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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東西都是過猶不及,幸福也不例外。

幸福就像一種甜漿,即便是某個人的嗜好,漸漸地,也會有膩了的那一天,尤其是對伊風來說。

伊風放下手中的筆,合上筆蓋。左手拿起桌上攤放的一疊樂譜,思緒重新跟上了旋律的節奏,右手手指情不自禁地輕輕地在桌面上彈敲了起來……

“太好了!”順着樂章的展開,伊風暗自歡喜地思量着。

將在DouDou樂器坊里即興彈奏的那幾個樂章經過一番修改與完美后,一首完整的小提琴奏鳴曲才得以成形。

樂思仍在不斷地蔓延着,伊風腦海中彷彿在演練着樂曲一般。

他閉上眼睛默默在想,一段行板的鋼琴樂章走到終止處時,此時小提琴被奏響了起來。接下來的主題是由小提琴獨奏,在這個獨奏部分,鳥兒般的歌聲可以由高音區的顫音和重複音來模仿……

正當伊風陶醉於這種無邊的遐想之中時,一陣驚嚇打斷了他的樂思。

小寧從伊風後面環抱着他的脖子,緊緊地貼在他的臉龐,歡快地問道:“在看什麼呢?是不是上次你剛作的那首曲子?就是婚紗那首小提琴奏鳴曲。”

“是的。”伊風無奈地點了點頭,應諾着。

“你說過寫下來后就要送給我的,現在就送給我嗎?”小寧高興地問道。

伊風的神情卻偷偷地慌亂了起來,才意識到自己的“心急口快”,連忙糾道:“送給你的那份我早已寫好了,就在這裏,你等等。”說完,就翻弄着桌上凌亂的琴譜,從一堆雜亂的琴譜下找到了一疊用花針扣在一起的樂譜,遞給小寧。

小寧接過樂譜后,便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來。看到最後,她不禁皺了皺眉,但隨後又恢復了常態。這種瞬間的變化並未讓伊風察覺到。她突然有了一個念想,於是近乎撒嬌般向伊風地提道,“阿風,你可不可以現在為我演奏一遍這首樂曲,我很想聽?”

伊風猶豫着。

小寧並沒有放棄,接着央求着他,說道,“我很想聽一聽你專門為我們寫的這首樂曲《婚紗》,如果好聽的話,讓我很滿意的話,說不定將來可以對我們更有用處呢?”說完,便向伊風拋了一個狡黠的眼光。

伊風最終抵不住她執拗的目光,只好妥協了。

在小寧殷切的目光中,伊風用她多年前曾經送給他的那把有點陳舊的小提琴拉響了樂章。隨着樂音的流進,樂段進入了他腦海中剛準備展開卻被無意打斷的部分,引出了一段寧靜而又抒情的樂章。

伊風重新閉上了雙眼,如同剛才一樣,彷彿再一次深陷入自己的幻想中,直到後來,他越來越入醉,產生了一種錯覺,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剛才的假想中還是在現實中。

隨着主題的持續推進,小提琴奏出輕快而又富有節奏感的兩音連奏,發展出一系列溫和悸動的音符旋律。這並不是那短短三頁樂譜紙上所承載的全部音符。之後,他用這個兩連音作為反覆音的對旋律,呈示出一段幽婉而輕快的卡農……

最後一個音在琴弦上漸漸地遠去,而伊風的思緒似乎還停留在那弦線上。

突然,一個吻封住了他的嘴唇。

伊風睜開眼,看到眉處間相對視的小寧,莫名地後退了一步。

尷尬在沉默中蔓延,沉默在尷尬中發酵。

“太好聽了!”小寧搶先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伊風只是朝她木楞地看了一眼。

“我們……”小寧咬了咬嘴唇,彷彿快要咬破柔唇,說道,“我穿上婚紗那天,你能為我……們演奏一遍這首樂曲嗎?”

他依舊是木楞地看了他一眼。

小寧慢慢地走近他,輕輕地靠入他的胸懷,靜靜地聆聽着他的心跳聲,感受着他溫暖的體溫。

那一刻,對於她來說,似乎比一個漫長的夏季還要漫長,卻又好像比一個短暫的秋季還要短暫。

雖然伏在他的懷裏,但小寧敏銳地察覺到她自己與伊風之間的那根線開始從她的手中脫離開來,然而,這卻讓她越發地敏感,理所當然地把造成這種心靈上的疏離歸結於自己身上。

“也許我做得不夠好,我還沒有盡心儘力地去照顧他……”小寧常常在為這個理由而暗暗地責怪着自己。

這也許不能怪任何人,能讓小寧如此地“執迷不悟”,全都是因為她心中是如此地愛着他。

一個人的出現讓這種幸福開始漸漸地蛻變。

沐雨霏。

“你怎麼來了?”伊風驚訝地問道。

站在門口的沐雨霏並沒有接上話意,相反臉上一陣不知所措的表情。忽而一陣羞赧,忽而一番冷漠,忽而又一片驚惶。

在無措的氣氛中,她被伊風請了進來。小寧覺察出她眼神中的不安,敏感地猜測着她似乎與伊風之間的那一縷曖昧,甚至連室內的空氣也變得曖昧起來。

“坐吧。”伊風搬了一個木凳到沐雨霏身旁。

沐雨霏低着頭點了點頭,在伊風靠近和離去的時間裏,她的眼神都一直都躲閃着。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伊風隨便地問道,他隨便的眼神正如他隨便的話意一樣,“自浩又……哦,他有事嗎?”

“沒有,他剛才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要辦,讓我先到這裏來,”沐雨霏說道,“我想他一會兒就到了吧。”

小寧迅速地打量了一番站在門口的沐雨霏,一襲淡紅色的連衣裙,襯上那張清秀的鵝蛋臉型,頓時讓她心裏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警覺。

當一個人在對方身上找到了自己身上所沒有的那種氣質或魅力時,這個人的心裏總會或多或少地有些矛盾。這種心態更容易表現在漂亮女人的身上。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嫉妒是因為這個人對對方的幸福產生了一種厭倦或憎恨。

“阿風,你們認識啊?”這個疑問來自於一旁的小寧。

“對了,忘記給你們介紹了。”伊風給她們倆分別了一個簡單的介紹。

沐雨霏,這個名字對於小寧來說,並不陌生。她依稀地聽過一些關於發生在沐雨霏與伊風之間的“趣聞軼事”,頓時不覺才明白過來剛才沐雨霏臉上那種孤疑的表情。

就在她凝神聯想時,另一個人喘着粗氣出現在面前。

王自浩。

“送給你的禮物。”王自浩將手中的一份包裹好的禮包遞給伊風。

“什麼東西?”

“打開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打開外層的紙裝后,伊風心頭頓時一喜。

德彪西的《練習曲——獻給蕭邦》。

“你從哪裏找到的?怎麼弄來的?”伊風好奇地問道。

“我無意間聽一個朋友說起過這個琴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一個朋友從國外弄到的,”王自浩笑着說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找這個琴譜,沒想到這個琴譜還真有,另外,過段時間不是你的生日嗎?所以我就把這份琴譜送作你當生日禮物了。”

“謝謝了,太好了。”伊風激動得捧着琴譜的雙手顫抖起來。

聽到王自浩的提醒,小寧心頭猛得一驚,意識到再過一個星期就到了伊風的生日,而自己卻全然不知。

拿到琴譜的伊風彷彿間像是變換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一邊讀着樂譜上的旋律,一邊走向寫字桌旁的靠椅上坐定下來。

“伊風……”王自浩連喚了幾聲他的名字,可仍然喚不醒他,只好作罷。想到剛才一路上計劃好的策略一時用不上,心裏不免有些着落。

看到伊風竟如此的痴迷,王自浩再也不好意思去驚擾他,望着身旁的雨霏面面相覷,只好陪着她默坐在一旁等候着。

小寧觀察到王自浩欲言又止而又顯得有些失落的神情時,頓時心裏想幫他一把。於是,悄悄走近伊風,伴着一聲“阿風”的呼喚聲輕輕地推了推伊風的胳膊。

伊風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一股力道,於是便從自己的世界裏跳了出來,微仰着頭看着面前正注視着他自己的小寧,似乎在詢問着。

“阿風,”小寧淺笑着說道,“這琴譜就這麼重要嗎?你看他們兩個人被你涼在一邊了,這樣有點不太好吧!自浩和雨霏好像有事要找你商量。”

聽到小寧低聲的提醒后,伊風頓時羞愧了起來,收拾起手中的琴譜,朝着自浩和雨霏先是一通自責。

“聽小寧說,你們找我有事?”伊風說道,“是什麼事?”

“呃,”沐雨霏說道,“沒……有。”說出這兩字彷彿對於她來說,是一件很艱難的事。

話音剛落,一種帶有質疑的疑問從身旁的自浩嘴裏脫口而出,“沒有嗎?我們來不是為了那件事嗎?”他疑惑地注視着雨霏。

“什麼事?”小寧開始有點厭煩他們的忸怩,忍不住插道。

“是這樣的,”王自浩本難以啟齒,但還是說出了來訪的本意,“自從你為雨霏寫了第一張專輯的歌曲后,她後來的作品一直都得不到公眾的廣泛稱讚,唱片的銷售量也屢屢見底。我們也曾試圖去找過一些很有名的作曲家,但他們所作出的曲子卻是根據自己的嗜好或風格來寫的,而並不是為雨霏寫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王自浩把自己長期以來所總結的失敗的想法一骨腦地全都抖落了出來,“那就是你所寫的樂曲水準遠遠地超過那些二流的作曲家。這並不是我故意來奉承討好你的話,這是我想了很久,也聽了你寫的歌曲很久才明白過來的道理。比如你為雨霏寫的一首名為《紅楓》的歌曲,就格外的動聽。這首歌曲中具有豐富的情感,特別具有一種……給人一種秋天般的感覺和抒情的溫馨,抒情甚至滲透到了豐富的復調織休體中,柔美音色的鋼琴伴奏,配合著圓滿委婉的小提琴弦音,簡直無可挑剔了,即便是沒有了歌詞,單聽鋼琴伴奏和小提琴伴奏也是一種很愜意的享受,可是後來我們合作的那些作曲家們,他們寫的樂曲中從頭到尾都是那種喧囂嘈雜的架子鼓和搶天呼地的嘶叫聲,他們所作的樂曲遠遠無法與你的作品相比……”

“還有,恰好是上個月的今天,是雨霏第三張專輯的發佈日,”王自浩聲情並荗地說道,“可你知道嗎?直到今天,專輯的數量賣不到三千張,聽到這個數目,我們簡直像是遭受到一次致命的打擊。要知道,當初你為雨霏寫的第一專輯,還沒有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就已經銷售了五萬多張,而且在後來還陸陸續續地賣出了更多的唱片……”

聽到自浩的一番傾訴,伊風並沒有太大的觸動。這並不是說伊風冷漠的內心,而是他對於自浩口中一大堆的唱片數據並沒有什麼感觸,“在一個月裏專輯的數量賣不到三千張”對於王自浩來說,是一件慘不忍睹的業績,但對於伊風來說,似乎沒有絲毫的影響。因為伊風一向對自己唱片的銷售情況採取不管不問的態度,全都交給了最為信任的肖平來打理。

說到這裏,王自浩看到伊風仍舊無動於衷的表情誤以為是自己說得不夠凄楚,正準備接着往下說時,被一旁的小寧打斷了。

“你的意思是讓伊風再一次為沐……雨……哦”說到這裏,小寧有意識地改變了稱呼,“是為沐小姐寫歌曲,是嗎?”說完后,她的眉頭緊皺了一下。

“是的。”王自浩一邊點頭示意,一邊應諾着。看了一眼小寧后,他將目光從小寧身上轉移到靠坐在木椅里一言不發的伊風身上,等待着他的回應。

片刻的沉默。

“可以嗎?”雨霏突然問道,語氣中充滿了幾乎裝不下的深情。

伊風聽到她的詢問,怔了怔,不自覺地轉過頭來回望了一眼身旁的小寧。

就在伊風短暫的一暼中,小寧察覺到他眼中雖有些猶豫但更多的是歡喜,於是搶先插道:“伊風最近正在寫一部很重要的音樂作品,他曾經跟我說過這是一部很大型的音樂作品,所以必須要全神貫注地投入到這部作品當中去,不能分散精力,所以你們這次來的恐怕不是時候。”

“是嗎?”王自浩迫不及待地問道。

伊風正欲開口,卻還是被小寧搶了先。她接著說道,“當然了,我何必要去撒謊呢?不信,你就看這部還未……寫完的小提琴曲《婚紗》。”說完,將手中的樂譜遞給他。

王自浩接過小寧手中的琴譜翻看了起來,一時不知所措,對她剛才所說的話開始半信半疑。他帶着確定性的語氣問道:“是真的嗎?”

“作品就在你手中,你還不信嗎?”小寧的語氣中夾雜着一種揶揄。

在她說話時,王自浩很快翻到了樂曲的最後一個樂章,頓時產生了一個疑問,問道,“你剛才說伊風還沒有寫完,可是為什麼這裏有一個很特別的符號?我知道這個符號的意義,意味着整個作品的完成與結束,因為我曾經看過伊風為雨霏創作的樂譜,每一首歌曲的最後都有這樣一個特殊的符號。”

說完,王自浩將手中的琴譜又遞迴給小寧。她果然在樂譜的最後一個地方看到了王自浩口中提到過的那個特殊的符號,暗暗責怪着自己的粗枝大葉。不過,即便她發現了這個特殊的符號,也並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原來小寧你是跟我開玩笑了,”王自浩打圓場地說道,“伊風已經完成了這部作品,看來我們來得也正是時候……”

王自浩還沒有說完,就被小寧打斷了話語。她說道:“這份樂譜只不過是小提琴演奏的部分,伊風要寫的是一部小提琴奏鳴曲,還有鋼琴獨奏的部分他還並未寫完……”

“小寧,好了。”這次打斷小寧話語的並不是王自浩,而是伊風,這出乎小寧的意料之外。

“你到底在說什麼?你也到底也想說什麼?……”伊風疑惑的眼神中摻雜着一縷氣憤,“我明明最近一直都沒有寫什麼作品,為什麼你剛才要說我正在寫一部大型的作品?你為什麼要撒謊呢?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為什麼你現在要這麼做呢?……”

小寧未曾想到過伊風會對她說如此的一番話語,這讓她頓時羞愧難當。面對他那充滿質問的目光,小寧的眼睛躲閃了起來,可是轉過頭去卻瞥見王自浩與沐雨霏的眼神正注視着她,於是她又倉惶地迴轉來看到了是伊風那雙依然冰冷的眼眸。

腦海中浮現出這兩種眼神時,小寧心裏的羞愧頓時又膨脹了起來。同時,一種悲傷的泡沫也迅速地發酵着,剎那間便與心中的愧疚旗鼓相當。

“是的,我是在撒謊,我也是故意的,”小寧的語氣中夾雜着抽泣的音色,朝着伊風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都是我的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有沒有明白我為什麼會這麼做?我為什麼要撒謊?你什麼時候關心過我?……”

直到說到最後一個字眼時,她依舊強迫着自己不讓淚水流了下來,便跑出了室內。

這個惹人不愉快的結果,誰也沒有預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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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蕭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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