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崑崙
一道驚雷自天際打落,電光四溢,正正噹噹劈在鎮妖台中央,震耳欲聾,彷彿整個大地都在震顫一樣,緊接着連綿的驚雷鋪天蓋地從雲層里翻湧出來。
周邊遠遠圍着的仙人俱是一震,又是驚恐又是憎惡地將目光投向台上全身被鎖鏈牢牢鎖住的身影。
“呵……”閃電光將那人的面孔映得發青,那昳麗鮮妍的五官陡然變得可怖起來。
“崑崙……崑崙……”
她先是低低的念,嘆息一般,然後喉中發出嘶啞的笑聲,竟似是一張口就停不下來似的,聲音越來越高,也愈發得尖利起來,刺得人耳膜生疼。
“用洪荒大火。”高高在上的天帝陰沉着臉,下了命令。
雲層中的十萬天兵齊齊道了聲:“是!”
無數道電光在她周圍打下來,那人紋絲不動,髮髻早已被大作的狂風打散,年輕漂亮的蓋世大妖披散着頭髮,手執長劍,忽然奮力一掙,一道紅色的血光猛地從她額間蓮花中升起來,頃刻間奪去了閃電的光輝。
天帝側過頭,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
血滴順着那妖王的嘴角淌下來,一雙眼睛裏卻彷彿像是着了火,向周遭神仙一個一個的看過去,亮得嚇人。
“妖就是妖,永遠也學不會你們所謂的神性!”
“但你們記着,今日加諸與我的種種屈辱,終有一日,我會劍指三十三重天,要你們這些九天諸神……”她低頭吐出一口血,長發飛揚,狂風一般像小鞭子似的抽在臉上,一字一頓的說:“血、債、血、償!”
而後紅光漸弱,大妖像是耗盡了力氣,以劍拄地,喃喃的說:“還有崑崙……我一個也不要放過。”
大火終於衝天而起。
四萬年後。
天帝猛地從床上彈起來,驚魂甫定地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旁側侍奉的捲簾將軍忙湊上前問道:“陛下?”
天上的神仙是不會老的,天帝還是和當年一個樣子,年輕、英俊、冷漠,威儀天成,沒有人敢忤逆他,沒有人敢質疑他,他收斂了情緒,古井無波的眸子平靜的掃了捲簾將軍一眼,道:“把杜衡星君叫來。”
“是。”
杜衡星君是天庭很不起眼的一位星君,以他為界限,往上的在天庭任職,往下的就直接沒辦法升仙了,捲簾將軍一邊狐疑着一邊唯唯諾諾的下去傳杜衡星君。
這位高高在上的天帝怎麼會忽然想起來這麼一號人物?
他剛上任不過一千年,自然不知道在這四萬年間,他們的天帝已經陸陸續續喚了好多位不起眼的星君來召見了,三萬九千年前第一位被召見的掃把星君還以為從此要高升了,結果來天帝這裏領了個不可說的任務,幹完事屁獎勵也沒有,從此還得戰戰兢兢夾起尾巴做仙,生怕嘴漏了風小命都沒了。
杜衡星君得到天帝召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自家院子裏澆花,當時水壺就砸了自己腳,哭喪着臉就去了。臨別前還對他的嬌花們挨個道別,活脫脫演一出鴻門宴。
直把這來傳喚的捲簾瞧得牙疼。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天帝好召見這些個小星君們不是一天兩天了,凡能夠升天成仙的星君就沒有長得差的,就算是一開始長得差,經過洗精伐髓和天庭的滋養后,一個賽一個的俊。捲簾將軍還是後生小子,升天成仙才千把年,不代表那群老不死的仙人們不會暗地裏嚼舌根,不知道天庭不知怎麼就傳出來了流言,說這個天帝啊……是……唉,是那個!
在路上,杜衡星君悄悄跟捲簾說起這事。
捲簾撓了撓耳朵,有點蒙:“哪個?”
杜衡跺了一下腳,斜眼看他:“就那個啊,你不知道?凡人常常說的那個。”
他說著說著,就悲從中來,臉在捲簾硬邦邦的鎧甲上蹭了一下鼻涕。
捲簾:“……”
不動聲色的挪開幾步。
我看你才是那個吧?
捲簾越走越快,杜衡星君在後頭緊趕慢趕的,離天帝居住的宮殿很快就到了眼前,捲簾把如喪考妣的杜衡星君半推了進去,然後低聲告退。
“杜衡星君,一萬年前飛升,一直住在百花谷打理花草,深入簡出。”天帝坐在書案后,戴着玉扳指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桌案,不咸不淡的說:“也就是說,你沒什麼牽絆?”
杜衡心裏咯噔一下,撲通就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淚:“臣……臣臣臣……臣有牽絆的啊,臣院子裏還有好多花花草草需要照顧啊,它們需要一個有着健康身心的主人,這樣才能盡職盡責的為天庭做貢獻啊!”
“哦。”天帝道。
杜衡:“?”
“那正好,孤有件事派給你去做,搞砸了的話,你和你的花花草草都別想活命。”面容俊美的天帝冷冷的道,“還有,這件事情你必須瞞着任何人,包括孤。”
“哈?”
“就是說,這件事派下去以後,與孤沒有任何干係。”
這杜衡星君在下界時是個清官兒,與各路貪官鬥智斗勇愣是活得如魚得水,一向是個門兒清的,這廂裝傻肯定不管用,還不如應下這事,反正也沒聽說前面幾十個星君有什麼生命危險,只要嘴巴嚴實。
他眼皮微微一垂,好似忽然換了個人似的,輕聲的說:“但憑陛下吩咐。”
“孤要你,去趟昆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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億萬年前,盤古大神一斧子劈開了天地,從此雙眼化為日月,身軀化作沃野、河流,供將來的眾生生存,而心臟則歸屬於世界一隅,孕育出他最為驕傲的十萬大山——崑崙。
盤古大神於是含笑閉眼。
世間清氣上升,經過數萬年的演變,終於於昆崙山巔聚而成靈,號為昆崙山聖;而濁氣下沉,昆崙山下數萬丈深淵的萬妖窟同時孕育出一個蓋世大妖,便是四萬年前被天庭眾仙降服的那一位。
時間過去太久了,已經沒人知道那場大戰是怎麼一回事,只知道許久以前有這麼一位厲害的妖,幸好她現在已經死了。
至於崑崙上那位山聖,相比來說卻更加神秘,她活着,但是沒有任何人見過她,據說現在的天帝都得管她叫姑姑,天帝的母親女媧大人和父親伏羲大人還是兩個咿咿呀呀玩泥巴的孩子的時候,人家就已經是山聖了。
也有老仙人說,四萬年前那場大戰前,曾經見過山聖一面。
可那畢竟也是四萬年前了,天庭的神仙們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咱們的杜衡星君雖然只飛升了一萬年,但也不算是新人了,都沒有聽過關於山聖的半點事迹,在駕雲往昆崙山時,心中簡直吊了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天帝的命令是讓他去“探”昆崙山,意思就是得靜悄悄的,就算是被發現了,也得裝作是不小心闖進去的。
你說那麼大一尊佛擺着,你進去了人家會不知道?
杜衡星君長嘆一口氣,唉,可愁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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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崙山主峰山腰。
一道溪澗自河谷蜿蜒而下,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一張肉嘟嘟的小臉,正嘻嘻哈哈的對着水面做鬼臉,兩隻白嫩嫩的小手扒拉着溪邊的泥土,髒兮兮的蹭得滿身都是,正是一個不滿周歲的女娃兒,她穿着粉色的荷花肚兜,堪堪圈住了胸前兩點,但是圓潤的屁股卻是暴露無遺,趴在岸邊一搖一擺。
外表酷肖人間的小孩,只是卻長着一對尖尖的犬耳,毛茸茸的,煞是可愛。
“噫……”她好奇地用手指去戳水面,漣漪順着她的指尖一圈一圈盪了出去。
女娃兒很興奮,乾脆整個人團成球滾進了水裏:“噫噫!”
幾乎是在她落水的同時,周身便縈繞出一圈淡淡的金色的光芒,將她裹挾其中,連一滴水珠都沒來得及沾上。
“噫……”她又去戳光球,發現這個光球的形狀是隨她改變的,比如她想伸展四肢,這個光球就會沿着她身體的弧度拓展開,女娃兒顯然找到了新的樂趣,乾脆不亦樂乎的在水面上滾了起來。
“噫噫噫!”
她越飄越往下游,溪流也變得越來越寬,越來越急,再往下就是河妖的地盤了,小娃兒哪管什麼河妖不河妖的,普天最大不過一個她高興。
“轟……”
巨浪滔天,水裏猛然鑽出來一條白龍,伴隨着一聲渾厚的龍吟,奶娃娃被白龍一口叼住,只是等這條白龍識別清這個奶娃娃身上的氣息時,立刻化為人形,高大的青年將女娃兒放至岸邊的芳草地,雙膝下跪,謙恭地匍匐在地上。
遠處像是有風,林間的草木紛紛讓道,好像空氣也忽然變得卑微,崑崙就從那樹林間走出來,簡而又簡的青色長衫,寬袍廣袖,長如黑瀑的頭髮綁了起來,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統統看不真切。
落了滿地輕軟的花瓣,在她腳邊。
崑崙走到岸邊,蹲了下來,朝那孩子伸出一根手指,嘴角似乎含笑,輕柔的說:“楚茨,來。”
那奶娃娃先是在她手指上咬了一口,然後順勢爬進了她寬大的衣袖裏,咧了咧嘴,窩在裏面睡了過去。
崑崙側目看了她好一會兒,像是若有所思的攏起衣袖,將孩子妥帖地托在了懷裏,然後抬頭遠目瞧着天邊正鬼鬼祟祟的一朵小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