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落的藍色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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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音樂是人的第二個自我,如同人的影子一般。一個聽不懂的人就會失去自己最為忠實的伴侶,這本身聽起來就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一個寧靜的黃昏拉出了一片紅暈的幔布。
光沾上了紅色的薔薇芳香,如往昔一樣,相當的美麗,他是這樣認為的,至少。
伊風安靜地靠在書桌旁,餘暉穿過窗戶悄悄地跑進來了,使整個房間充滿了少許的柔和。恬靜,一切幾乎在那一瞬間停滯了,太過於完美的安靜。
他左手托着腮幫,右手握着短粗的鉛筆,凝神地欣賞着窗外大自然無與倫比的傑作。
他喜歡這種感覺,所以每天的這段時間便是他最為幸福的時光,也是他不容錯過的時光。沒有嘈雜的喧囂,遠離了可惡的咒罵,拋棄了繁重的憂愁,不必去理會太多太多的那些他不喜歡的東西。
那雙憂鬱的眼睛躲在黑黑的頭髮後面,避免接觸到任何感傷的元素。略微高挺的鼻樑使他具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氣質,美麗的嘴唇使他承載着他至今也不知曉的使命。
而現在,伊風只是這樣一動不動地,如同一具凝固的完美雕像。他的思緒早已跑到九霄雲外,靈魂脫離了**的桎梏,跟大自然的精靈一起去體會着這種幸福。
此時的他有着一個可愛的念想……
一身穿着高貴的他正置身於千萬雙炙熱的眼神中央,一架像黑山藍田玉一樣潔亮的鋼琴琴鍵就在他的手指下。
為台下的聽眾演奏自己的樂曲,讓這些或那些動聽的旋律滋潤着台下那些渴望被灌溉的心靈,這一直都是他最為熱切的期望。
琴鍵在黑的夜色中沉陷了下去,一品接着一品,一段跟着一段,可是看不清是誰在輕擊着這些美得不能再美的旋律,因為鋼琴旁的琴凳上並沒有可以看得見的身影……
這種莫名的待遇讓他由衷地感謝上帝,一種深刻的體會讓他學會了暫時的滿足,這種幸福太巨大了。
一陣恐懼突然攫住了他,他慌亂地扔下手中的鉛筆,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頭擱在椅背上,發出了一陣“吱吱”聲。
理想與現實,就像太陽與月亮一樣,中間隔着千里之遙。
故事與生活,就像磁石的南極與北極,雖然兩極近在咫尺,卻又是那般的遙遠,註定着一輩子互相排斥。
他聽說過有這麼一種說法,作品只不過是一些人將自己無法實現的夢境幻化而成的。想到這裏,伊風有了一種寂寞的委屈,他不知道這到底該怪誰?
是應該去責怪自己的無能,還是應該去埋怨這些旋律的低賤?……
他十分不情願地返回到現實的黃昏中,輕輕地漏出一兩分貝的笑聲——嘲笑與苦笑的混合物,至於兩者之間的比例如何配製,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馬馬虎虎地瞥了一眼旁邊寂寞的鬧鐘,大約又做了90分鐘的幻想。別人通常稱之為“白日夢”。
從窗外收回了一些殘存的注意力,伊風匍匐在舊桌上,將下額擱在雙手上,靜靜地看着鬧鐘上的三個指針。
嘀……嘀嘀……,聽着聽着,伊風越發著迷。
他突然感覺到這鬧鐘所發出來的嘀嗒聲原來卻是這般的好聽,彷彿如同一首動聽的鋼琴曲……
其實,這個過程對伊風來說是非常困惑的,因為每天從洗車房回來后坐在這裏時,他總會擁有一個紳士般的靈感,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時間內由同樣的人來享受。
伊風從桌上揀起剛才速記下的幾個音符,一邊在心中嘲諷着自己的無奈與多餘,一邊像愛護心靈一樣小心翼翼地將這些美麗的樂譜收藏到匣子中。
一些東西之所以是最好的,因為它們讓人們感覺到可望不可及。
猛然地,眼角餘光掠過之處,伊風瞥見一個身影安靜地站在身後。急轉頭來,原來是母親早已靜靜地佇立在身後,桌子右上角處攤放着一杯甘涼的橙汁。
不知已過了多長時間?他不知道母親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又或許母親是不是天天都會輕輕地來到自己的身旁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不過,這些疑惑都無所謂了,因為母親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突然一種不可遏制的想法襲擊他,在內心深處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回聲要求他用美妙的旋律來記錄這和諧的笑容。
對,一定要,必須要。伊風在心中默默地發誓着,這種成功對他來說將會是莫大的幸福。
這種機會太難得了。他不知道第一次自己心裏萌發了這麼一個想法,是對自己的一種諷刺還是一種慶幸?
從他的記憶深處搜索,伊風突然意識到自從許多年以前,母親便很少釋放出這耀眼的笑容。
伊風將注意力的焦點定格在母親和善的面孔上,勞累和憂愁不分輕重地在她的臉上掠過一兩處過早出現的皺紋,現在她的臉上泛出了一泓微笑。
想起以前年輕時的母親,那時候的她是一個很美麗優雅的女人,可是現在,這種美麗只能從她的笑容和舉手投足中才能體味到。
“媽,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坐一會兒!”伊風趕緊站起來讓座給母親。
“不用了,你自己坐吧!剛才看到你回來后就直接進了房間,所以我就……我就是過來給你送一點喝的而已。剛才看到你看着什麼東西那麼入神,也就沒有去驚醒你。你快趁熱喝了這杯橙汁。”說著,母親便端起桌上的杯子遞給了伊風。
“對了,媽,這是我今天領到的薪水,一共有八百元。”伊風想起了一件事,一邊說道,一邊從褲兜里掏出錢來。
母親從兒子的手中接過幣面嶄新的錢,看著兒子高興的臉龐,她的心裏越發沉重起來。
“怎麼了,媽?”伊風察覺到母親的不愉快,問道。
“風兒,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提過的事嗎?”
“什麼事?”
“去繼續讀書,關於學校的轉接手續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母親說道,“只要你……”
“讀書?書有什麼好讀的?現在城市上面的大學生都成堆成堆的,也沒看到他們過得怎麼樣……”伊風插道,“況且家裏根本就負擔不起,尤其是你別在瞞着我去醫院賣血,要不你就不會……”
伊風想說的,母親全都明白。
母親幾次三番偷偷地到醫院去賣血,想為兒子籌集到進入大學深造的報名費。可是,出現了一次意外,由於失血過度從而留下了後遺症,看上去,母親顯得更加的憔悴。
“哦,媽,今天小寧和我在回來的路上看到了一份招聘啟事。我們倆約好明天一起去參加面試,這樣我就可以做兼職了。”伊風試圖去轉移着話題。
小寧是和伊風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也是幼時的玩伴。
“是我太沒用了,不能讓你像其他的孩子一樣過着自己喜歡的生活,”母親落寞地說道,“甚至從小就沒有給你任何機會學習你的最愛……”
伊風低下頭來,沒有說話,悄悄地將眼光轉移到窗外羞澀的太陽。
“……”伊風沒有應允。
雖然伊風不知去如何訴說,但母親已懂得孩子沒有說出口的話。
接下來,一場沉默的角逐充斥着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