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萍
小楚茨又出去玩了。
姜央扭着蛇尾在密林里穿行,嗅着小楚茨的氣息慢慢地找了過去。
小楚茨自從長大了幾歲后,除了平時與崑崙在一起的時候還是一樣的黏着她,與只會“噫噫噫”的小崽子的時候已是大有不同。崑崙和孟召重日日與她朝夕相對,自是沒有察覺。
但是如果回頭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小楚茨每天早晨都會定時出去,晚上按時回來,除非山裏的動靜折騰得太大,否則崑崙是不會去山裏把她抓回來的。如果說僅僅是因為貪玩,大可不必如此。
小楚茨跑了很遠,確切的說,她已經遠遠的離開了崑崙給她劃定的玩耍範圍,一直在向著山腳下飛快地奔跑,跑着跑着原本微垂的耳朵就立了起來,尖牙爆出來,四肢着地,早醒的飛鳥撲簌簌地衝天而起,一小片紅色的光芒籠罩着這塊森林,在那紅光里慢慢鑽出來一隻金目雪牙的小狗。
她還太小了,或許習慣了人形,跑得還不太穩。可她的適應能力很強,第一步或許趔趄,但很快便可以在林間左挪右躍。
它的皮毛雪白,在朝陽下像是在發著光。
山腳下有很多不受崑崙壓制的妖,這些妖的道行有高有低,低的雖然不受崑崙管制,但是攝于山聖之威,嗅到小楚茨身上的烙印便不敢輕舉妄動,而那些道行高深的就不一定了。真如崑崙說的,以她現在這麼個小妖崽子,別人把她一吞,往萬妖窟一躲,崑崙連骨頭渣子都找不回來。
小楚茨很聰明,每次探路只敢往前一點點,但是日積月累之下,竟讓她神不知鬼不覺的開拓出了這麼多的“疆土”。
別的妖花費千年百年都是想要修鍊成人,獨獨她這個妖,半個元神一出世便是人形,如果那兩隻獸耳除外的話,與凡間的人簡直看不出二樣,所有的妖都是一樣。原形蘊含的力量更加強大,而楚茨,能化為原形代表着她本身的力量開始復蘇,即便屍骨仍舊被天帝藏在深不見天日的混沌界中,但世界上只要還有濁氣,還有罪惡,還有陰暗,它就能夠重新覺醒,不死不滅,所以天帝才如此畏懼。
狂風往往始於青萍之末。
誰能想到掀翻三界的那道火種,許久以前也不過是只牙還沒長全、化形也化得無比艱難的小奶狗呢?
多年以前是,多年以後仍舊是。
從晨光熹微到金烏西沉,小楚茨像是跑累了,腳步緩緩地頓下來,收了牙齒軟綿綿地躺在石板上,敞着肚皮曬會尚有餘溫的日頭。她眯了眼睛,然後又睜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狐疑地看了看四周,一個“奶狗打挺”利落地翻身起來。
她四爪立在青石板上,頭顱慢慢低下來,前爪稍屈,喉中發出低低的“嗚嗚”聲。
傳林而過的風裏似乎有了腥氣。
空氣中白色的殘影飛快地一閃,潛伏在樹葉堆里的姜央定睛再一看,小楚茨正一口咬着一條碗口粗的蝮蛇的三角頭顱,它實在是太小了,整個身體加上比平常的犬類更長的毛毛,也就只比那條蛇的頭顱大一點點。
姜央想着,若是小小王有什麼危險,自己就算是暴露身份也得去救她。
小楚茨顯然不是自不量力,去狩獵比自己大上百倍的獵物,而是既然獵物找上了她,自己就沒有逃的道理。況且誰勝誰負,不到最後一刻,誰又知道呢?
這條蝮蛇塊頭大是大,卻不怎麼靈敏,幾次都沒有把小楚茨從它頭上甩下來。照理說這昆崙山裏的精怪一個比一個雞賊,弱肉強食的世界裏,若沒有狩獵的本事,就等着成為別人的獵物。
姜央只看了兩眼,便靜靜地開始看戲,心道:得虧是運氣好,這條蝮蛇不知道是誰家爹媽沒看好讓他出來賣蠢,第一次捕獵並沒有經驗。等到小楚茨把尖牙深深的頂進它的頭顱以後才想起來要用身體去纏住她。
優勢不懂得在一開始利用,被人掐住軟肋再想反抗可就難了。更何況這條蛇沒有經驗,每每在它即將纏上小楚茨的時候總會被她靈敏的躲開,簡直比昆崙山頂的馬尾猴還要靈活,可見在只能爬的時候就在山上到處滾來滾去是大有裨益的。
太陽漸漸西斜,在沉沒到山嶽背面之前,蝮蛇終於掙扎不動了。
這條蛇還太小,並沒有形成內丹。小楚茨沒有停下來休息,而是前爪麻利的將蝮蛇開膛破肚,翻過來攤在了地上,肚腹上的肉被割成了一條條的,然後她伸出兩隻白白細嫩的手,拎起蛇肉往微微張開尖牙的嘴裏送,她進食得很快,動作卻算得上斯文,每咬一口都小心翼翼的兜在嘴裏,不讓血流出來。
微沉的日暮中,一個粉雕玉琢、瞧着只有四五歲的孩子,穿着乾淨的錦衣白靴,面無表情地咀嚼着鮮血淋漓的屍體,這情形實在是詭異極了。
空氣中的血腥味更濃了,引得四周的精怪都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小楚茨抬頭看了看逐漸黑下來的天色,將最後一口咽下去,輕輕地抿了抿嘴唇,用手背把唇沿沾的血跡抹去,低聲說道:“聊勝於無。”
她終於露出嫌惡的表情,起身走了,再不回頭看原地的屍體。
姜央看着她找了個乾淨的湖水把整個人滾進去洗了一遭,然後沿途逗弄那些花花草草,在昆崙山的再一次雞飛狗跳中回家去了。
她回家照樣賴着崑崙,有事沒事都要趴在人家身上;也照樣不給孟召重好臉色,呲牙咧嘴的對着他;至於自己么?晚上吃飯的時候倒是眨巴着漆黑如豆的眼睛好奇的看了自己好幾眼。
第二天也照樣。
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