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叩山
杜衡星君駕着祥雲偷偷摸摸的繞着崑崙十萬大山轉圈圈,繞到金烏西沉時尚未走完十萬之一,他的目的是想找一個疏於防備的角落好讓他溜進去,可這傳說中的昆崙山意料之外的竟然毫不設防,連個結界也看不到。
杜衡在原地盤算開了。
這有兩個可能,第一,自己道行太淺,看不出山外的結界;第二,山中那尊大佛根本就沒有把來的那些小貓小狗放在心上。雖然杜衡對自己可能只是人家眼裏的小貓小狗有些微的不滿,但還是從內心覺得第二種可能的希望特別大。
於是杜衡就隨便找了個草叢降落,沿着茂盛的灌木慢慢往裏走。
他動作輕得連鳥兒都沒有驚動,然後緩緩地摸出一方羅盤針——出高價向巨匠仙人手裏買來的,在確定方向的前提下,盡職盡責的開始了天帝交給他的一探崑崙的任務。
起初空氣還是清爽的,山裏的奇珍異草琳琅滿目,饒是杜衡星君見多識廣,大部分也叫不上來名字,他湊近去看一朵白花的花蕊,險些被人家當場吞掉。
嚇得他再也不敢東張西望的去看那些比他還要老的花花草草。
後來卻越來越詭異了,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漸晚的原因,風忽然變得幽幽的,杜衡后脖子梗直發涼,樹木蔭蔽下看哪裏都是陰影,他剛掐了一個手訣,指尖頂上生出兩點光火來,耳邊就聽得鼓噪之聲。
呼——呼呼——
像是什麼從地底鑽出來,發出沉重的喘氣聲。
杜衡頭皮倏地一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後頸一縮,藉著光往腳下看……
險些沒當場厥過去。
黑色的泥土裏緩緩鑽出來一隻狀似山雞的動物,只是比山雞大了不止百倍,黑身赤足,雙瞳湛黃,它抖擻了一身的黑毛,待看清了腳下站着的會發光的是個什麼東西以外,喉間發出“嗬”的氣息,立刻張開了長滿利齒的牙齒。
山中多精怪,特別是這樣一座山裡,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往往都在晚間活動,誰讓杜衡星君好死不死的撞在它手上了呢。
杜衡星君眼白往上翻了翻,捂着胸口,想徑直昏倒過去算了,下界遇上熊瞎子都是裝死逃生,這個雞瞎子也差不離了吧。可是表情才剛到位,轉念一想,這可不是下界啊,萬一昏過去被這山雞給咬了、吞了,自個兒怎麼說也好大隻的仙了,看它的嘴估摸着得嚼碎了才能往裏咽,到時候一半在人家嘴裏,跑也跑不掉。
當下立斷,決定和這隻山雞拼了。
奈何這杜衡星君平日裏澆花弄草的,也是個學藝不精的,他一邊慌張的往後退,一邊在腦子搜刮著飛升之後學的那些基本的口訣和手印。
“呔,惡靈退散!”
他手裏結的是空智拳印,嘴裏卻叨叨的人間道士騙人的那一套鬼話,當真是滑稽極了。
那山雞倒真被唬了一下,大翅膀一抬遮住了自己的臉。
“你別過來啊!”杜衡星君胡亂揮舞着手臂,撿了機會夾着尾巴就跑。
山雞也不怒,翅膀一扇竟然輕盈地飛了起來,“輕飄飄”的落在了杜衡星君面前,杜衡被震得差點沒站穩。
“嗬——嗬——”它挑釁:你跑啊,怎麼不繼續跑啊。
吾命休矣!杜衡星君心說。
他閉了眼,打算當這位的飽腹糧。
以前那些被派出去的星君們到底有沒有橫死在外面的,過來之前怎麼沒去找太上老君那個老頭打聽清楚,自己也好有個準備啊,自己出來這是要送命啊,雖然只是送的肉身,元神可以逃回去,但肉身也是他花了一萬年才修成現在這副模樣的好嗎?
因為閉着眼,所以其他的感官變得更加敏銳,杜衡甚至能聞見這妖物張開嘴時嘴裏濃重的腥臭氣,正打算在對方咬住自己頭顱的時候元神破體而出,那妖物卻漸漸挪開了腦袋,合上了嘴。
杜衡眯着眼瞧它。
它也瞧着杜衡。
“嗬——”然後轉身跑掉了。
杜衡怎麼聽怎麼覺得它是哼了一聲。
他拍拍衣袍上的灰土,再次掐了手訣,打算繼續往裏走,一扭頭差點又被嚇死。
樹林最黑暗的地方站着一個高大的人影,杜衡再也不敢好奇地去看了,他吞了口水,躡手躡腳的往相反方向走,可腳是跨了,人卻沒有移動分毫。
高大的龍族青年拎着他的后領,跟拎着瘦弱的小雞仔沒兩樣,道:“山聖有請。”
杜衡星君白天在天上亂晃,最終還是一頭扎到了白龍孟召重的地盤,盤在水裏眼看着這傻不愣登的小星君在樹林裏東闖西撞,直到山聖下令。
杜衡兩隻腳在空中蹬了幾下,無奈地道:“這位好漢,你先放我下來。”
那是一個輪廓硬朗的青年人,人形要比尋常的人族高出一個頭。
杜衡仰着頭看他,忽然就明白了剛剛那山雞為什麼跑了,這位的道行一定比山雞強了許多,單看他身上強大的氣息,那就是放在上界也得是數一數二的。
當下便明了,得跟緊點,這樣才有生命保障。
他亦步亦趨的跟着孟召重,在深黑的泥土上深一腳淺一腳,時不時還能聽到高樹上夜梟的“桀桀”聲,還有地下深重的咆哮,然後再看看孟召重的背影,捏住了他的衣角。
在接到天帝的命令之前,杜衡星君對她完全沒有過任何想像,這個人離他們這些小星君的生活太遠了,現在想想,馬上就要見到比天帝還要大的大人物了,杜衡星君倒是有了些許猜測。
他想:她首先應該和天帝一樣有威嚴,讓人噤若寒蟬;然後她應該有着勝過任何人的容顏,不是說活得越久的神越好看嗎?不過那也說不準,也許是一個老太太呢?她活了這麼久……
杜衡星君眉頭一皺。
是啊,她活了這麼久也沒死。
不是說神是不會死的嗎?那麼當年的女媧和伏羲是怎麼死的?而一開始的神仙又是從哪裏來的?上界又是誰建立的,天帝怎麼選出來的?
龍族青年停了下來,杜衡一頭撞在他背上,痛得捂着鼻子原地打轉。
“到了。”孟召重道。
杜衡抬頭一看,比起天帝住的繁華宮殿,山聖住的簡直就是茅草房了,青磚黛瓦,繞院子圍了一圈籬笆,從門口就能把裏面的情景一覽無餘。
他轉頭去瞧孟召重,孟召重對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沒有禁制?”
“沒有。”
杜衡探出一隻腳,在門框試探了一下,才忐忑的走進去,然後聽得身後一聲清厲的龍吟,一條巨龍咆哮着飛向了他剛來時的地方。
杜衡:“……”
原來是龍族,這條龍比他在上界見到的大多了,他如果是個修行為重的人,說不定死也要賴在這裏,看昆崙山里這些精怪和妖物的模樣,靈氣不知比上界要濃郁多少。
崑崙打眼掃了一下在門口逡巡不前的小星君,手摸在袖口,輕輕撫了撫,然後施了個障眼法,讓自己袖口瞧上去與平日無異,然後兩手交並搭在膝上。
杜衡糾結好半響,才低着眼走上前,客客氣氣的跪下行禮:“小臣杜衡,叩見山聖。”
沒有回應。
杜衡頭垂得更低了,身子匍匐下去,聲音卻抬高了不少:“小臣杜衡,叩見山聖。”
“哦,”這才聽得這尊大佛站起來的響動,衣擺撲簌,在他面前走來走去,足足聽了一炷香的時間,杜衡都快把崑崙的青衫下擺綉着的雪蓮有多少針腳數出來了,才聽見山聖繼續說道:“你剛剛說什麼來着?”
杜衡星君不敢怠慢,連忙又回了一遍:“小臣杜衡,叩見山聖。”
“杜什麼?”
“杜衡。”杜衡等了好半天,膝蓋都跪麻了,還以為對方要開始問他為什麼來昆崙山,準備好的一套說辭愣是活活憋了回去。
“哦”,崑崙慢吞吞的道:“杜衡?可是香草的那個杜衡?”
“回山聖,正是。”
“你說什麼?”
“我……小臣說,正是!正是杜衡草的那個杜衡!”
這山聖莫非是個耳背不成?
崑崙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好。”
於是又沒了下文。
杜衡:“……”
大佛,您確定我說的話您真的聽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