了許多年的舊屋前。

多少年前那個埋有種子的園子,現在已經開滿了芳香滿園的茉莉花。

看着滿園綻放的茉莉花,他心頭一陣驚喜。沒想到自己無瑕打理的花園,竟然會開出一片欣欣向榮的花景。

他走到門前,從口袋裏摸出那把閑置了很久的鑰匙插入了鎖鏠中。一分力的扭轉,“咔”的一聲,門開了。

輕輕地推開沉重的門,迫不及待地掃視了一遍屋內的佈置,如當年離開時所佈置的一樣。不同的是,擺放的家什上都鋪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他從桌上放下了一把帶有靠背的椅子,隨便地用手擦拭了一番椅子上的塵埃后便坐了下來。

坐定后,屋內重新恢復了像夜一般的寧靜,屋裏只剩下伊風均無的呼吸聲。

就在他凝神遐想時,一個身影隨着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停在門口。良久之後,這陣輕輕的腳步聲重新飄蕩在屋內。

伊風漸漸地察覺到這陣飄然的聲響,於是回過神尋找着聲源,卻引來一陣驚奇。

“伊風!”

“阿梅!”

兩陣驚異聲重疊在一起。

“你怎麼在這裏?”兩個人的疑惑再一次重疊在一起。

“你先說。”伊風說道。

“我剛才路過時,遠遠地看到花園前站着一個人,覺得這個身影很熟悉,所以就跟着上來了,沒想到果然是你……”阿梅驚異的話語中帶了一絲不容易察覺的驚喜。

“哦,我是剛到這兒的,”伊風接道,“沒想到很多年前跟你……那個園子裏開滿了茉莉花,所以順便想看看這間房子,已經很久沒有來這兒了。”他的聲音中有一種空幽幽的感覺。

說完,他從阿梅臉龐上收回目光,不再說話。

阿梅也沒有多說一句話,同樣從桌上取了一張佈滿灰塵的椅子,隨意地擦拭了一番也靜坐了起來,眼角的餘光偷偷地注視着與之相鄰的伊風。

屋裏的空氣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不知為何,一個微弱的弦音從擱置在桌上的小提琴琴弦上迸發了出來。

伊風收回了神情,彷彿被這弦音提醒了似的突然說道,“好了,我該去找小寧了,已經好幾天沒見到她了,是我該向她說聲道歉了。”

“我陪你一同去吧?”阿梅關切地說道。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提出這個讓自己難堪的請求,但她心裏只是想與他多呆一會兒。

“不用了。”伊風冷淡地拒絕了。

走在路上,伊風突然發覺到見到小寧應該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所以來推掉自己這副頹喪的神情。於是,認真地整理了一下衣裝,輕輕地摩挲着臉龐片刻融掉臉上的僵硬,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起碼錶面上很輕鬆的樣子。

走到拐角處,一個花園廣場。穿過這個花園廣場,便可以到達小寧家的所處了,伊風準確地判斷着。

伊風一邊走一邊用目光掃視着廣場上花壇里簇擁的的一草一木,突然,花叢旁壇沿邊獨坐的一個背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放慢了腳步以至於最後停下了腳步,凝神了一番那個背影,越看越熟悉,最後他在心中作了一個肯定的判斷,那一定是小寧。

果然正如他所料。當從後面悄悄地靠近時,伊風感到一陣暗暗的驚喜。正當他想繞過花壇直接走到她面前時,他又停了下來,此時他腦海中冒出了一個更有趣的想法。

一陣節奏歡快而又溫婉的琴聲在花園廣場中突然響起來了。樂聲首先在D大調上奏響了,巧妙而富於變化的旋律彌散開來,散落在廣場花壇邊的每一個角落旁,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南阿爾後卑斯山下的小姑娘們,穿着天鵝絨舞裙在歡快地跳舞,突然樂曲的曲調降為降B大調上,富於變化的色彩顯得格外動人……

伊風琴弦下奏響的是約翰·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中的第二圓舞曲。

周圍的人群漸漸地圍攏過來,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彷彿要把琴聲圍在圈中。

背後響起的悠然琴聲立即引起了小寧的猛然回探,當看到托着小提琴拉奏樂曲的人的那熟悉的臉龐時,心頭猛然一陣驚喜,從花壇邊站立起來。

弦音停斷了下來,伊風放下提琴,朝着小寧微笑着。

小寧看到他臉上久違的笑意后,情不自禁地朝着他跑去,撲入他懷中,淺淺地涰泣着。

“你怎麼現在才來?”小寧低聲地埋怨道。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伊風軟聲地說道。

小寧轉過深埋在伊風懷中的臉龐,不經意間發現他手中完好的小提琴,疑惑地問道,“你重新買了一把小提琴嗎?”

“你自己好好看一看。”伊風打了一個謎。

小寧小心地從他手中接過小提琴,仔細地上下端詳了一遍,看到原來提琴側板上雕刻的字符依舊還在,琴頸處依稀可以看見一些明顯的磨擦的痕迹。,半清半楚地問道:“你把琴修復好了嗎?”

伊風露出了肯定的笑容,接著說道,“我找到一個很厲害的提琴大師幫我修復好了這把提琴,還到很多地方去找你卻一直沒有找到你,直到昨天我從肖平那兒得知到你的消息后就立馬趕過來了。”

“你瘦了……”看着伊風略顯憔悴的臉龐,小寧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突然一個陌生的問候插了進來。

“請問是伊先生嗎?”

伊風抬起來頭,沒有接話,只是用眼神掃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有點眼熟的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陌生人。

“你好,”陌生人原本想得到伊風確認。可伊風卻只是懷着一種質疑的眼光注視着他,讓他感到有些不安,於是他勉強地笑道,“我叫李方,我們認識的。”

伊風仍舊沒有接上話,只是朝着望了一眼后,便轉到一旁的小寧身上。

“你不記得嗎?”小寧也向伊風問了一個同樣的問題,彷彿要勾起他的回憶,“他就是上回給我們拍攝婚紗照的那個著名的攝影師李方。”

經過小寧的提醒后,伊風腦海中飄起了這段回憶,但對李方這個人始終還是很陌生的感覺。伊風“哦”的一聲,回應了小寧的提醒。

“很高興見到你,伊先生!”李方看到他想起自己,彷彿如釋重負似的。

“一般般。”伊風接道。

“呃?”李方不明白地反問道。

“我的意思是說,我見到你並沒有像你見到我那樣高興。”

伊風的話讓李方頓時尷尬起來,他臉上的笑意頓時像風乾的色料塌掉了大半。

“你家也在附近嗎?”伊風隨便問道。

“不是的,我……”說到這裏,李方突然停了下來,臉色像是說錯話的孩子所有的那樣。

聽到李方吞吞吐吐的話語,看到伊風疑惑的目光,小寧悄悄地低下了頭,心裏頭暗暗冒出了一股巨大的羞愧感。

“既然你們重新見面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還有事也該走了,再見。”說完,李方便帶着倉促而又失落的神色離開。

恰好那時候,小寧媽從菜市場回來經過花園廣場時,看到了小寧和一個背對的身影,以為她那個朋友還在便朝着她走去。

“小寧,你那個朋友還在呀?正好,叫上他一起到家裏來吃飯吧?”小寧媽一邊走近,一邊向面對的小寧說道。

一直背朝着小寧媽的身影迴轉了過來,當小寧媽恰好走到時,與她正面相對。

“是伊風……”小寧媽倍感意外。

伊風感到一陣突兀,獃獃地楞了片刻。爾後,朝着小寧媽問候道,“寧媽……,您好!”

“哦,好好……”小寧媽慌忙地接上話語,“你也還好吧?”

“還好。”

“那就好,”小寧媽的語調突然變得悲傷起來,“只要你和小寧都好,你媽……我們也就好。”說這話時,小寧媽想起曾經對伊風所做過的事心裏感到很慚愧。

“正好,你和小寧一起回家吧,”小寧媽熱情地說道,“待會兒,我炒幾個好菜讓你嘗一嘗,還有你打小就喜歡我做的糖醋魚排……”

伊風沒想到小寧媽還記得他喜歡吃的這道菜,聽到從她口中說出的這道菜名時,他不禁回想起小時候自己常跑到小寧家吃糖醋魚排的時光,頓時心裏頭一陣溫馨的感覺。

“還有今夜就住在我家,行嗎?”小寧媽顧自地說道。

未待伊風應允,就已經被小寧媽不由分說地強拉着朝她家中走去。

李方怏怏離開后,失落的情緒沿着腳步散落了一地。

他想起了遇到小寧的一幕幕,與她在婚紗館門口無意的相撞,讓他第一眼便愛上了她。雖然沒有人會相信一見鍾情的愛情,但他知道這種愛情正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他還堅信他和她總有一天還會相遇的。果然,像上帝聽到了他心裏的話語。在那一天,他再一次來到婚紗館希望能夠再一次遇見連姓名甚至都不知曉的她,。儘管如此,這已經是他第二十八次這樣去做。

終於,他和她在婚紗館玻璃櫥窗前邂逅了。他看到她站在玻璃櫥窗前傻傻地發獃,目不轉睛地盯着窗后的那套玫瑰型的白色婚紗……想到這些,李方便篤定了一個信念。

那天,小寧家格外的熱鬧。

去英國留學的舟舟學成歸來,還帶了一個朋友。原本整整齊齊的一家團聚已經是很熱鬧,伊風的到來更讓他們家的氣氛變得熱鬧至極。

“風哥,”席間舟舟開玩笑道,“你現在可是名人了,國內最著名的作曲家和青年鋼琴家之一,真是想不到哇。哦,對了,待會兒,你一定要給我簽一下名,這樣我可以在同事面前好好炫耀一番,說我有一個當音樂家的姐夫……”

“舟舟,你怎麼從英國念完書後就變得這麼虛偽呢?”小寧打斷了弟弟的話語,用眼神狠狠剽了他一眼。

“這怎麼就是虛偽呢?”舟舟並沒有作為退讓的念頭,“咱古人不是有句諺語,叫做‘近水樓台先得月’嗎?在我們學校,都以能夠得到校長簽名而驕傲呢!包括很多出色的教授也不除處,因為我們學校校長曾獲得了諾貝爾獎。一個人想得到另外一個人的某樣東西作為紀念,是瞻仰的一種表現,是這個人內心最為炙熱的渴望。所以說我想得到風哥的簽名,這不正是表現我對他很崇拜嗎?”

“看來你姐說得沒錯,你從英國念完書後變得花言巧語了。”小寧**評了一句話。

“媽,你這又說錯了,”舟舟接道,“我這不叫花言巧語,而是speeching!”

“死拼?誰要跟你死拼呢?”

小寧媽的話剛出,桌旁上的人禁不住笑得前俯後仰。

“不是死拼,”小寧的爸插道,“舟舟說的是演講口才的意思。”

此時,舟舟發現一桌人正在鬥嘴時,姐姐卻自顧自地為身邊的伊風夾菜,彷彿視他們全然不在。

“姐姐,你好偏心呀,”舟舟打趣道,“怎麼把好吃全都夾到了風哥碗裏呢?”

舟舟的話音剛落定,桌上的視線頓時全都聚中在小寧和伊風身上。

伊風看着手裏捧着的碗中堆滿如山的菜肴,頓時不知所措。而小寧停下了筷子,臉上早已飄起了一朵羞暈。

“你吃飯吧,少語一句沒人會說你是啞巴的。”小寧故意挑了一塊舟舟不喜歡吃的肥脊肉到他碗中,說道。

“伊風,你多吃點,不夠的話我再去煮一點。”小寧媽說道。

“不用了……”伊風連忙接道。

“這些年你一個人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細看起來,現在的你比以前瘦多了,不過更加有精氣神了。”話題重新回到了伊風身上。

“也更帥了,”舟舟補充了一句,“是不是,姐姐?”

“要你多嘴!”小寧臉上雖有慍怒,但心裏卻別有一番歡喜。

……

那一桌豐盛的菜肴讓伊風開始有點虛不受補,後來,由於小寧媽的堅持,伊風只好暫住在小寧家中。這一住就是一個禮拜。久了,他心裏生出了一分生硬的彆扭。

直到一天夜裏,吃完晚飯後,伊風和小寧一道出來散步。

“我們回去吧?”伊風突然說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話語。

腳步停了下來,小寧看着他,問道:“這兒不好嗎?”

伊風沒有接話,用沉默的目光注視着她。他接過小寧的疑問思量着,其實這兒並不是不好,或許是因為太好了,這種好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每當晚飯時,一家人圍桌而坐,這種溫馨的氣氛對於他來說,是一種奢侈的享受。小寧家人對他不斷的噓寒問暖,讓他嘗到了幸福的滋味……然而,這種種的好,在讓他感受到溫暖的同時,卻讓他產生了一種厭倦的心態,彷彿對這種幸福有一種格格不入的免疫力。這種感覺如同置身於密封的溫室之中,雖然室內的這股暖流幫助他祛除了身上的寒意,但漸漸地這股暖流卻讓他幾乎感到窒息。

“你在想什麼?”小寧接着問道。

“我是在想……想我臨走之前肖平告訴我下個月中旬我有一場個人音樂會舉行,所以我想我得趕回去好好地準備一下,所以我想讓你陪我一起回去,可以嗎?”

注視着伊風片刻后,小寧應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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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蕭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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