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幻境
崑崙手裏不知名的闊葉被打翻,水灑在地上,葉子也散在地上,楚茨驚坐了起來,大口的喘着氣。
她看到崑崙還保持着給她喂水的姿勢,怔了許久的神,才緩慢地眨了一下眼,想起來今夕何夕似的,眼睛慢慢褪下血紅的顏色,雙臂摟住她腰,臉埋在她腹部,不動了。
幸好……幸好只是個夢。
“做噩夢了?”崑崙摸了摸她的長發。
楚茨在她懷裏沉默地點了點頭。
頭頂的崑崙繼續一邊摸着她頭髮一邊哄道:“胡嚕胡嚕毛,我家的寶……唔……嚇不着。”
楚茨身子一僵,摟着崑崙的雙臂越發的用力,她撐着身子坐起來,端詳着崑崙的面容,夢裏的人一般都是看不清臉的,對不對?可她卻看得一清二楚。
崑崙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我……”她搖了搖頭,想親自去感受一下對面的人到底是不是真實的,又懼怕將夢裏的事一一應驗,便道:“你親親我。”
崑崙便依言過去,在她嘴唇上親了一下。
溫熱、柔軟。
像是刻意作對似的,楚茨加深了這個吻。
“這裏是九幽么?”她問道,“盤古的神髓埋葬的地方?”
崑崙:“嗯。我先前聽你說,萬妖窟的人知道你的行蹤,你又身受重傷,一時不知往哪裏去,就躲進了這裏面,這裏安全,只要我不開門,旁人進不來的。”
就像是每天太陽東升西落,即便中間有偶爾的軌道偏差,終歸會走到原先的終點。
楚茨心頭一寒,透過山洞打量着外面天空的一角,血紅血紅,偶爾有看不清的黑影在空中飛掠而過,發出刺耳的啼叫聲。她拍了拍衣服,道:“我出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
隨即阻止崑崙的腳步,道:“不,你在這裏等我回來。”
楚茨瞟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荊默,然後蹲下身親自查看了一番他的傷勢,發現確然已經痊癒了,才一個人出去了。
“你怎麼跟上來了?我不是讓你等我回去嗎!”
她的語氣頗有些不耐煩和難以言說的暴躁,崑崙站住了腳,怯怯的留在原地,道:“我不放心你。”
楚茨看見她委屈的低眉順眼,又自責起來,恨不得當場甩自己兩個大耳光,三步並作兩步的跨到崑崙身前,把人摟在懷裏親了親她的額頭,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和夢裏一模一樣的場景,血紅的山路、黑色的石頭,犬牙交錯,越往上天空被壓得越低,好像倒扣在頭頂上,楚茨敏感的將頭往下低了些。
崑崙解釋道:“這裏是只有黑夜,沒有白天的。所以一直都是這副樣子。”
興許是方才之事,楚茨沒有再粗暴的打斷她,而是握緊了她的手,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溫度,之後才問道:“你以前進來過?”
“很久以前就知道,但這是第一次進來。”
“覺得熟悉么?”楚茨問她。
崑崙點了點頭。
“我也這麼覺得。你看山底下那些草木山川,我好像都見過。”
兩個人就這麼站在山頂上,這些日子以來兵荒馬亂,實在該好好歇歇了,至於在哪裏,倒不那麼重要。楚茨放下心來,手裏的力道鬆懈了下來。
她從手裏變出一領狐裘,暴殄天物的往地上一鋪,然後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闔上了眼睛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道:“崑崙,陪我躺一會兒。”
她語調溫軟,很有幾分撒嬌的意味在裏面。
窸窸窣窣的動靜聽在耳里,楚茨將雙臂攤開,意思是讓崑崙枕在她手臂上,是一個全無防備的姿勢。
於是那一劍也就刺得全無阻擋,穿心而過,將狐裘與楚茨穿了個通透。
楚茨一把抓住她的手,目疵欲裂:“為什麼?”
崑崙眼瞳中央有一點微弱的紅光,她歪了歪頭,像是忽然辨不清面前這個人是誰似的。
楚茨手指攥得發白,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接一根的爆出來,追問道:“為什麼?你說啊!”
崑崙只是痴痴地望着她,不發一言。
她終於失去了所有力氣,眼球暴增,彷彿要吃人一般,垂下了手。
崑崙在原地呆坐許久,才鬆開死死握着劍柄的手,她刻意不去看地上的屍體,茫然的四顧,心說:我這是在做什麼?她抹了把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糊的一臉的眼淚,渾渾噩噩的往山下走,又回了那個山洞。
楚茨分明還躺在那裏,伸手摸了摸,身體還是熱的。她手指微顫,去解她胸口的外衣、中衣,別說傷口了,就連一根汗毛都沒傷着。
“沒事、沒事的,”她一邊搖頭,一邊自言自語,“只是個噩夢罷了。”
崑崙拍拍自己的臉頰讓自己清醒過來,隨即撿起落在地上的葉子,折成碗狀去山洞角落的第一個地方接水,說來也怪,外面黑山紅水,此地偏有乾淨的水源。楚茨許是這次熱得久了,嘴唇乾燥得都破皮了,崑崙手指沾了一點水,細細的在她唇上潤過,然後以唇渡了幾口水給她喝。
荊默?對,差點忘了荊默,她轉頭去看荊默,就着葉縫邊緣也給他餵了一點水。
最後她就安靜地坐着了,專心致志的等楚茨醒過來。楚茨身上熱氣剛過,寒氣迎頭趕上,眉毛眼睛都結了一層薄冰,睫毛上覆著凝霜。在崑崙記憶里,楚茨從沒有過這種時候,她強大、張揚、任性,就算是這些年她失去了記憶、失去了通天的法力,也可以很好的保護好她。
她在發抖,崑崙想,我該怎麼辦?
儲物法寶里有衣服,有棉被,通通被她給挪了出來,一層一層的蓋上去,最後自己也鑽了進去。
她鑽進去一會兒,又爬了出來,把荊默翻了個身,倒趴在地上,好讓他看不到那邊,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為何物,頃刻間便忘記了人家是為誰落到如此田地。
這樣冷熱交替,來來回回的折騰了許久,因為九幽沒有白天,崑崙也不知道時間到底流逝了多少,只知道在第五次把被子撤掉過後,楚茨醒了過來。
手裏喂水的葉子被再一次打翻。
女人一把將她抱住。
沉默像是一條蜿蜒的毒蛇。
崑崙仍保持着喂水的姿勢僵在半空,幾乎是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還是噩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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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默很惆悵。
那天他被鯤鵬傷得爬不起來,楚茨最後在她耳邊說道:“我會救你的,你撐住。”而後是兩個幾不可聞的字眼。
——哥哥。
他的確是撐住了,一直撐到崑崙把他們倆都帶走,便昏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醒來就發現自己在一個黑漆漆的山洞裏,外面的天空詭異地血紅血紅。鼓雖然教他愈挫愈勇,卻沒教他不知死活,他就一直沒出去過。還有一個原因是,他旁邊躺着兩個人事不省的人。
楚茨好理解,崑崙他就不明白了,明明三人之中就她毫髮無損,怎麼也躺在這裏。
更加令人惆悵的是,他已經在山洞裏坐了三天了,這兩個人居然還沒醒。
好餓……
天上飛的不知道什麼玩意兒,不知道能不能吃,他偷偷的潛了出去。
篝火烤得噼里啪啦的響,荊默撿了個木棍,穿了只怪獸的大腿肉在火上烤,一邊烤一邊觀察着崑崙和楚茨的動靜,崑崙又哭了起來,楚茨則開始掙扎,手臂擰得咔嚓作響。
荊默已經從開始的心驚膽戰到現在見怪不怪。
他將腿肉翻了個身,呲呲流油,口水也隨之分泌了出來。
山洞裏靠近水源的地方還有些葉子摘,他將肉分成三份,分別放在一份葉子裏。在吃飯之前,慣例給二人喂水,他先喂的崑崙,崑崙的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甚至乖乖的抿了一口。
而楚茨,兩道秀眉打結似的從來沒解開過,嘴也緊緊抿着,讓她喝口水比割她二兩肉都難,荊默難得靈機一動,把崑崙挪過來一點,把水倒在崑崙手裏,再餵給她,果然這樣就喝了。
他剛放鬆下來,準備好好吃一頓飯,聞到肉就覺得很香啊。
可楚茨脖子彷彿忽然被誰用快劍隔開一道口子似的,鮮血噴了出來。
荊默忙將手裏的肉一扔,手足無措的按住她頸動脈,惶然的想道:完了完了,不會是這水有毒吧?可他也喝了,崑崙也喝了,怎麼他倆都沒事呢?還是說,馬上就要有事了。
“咳咳咳……”
荊默低頭一看,不知何時,楚茨竟然醒了過來,正睜着眼睛看他。荊默於是也看着她,眨巴眨巴眼,兩兩對視,面面相覷。
楚茨:“還不放開我,我要……咳咳……被你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