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緣由
“親家母……不,秦太太,不知你來這裏,有何貴幹?”有外人在場,顧母也收起了在顧舒晗與囡囡面前溫婉的模樣,舉手投足間儘是高貴大方的儀態:“如果您是來這兒看望舒晗,關心舒晗的傷勢的,我們歡迎,如果您是為了其他什麼事兒特意來找我們舒晗的,舒晗現在還病着,恕我們不接待了!”
她的語氣雖頗為平和,但語意中卻又無論如何也無法忽視的強勢之意。
從前顧舒晗嫁入秦家之後,秦李氏與顧母也打過幾個回合交道。顧母乃官家女出身,處事雖不能說八面玲瓏,卻也是處處周全,接人待物自有一套手段,自然不是秦李氏一個青年寡居、鮮少與人交際的婦女能比的。秦李氏在顧母手上很是吃了幾次虧,到現在,她一對上顧母那張從容大方的面孔,便有些條件反射地發憷。
顧母與秦李氏年紀相仿,如今,顧母保養得宜,看着仍姿容不減,秦李氏卻已早早地步入了蒼老的行列,一張滿是褶皺的臉上有着一部分老年人特有的刻薄和頑固。只看兩人的外形,說她們是母女或婆媳怕是也有人信。
秦李氏似是想到了什麼,很快,她就收起了她的那些忌憚,臉上悄然爬上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麼久沒見,顧太太身體可還好?噢,不,現在可不能叫顧太太了,得叫唐女士,畢竟,顧先生已經有新的太太了。聽說唐女士自己生不齣兒子,還霸佔着別人正妻的位置,最後,被顧先生掃地出門了。唐女士,說起來你也是大家出身的,怎麼如此不守婦道呢?丈夫要納妾,要延續香火,你乖乖應了不就是了?這做女人吶,就是得賢惠持家,否則,任是再有學識再有見識又如何?還不是得成為下堂婦,受人唾棄!”
雖然秦家也算是個書香世家,但秦李氏嫁入秦家時,秦家已家道中落。那些往日門當戶對的人家又有哪個願意將自家知書達理的女兒嫁進來?因此,秦李氏一個小秀才之女才得以成為秦家太太。
秦李氏的父親本是個迂腐秀才,並不刻意教導秦李氏,只讓她識些字,不至於做個睜眼瞎罷了。他唯一親自教導女兒的,便是三從四德之書。秦李氏得老父真傳,對這些舊式規矩最是推崇不過。秦家又是個重規矩的家族,數十年在此地呆下來,倒將秦李氏的性子養得越來越左。
秦李氏最見不得顧母與人離異還一副沒事人似的在外面亂晃的模樣。照她所想,顧母經了這樣見不得人之事,即便不為了名節自盡,也該好生呆在家中,莫要出來拋頭露面。若是顧母與顧政鴻尚未離異,礙於顧政鴻的財富以及關係網,秦李氏或許還會對顧母客氣些,可如今,眼見顧母與顧舒晗失去了後台,她又豈會客氣?
至於顧舒晗,雖說最近也是個名人了,且背靠着南方政府,秦李氏卻也沒怎麼把她當一回事。在她心裏,顧舒晗還是那個任她搓圓捏扁的受氣包,便是身上鍍層金,又能夠成為什麼厲害角色?且若顧舒晗果真發達了,很該孝順孝順她這個婆婆才是!便是他們老秦家不要顧舒晗這個兒媳了,顧舒晗也該急他們之所憂。
秦李氏在秦家一直是這麼要求她自己的,便也這麼要求顧舒晗,殊不知,如今已經沒有幾個人會吃她那一套了。
顧母沉下臉,不欲在顧舒晗的病床前與秦李氏做口舌之爭,遂道:“秦太太,你不請自來,已是無禮之極。我不與你計較,你卻在病房裏撒潑,擾人清靜。門就在那兒,請你出去,我們不歡迎你!”
秦李氏道:“你可是被我拆穿了,心中惱羞成怒了?哼,所謂的官家小姐,也不過如此!”
顧母眼皮子也不抬:“既然有人聽不懂人話,講不通道理,我卻也沒辦法了。小燕——”
“哎,來了!”小燕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放下洗好的水果,並沒有直接去拉扯秦李氏,而是到走廊上與值班護士說了些什麼,值班護士朝門裏瞥了一眼,恰好對上秦李氏一雙兇狠的雙眼,趕忙皺着眉走開了。
不一會兒,兩個人高馬大的保安進了病房,他們幾乎不用問,就看出了在顧舒晗病房中搗亂的是哪一個。兩人也不多話,一人一個,架着秦李氏就往病房外走。秦李氏驟然被挾制住,心中又驚又怒:“我是這兒的病人家屬,你們怎麼敢這麼對我?就不怕我把你們的所作所為捅出去,以後沒人敢來你們這兒看病了嗎?放開!我話還沒說完呢!”她心中惱怒,聲音越發凄厲,也越發口不擇言:“唐錦萱,你是個該浸豬籠的,顧舒晗,你也一樣!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們兩個,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有一位老太太被她尖銳的聲音震得鼓膜陣陣作痛,忍不住啐了一口:“哪兒來的瘋子,居然也給放進醫院來了!若是任由她跟條瘋狗似的四處亂吠,我們家老頭子的療養環境還能好得了?院長在哪兒,我要去反映這個情況!”
“可不是么!”一位年輕的小姑娘揉了揉耳朵,抱怨道:“我媽心臟不好,剛才被她那麼一吼,受了驚嚇,差點沒病發!這種瘋子斷斷不能再被放進來了,不然,以後我可不敢讓我媽再在這兒接受治療了……”
一時間,醫院中收到了無數份投訴。醫院門口的保安更是牢牢地記住了秦李氏的臉,下定決心日後定要將她拒之門外。對於秦李氏的彪悍,他們兩個的體會最深。
“嗨,這瘋婆娘,指甲真是又長又硬,把我手上都抓破皮了。”其中一位保安搖了搖頭:“今天真是倒霉。”
“你還算是好的,起碼沒被那瘋婆娘咬上一口。”他的同伴立刻安慰地將袖子拉上去,露出自己的胳膊:“瞧瞧,我手上這印子還滲着血絲兒呢!”
“唉,不說這些了。你可知道,咱們今天去的病房裏,住着的是誰?”第一位保安八卦兮兮地對他的同伴說道。
他的同伴搖了搖頭:“剛一進去,注意力全在那瘋婆娘身上了,沒注意,彷彿是個姑娘。”說著,他用手肘輕擊第一位保安:“怎麼,瞧上人家了?不過能住的起那種病房的,怕是非富即貴呢。”
第一位保安漲紅了臉:“你胡說什麼呢!我想與你說的是,那病房住的是顧舒晗,顧小姐。”
他的同伴詫異地問道:“當真?”
“自然是真的,我也是事後才聽那個把我們找去的護士說的。”那保安一臉懊惱,彷彿為自己錯失了近距離觀看名人的機會而感到可惜。
他的同伴更是誇張地抱住了自己的頭:“完了完了,那時盡去看那個老女人了!完全沒有注意到顧小姐長什麼樣子啊!”
即使是對於他們來說,與本市名人面對面的機會,也是不多的。
何況顧舒晗作為實業家,的確得到了很多人的崇拜,其中,就包括他們。
外界的事暫且不提,病房內,前去打聽消息的小燕也回來了。
“夫人,小姐,原來,那老虔婆自稱是病人的家屬可還真沒有胡說。她是和少……和她兒子,以及她兒子的小情兒一起來的,據說是因為她兒子的小情兒懷-孕了。不過,沒過多久,那小情兒又小產了……”小燕頗為解氣地說道:“真真是老天有眼!我就知道,惡人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在她看來,欺負過顧舒晗的秦李氏、秦志宏,以及那尚未謀面,卻插足到秦志宏與顧舒晗之間的女人都是惡人。
“難怪她會出現在舒晗的病房,怕是在哪兒看到我們了吧。”顧母若有所思。
“外婆,壞人趕走了!噢~噢~”囡囡手舞足蹈地跟顧母比劃着什麼,今天的她格外高興,像是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一般。
顧母戀愛地將外孫女兒攬在懷中:“好孩子,外婆將壞人趕走了,你再也不必怕她了!”
囡囡咯咯地笑着,顧舒晗回想起往日幼小的囡囡在秦家所過的日子,又是一陣心酸。
“囡囡,媽媽以後會保護你,再也不會讓那兩個人來傷害你。”
一時間,病房中又是一派溫情脈脈。
小燕看了這祖孫三人一眼,笑着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她們。
顧舒晗等人所不知道的是,秦李氏的日子,比她們想像中過得更糟。
秦李氏原以為趕走了不合她心意,又不得兒子喜歡的兒媳婦,她與兒子之間的關係會有所好轉,沒想到,她兒子徹底被新戀人於曼所迷住了,在顧舒晗走後,他就直接把於曼帶回了秦家。
於曼是一個從頭髮絲兒到腳跟完全新式的女子,平日裏最為唾棄守舊派的那一套,秦李氏又恰恰是封建腐朽的代名詞,於曼又如何能與秦李氏處得好?秦李氏見自己辛苦養大的兒子被一個女人勾去了心魂,連老娘都要拋在腦後了,又豈會喜歡於曼?
於曼才剛搬進秦家沒多久,秦李氏與於曼就如針尖對麥芒一般。按說秦李氏作為長輩,有着天然的優勢,理應不會吃虧。可壞就壞在她兒子身上。秦志宏與於曼正處於熱戀中,一力護着她,秦李氏要打要罵要罰他都攔在前面,秦李氏又不忍心對自己的兒子下手,真真是沒轍,只好生悶氣。
後來,過了幾個月,於曼被診出有孕,秦志宏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直嚷嚷着“我要做爸爸了”。就是秦李氏,平時再不喜歡於曼,看在她肚子裏的金孫的份上,也打算忍她一忍。
若這胎是個兒子,當然最好不過。看在於曼為他們老秦家留下香火的份上,哪怕她不安於室,秦李氏也打算接受她成為老秦家的兒媳。
這時,她已經為了必須在顧舒晗的嫁妝與孫子之事選擇其中之一的事糾結了許久了。哪一個她都捨不得放棄,她日也思,夜也想,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尤其在於曼懷孕后,她的焦慮更甚。但是,最終為秦家留後的念頭還是超過了一切。
秦李氏已作出決定,若於曼真能給她生出個大胖孫子來,哪怕真要把顧舒晗的嫁妝全部歸還,才能讓顧舒晗讓位,好給她孫子的母親正名,她也認了!大不了,歸還嫁妝之前,她先找人來把鎖撬開,把現銀拿些走。
若是於曼生的還是個賠錢的丫頭片子,哼哼!她那時候自然有的是理由攻訐於曼!於曼現在甭管享受了多好的待遇,日後都要全部給她吐出來!
看着自家兒子為於曼找來的一樣樣上好的補品,秦李氏就止不住的心疼。可是,想到這是給她金孫吃了,她又強自把到嘴的牢騷咽了回去。
可誰知道,秦李氏還沒等到金孫出世,就收到了於曼在舞會上摔了一跤,流產的消息。
秦李氏頓時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到底聽到了什麼。
她期盼了那麼久的孫子,就這樣沒了?
她死死地盯着於曼扁平的肚子,似是想要找到醫生說謊的蛛絲馬跡,最終卻失敗了。
她再也忍受不住,將積攢了幾個月的怨氣一股腦地宣洩了出來:“你明知道自己懷着身孕,在家裏安分守己地獃著不行嗎?為什麼非要去參加那什麼舞會,還穿着高跟鞋?在飲食上,我早就囑咐過你,不可以多吃發物,不可以多吃發物!可你呢,轉頭就把我的話當耳旁風,讓志宏給你找來一份又一份的海鮮!還在志宏面前編排我,說我是捨不得給你吃才讓你不要吃!”
聽到這話,秦志宏也有些尷尬,因為他對自己親娘的脾氣十分了解,也確實是這麼想她的。所以,秦李氏讓他不要給於曼吃海鮮,他還是背着秦李氏讓於曼吃了個痛快。
因這緣故,於曼胎兒本就不是很穩,偏偏她又是個愛玩的,在舞會上不慎摔了一跤,便摔來了今日一場爭吵。
誰能想到呢,孩子都三個月大了,卻說沒就沒了。
於曼在一旁紅着眼眶,淚珠子在眼眶中打轉,卻怎麼也不肯落下。秦李氏指責了多久,她就一聲不吭地承受了多久,毫不還嘴。秦志宏雖然也對於曼的疏忽有所不滿,但他看到愛人一副忍着悲傷、故作堅強的樣子的模樣,心又軟了下來。
“好了,媽,別激動了。曼曼她也不是故意的。現在孩子沒有了,她也很難過,您就不要再苛責她了。”秦志宏又一次在於曼和秦李氏之間當起了和事老。
可是這一回,秦李氏卻顯然不打算善罷甘休。
於曼摔掉的何止是一個孩子?那是她滿滿的希望啊!
而且都到這個份兒上了,她兒子居然還在幫於曼說話!在他眼裏,究竟還有沒有她這個母親!
兩人在病房中鬧得不可開交,這一次,連秦志宏也阻止不了他的母親了。後來,還是護士們趕來,才強行將秦李氏與於曼分開。
秦李氏離開后,於曼撲在秦志宏懷中小聲地哭泣,一雙靈動的眼中卻流露出屈辱之意。
半響后,她才擦了擦臉上的淚,對秦志宏道:“你去勸勸媽吧,媽的心裏,只怕也不好受。”
秦志宏深覺於曼善解人意,愈發憐惜她。他卻不知道,在他離開后,於曼給自己就不曾聯繫的家人,撥了一通電話。
就算於家再怎麼反對於曼與秦志宏之事,與於曼關係再怎麼僵,始終也是於曼的娘家人,不會看着於曼吃虧。
於是,才剛被兒子哄轉的秦李氏發現,於曼成了家裏的大爺,她輕易動不得,心情又跌落谷底。
種種不如意,導致秦李氏在醫院看到顧舒晗和顧母之後,徹底爆發。
若不是顧舒晗抓不住她兒子的心,她何至於陷入今天這種局面!
俗話說,柿子撿軟的捏。既然於曼她暫時動不得,拿顧舒晗出出氣總行吧?
秦李氏沒有料到,顧舒晗雖然沒了勢力強大的娘家,本人卻已經成為更硬的那隻柿子。秦李氏硬要去捏,只有硌手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