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大結局(上)
這是一個暗無天日的地牢,沒有陽光雨露,只有一盞盞頭燈燈束不時劃過,地牢面積猶如巨大的地下足球場,人們在這個地方搭建帳篷,挖掘地煤,沒有工具,只能用手,每天挖出二十斤才能換來一個放餿掉的乾巴巴的饅頭。
季家人和陳家人已經被流放到這個地方一個多月,所有人都餓得瘦骨嶙峋,看不出人樣。
季躍名和小弟是孝順孫子,二人常年幹活,也吃不慣精貴糧食,比起末世前除了苦了點,並沒有其它不適之處。二老也是干慣了農活的人,雖然這段時間也是強硬的乾熬着,卻比一直以來養尊處優的陳老爺子情況好上不少。
這短短一個多月,兩家人的關係再沒有末世前那般僵硬,尤其是陳家在遇到這種巨大變故后,為了填飽自己的肚子,不少人六親不認,分散開來各干各的,獨留下陳老爺子孤孤單單一人,辛辛苦苦挖來的煤都被旁人虎視眈眈,好幾次都差點吃不上飯。
直到季家實在看不下去,倆小夥子揮着鐵拳趕走了好幾幫人,打架兇狠彪悍,不要命的樣子嚇走了不少心懷叵測之人。
陳老爺子和季家老夫妻坐在地上,長時間不斷的重活讓他們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衣服早已經多次被汗浸濕,散發出令人作嘔的酸臭味。向來愛乾淨的三個老人卻彷彿絲毫都沒有察覺到,在歇了片刻后復又站起,手上拿着季家兄弟用石頭做出來的粗糙斧子挖煤。連續好幾個小時下來,三個老人也就挖了不到三十斤,還不夠換上兩個餿饅頭的。
可饒是如此,還是引來周邊不少人的窺探。
他們太餓了,年紀大點的人,往往一天下來都挖不到一個餿饅頭的量,日積月累的疲憊和飢餓令他們幹活的效率大大降低,可是上面的人從來不在乎這個,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是得罪狠了一些重要人物的人,那些人不願意讓他們輕輕鬆鬆的死去,就會放到這裏來受罪,不僅能折磨這群人,還能給上面增加經濟效益。
不過三個老人身邊圍着兩個身強力壯的年輕男人,就算這些人想要拼了老命試試,那也得有命能吃。因此,也僅僅是干看着眼紅。
陳老爺子一斧子下去,由於離得最近,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動聲色的瞪大眼睛看去,昏暗的視線下,那是一條斷了半個腦袋的蛇,這蛇看起來只有一根手指那麼粗,似乎剛生出來沒有多久,也不知道怎麼會出現在煤洞中。
不過這些陳老爺子都不在乎,他只是不動聲色的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小動作,將小小的死蛇握緊在手心裏。
過了好一會兒,傳來季躍名十分疲憊的聲音:“好了,夠多了,我們先去換一點吃的吧,不然會撐不下去。”他調整了一下頭燈位置,並不十分明亮的光束將他們的戰略品照得一清二楚,五人半天的成果下來,有一百來斤,雖然還是不能吃飽,但是至少每人能分得一個饅頭,剩下來的還能換一碗水。
季小弟鬆開腳下一直踩着的石板,這塊石板是哥倆廢了好幾天的時間用大石頭磨出來,還鑽了個洞。穿洞的繩子用的是兩節袖子,這兩節袖子是前段時間被打死的男人留下的,大家一窩蜂的搶上去,餓綠着眼直接上口就往那還沒有死透的男人身上咬去。也有一些人沒有動,要不就是搶不過的老弱婦孺,要不就是寧願餓死也不願意這麼滅絕人性心性堅強之人。
長時間的飢餓泯滅了人性,這裏有不少人比兩家人來的還早很多,有些甚至在末世前已經住在了這裏,天天靠着上面偶爾施捨下來的垃圾餿水生存。
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原本一個還有幾口氣,身體溫暖的人,就在那些餓狼散開后成了四散的充滿牙印咬痕的白骨,連身體內的內臟、血液、腦髓、軟骨都沒有留下絲毫。等這些人走後,跑上來一大群小孩,他們撿起四散的骨頭津津有味的吸吮着,希望能從中吸出來點什麼可以飽腹。
看到這一幕,季小弟臉色慘白,差點嘔吐出來,三個老人只是沉默的緊緊靠在一起,皺如枯骨的臉上難看至極。
季躍名沉默片刻,站起身,在家人不解和旁人惡毒的眼神中慢慢走向那枯骨,伸手撿起枯骨留下的破爛棉衣。
“凍死我我也不會穿!”季小弟後退了幾步。
季躍名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拿着那塊本來本當做三個老人枕頭的石板,一點一點的鑿着洞。看到這裏,四人明白了些,走上去一起為那塊石板磨洞,最後將破爛的棉衣連接起來,穿在石板上作為拉手。
平日裏,他們就是靠着這塊石板將那些煤拉到換糧食的地方。
今日和之前也沒什麼不同,季躍名和季小弟在前面拉,三個老人各自守在石板的左右和後方暗自警戒着。
換取糧食后,季老太顫顫巍巍從懷裏取出一個破了個口子的碗,遞到糧官面前,人到中年的糧官倒不是個多麼可惡的人,看到這裏也只是沉默着取出一瓢水,小心翼翼的給倒進碗裏。
“我給捂上了,你倒就是了,沒得關係。”季老太用一隻手死死捂着那個豁口,儘管只是半公分高也捨不得放過,看着那糧官的眼神帶着小心翼翼的懇求。
糧官的手頓了頓,看着老太死死嵌入豁口的手被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鮮紅的血滲入乾淨的水中,如雲霧般,最後將整碗水渲染成了粉紅色。即使如此,老太太也沒有放手,似乎也並沒有察覺到這些痛楚。
陳老爺子舔舔手指上的血,感覺到自己並沒有什麼不舒服后,將季躍名遞過來的拳頭大的餿饅頭分成兩半,每半個中都死死的塞着半根蛇身。
“躍名、么兒,老爺子我不餓,你們倆吃就好了。”老爺子伸手顫顫巍巍的將各自半個饅頭伸到倆青壯年嘴前,渾濁的眼中滿是慈祥和期待。
“陳爺爺這怎麼行,這是你今天的糧食,給我們吃了你今天可是一天活都白乾了!”季小弟抿着唇不肯吃。
季老太也不滿的看着他:“陳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之前不是已經說好了要一起活着離開這個地方的嗎,怎麼還沒怎麼著呢,就活得不耐煩了?”
陳老爺子有些不知所措,這段時間在季家人的照顧下,他能熬過來已經是奇迹。之前那些人分食別人的屍體給他太大的觸動,他還曾經跟季家人說過,如果哪一天他真的熬不下去了,會選擇在帳篷裏面死去。趁着這個時間,他們可以儘快的將自己的屍體吃掉,身上有了力氣才能多幹活,多幹活才能有吃的,才能等到活着離開這裏的一天。
可是這話一出,差點把季老爺子給氣出病來,他哄了老半天,發誓不再有這種想法,這才把冷着張臉不搭理自己的陳老爺子給哄得緩過氣來。
因此從那以後,他再沒提過這個想法。
現在他又說出這樣的話,讓季老太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氣得忍不住冒出尖酸刻薄的話語。不過這次季老爺子倒是出奇的沒有生氣,他們倆已經認識了這麼多年,對方有什麼鬼主意,光聽聲音就能聽出不對勁來。
季躍名也覺察到不對,鼻子嗅了嗅,面色一沉,在陳老爺子身上掃了一圈,沒發現什麼不對才鬆了口氣。後面排隊的人已經等不及,有個瘦高個的男人餓得全身無力,存了兩天才存到了二十斤煤,現在看到其他人有的吃不吃,還推來讓去,一時頭腦發暈,想着就算被打死也不要被餓死。
想到這裏,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撲了上去,一把奪過老人舉高的兩個饅頭,想也不想就往嘴巴里塞。
季小弟怒紅了眼,嘶吼了一聲,揮着鐵拳就往男人頭上砸,這是老爺子一天的口糧,幹了一天的重活都捨不得吃,給他們兄弟倆留出來的口糧,他們的確不會吃,卻更不容許一個外人將老人的救命糧食給搶走。
兩個人扑打在一起,但那瘦高個雖然看起來年齡比季小弟大,但末世前估摸着就是個坐辦公室的技術哥,又餓得渾身無力,只顧着講身上最後的力氣都用在咽饅頭上面了,這裏面有肉,竟然有肉!
他跟魔怔了一樣,不管不顧,也不怕季小弟真將他給打死。
“小弟快住手!”季躍名想要去拉住季小弟,卻被他躲開,季家人和陳老爺子急的頭上直冒冷汗,季老爺子更是自責的捶胸頓足,早知道他就應該藏起來,等到了他們睡覺的小帳篷裏面再給倆小子也行,沒想到一時疏忽,竟然鬧出了這樣的事。
周圍的人只顧着看熱鬧,畢竟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中過的越久,人們就愈加麻木,每天活着僅僅只是為了活着而已,不管明天會變成什麼樣,也不管會不會有更大的折磨在等着他們。
因此,一旦有熱鬧可看,這些人就像是浮水中的絕望之人抓住了希望,即使那只是一根稻草,也會毫不猶豫的抓住。只有這樣,他們才會更加真切的感覺到自己還活着,不是為了活着而活着,而是因為日子有着盼頭兒活着。
當然,還有一部分人不僅僅是為了看熱鬧,他們的目光貪婪、渾濁,他們滿腦子都是打死一個是一個,最好兩個都能打死,這樣他們能搶到的肉就能更多,活着離開這裏的機會也會更大。
“夠了!”季躍名一把拉起季小弟,季小弟還在拚命的提着腿,兇狠的大喊:“特么的給老子吐出來,吐出來!”
“啪”一個響亮的巴掌甩在季小弟臉上,季小弟愣了愣,毫無焦距的眸子漸漸集中,整個人也慢慢安靜下來。
季老爺子平靜的看着他:“可以靜下來了沒有?”
季小弟深吸幾口氣又吐出來,好一會兒后才怔怔的點頭:“清……清醒了……”
鬧劇收場,走之前,季躍名深深的看了眼躺在地上,一邊舔手指一邊瘋狂大笑的男人,。
這裏每個人,都在期待着能夠安安穩穩走出這個地獄的一天,路過一個帳篷前,一個衣着襤褸的女人正懶洋洋的靠在石頭上,對着向這邊看過來的男人們搔首弄姿,目光對上季躍名平靜的眸子,女人的某種閃過一抹不自在,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卻沒有再看向她。
這個人,在剛被丟進來的時候還是個天真善良的少女,看到餓着肚子的小孩會心生憐憫,看到老弱婦孺被欺負會仗義出手,就算打不過別人也不怕,毅然用自己的背去為那些可憐人擋下一次次拳打腳踢。
她曾跑到季躍名面前,大聲說:“我知道你不是個壞人,這麼多可憐人在被人欺負,你明明那麼強壯,你弟弟也那麼厲害,為什麼不和那些好人們聯合起來保護這些人?”
她說:“如果你們都能幫一把手,也許他們就不用受那麼多苦。所有人聯合起來,就能擰成一股堅強的力量,讓上面那些人看看我們不是吃素的,這樣比你們辛苦幹活,等待着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要更加有意義,不是嗎?”
那個小姑娘,在被飢餓折磨的胃部抽痛,面色慘白,用自己兩天挖出來的煤換取了一塊發霉的饅頭時,會強忍着飢餓,扯出一抹並不好看的笑容將救命糧食遞給一個孕婦。
而在她餓得倒在地上時,就是這群被她用生命豁出去在保護的可憐人,瞪着一雙貪婪的目光漸漸將她圍在中間。那個孕婦在丈夫的保護下,哭着說:“對不起,我死了沒有關係,可是我的寶寶不能死,你已經幫助了我們這麼多,一定不介意在臨死前再幫我們一回!”
說著,一口咬在了她的頸動脈上。
少女還能呼吸,心跳還在劇烈的跳動着,她的眼睛甚至都是睜開的,乾裂的嘴唇乞求的發出一聲聲痛苦的哀求,可是沒有人幫助她。這群她用生命在護衛的人,最後只是享受般的從她身上撕下一塊塊肉,黃黃的牙齒死死的嵌入她的皮膚,啃下她的血肉,連血液都捨不得留下一滴。
她不知道,如果不是季躍名從身邊經過發現了問題,將那群如狼似虎的人趕走,恐怕很快她就會變成這個偌大的地牢中常見的骨節,在黑暗的角落漸漸被泥土埋沒。
從餓着肚子將食物送給求上門來的奄奄一息的老人,到享受着食物一腳踢飛餓了好幾天想靠賣可憐獲取食物的小孩,這樣巨大的變化之間,僅僅是不到二十四小時。
人類是一種很奇怪很矛盾的生物,他們可以在上一刻醜陋貪婪,也可以在下一秒為別人犧牲自己。他們可以在前一天願意豁出生命去幫助外人,也可以在次日心冷如鐵,嗜血殘忍。
人性並不是生來如此,臨死前一成不變,環境能造就一個救世的超人,也能堆砌出一個滅世的惡魔。
季躍名卻不能為此做些什麼,因為他的背上負擔了太多,三個老人,魯莽的弟弟,被陳若歡帶走的兒子,以及生死不知的妹妹。
到了帳篷中,一個小小的帳篷擠了五個人,陳老爺子和季小弟都面帶愧色的低着頭,季小弟更是形容狼狽,手裏還捏着一小塊混着泥土的饅頭。
外面傳來一陣喧囂聲,五人本不想理會,可聽到是上面的人丟了個男人下來,不知想到什麼,陳爺爺越來越心焦,他猛地站起身,扒開帳篷大步走了出去。
其餘四人不放心陳老爺子,也匆匆跟了上去。
那人正好被丟進煤屑內,圍上前的眾人即使是想下口,也得把他身上的煤屑給拍掉,正好有了這段時間的緩衝,讓陳老爺子看到了男人被擦乾淨臉后的真容,不由大驚失色:“翰翰!”
煤牢不遠處的實驗室中,季想容被架在鋼鐵鑄就的十字架上,細細密密的鋼針扎在身體內,疼得她渾身顫抖。
陳若歡坐在離她不遠處的凳子上,悠然從系統背包中取出一杯葡萄酒,翹着二郎腿一順不順的看着她,目光中透着狂熱:“遇見你之前,有一個基因學科學家提出過純基因分子存在的可能性,但很快就被事實依據所否決。沒想到沒過多久,就讓我們遇到了你。”
只要抽出季想容身體內的純基因分子,他們就能合成世界上最可怕的殺戮機器。到了那時,天下之大,還不就是他們組織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季想容右臉頰皮膚下巨大的紅色肉蟲還在滾動着,看起來十分猙獰。她卻毫不在意,只是將目光投注在陳若歡身上,複雜至極。
馮望州說過,讓她支撐到凌晨2點45,她做到了,當看到前一秒還笑的猙獰的陳若歡突然安靜下來,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不掉掉落,滴在她的手背上。
她鬆開壓制着季想容的尾巴,抱着腦袋痛苦的翻滾着,她瞪大眸子沖她大吼:“傻站着幹什麼,趁我後悔之前快跑啊!”
馮望州立刻現行,跑到季想容身邊將她扶起:“快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季想容看着陳若歡掙扎的樣子,搖搖頭:“不,我不走。”
“為什麼?”馮望州大吃一驚。
為什麼?
他的聲音一次次的在她耳邊環繞,為什麼?
為了無條件包容自己那麼多年的爺爺奶奶哥哥弟弟,為了喜愛着自己如同親孫女般疼寵的陳爺爺陳奶奶。
“我們可以從長計議,更何況,難道你不想救陳清翰了嗎?”
從長計議?很多事情都可以從長計議,一個魯莽就有可能害了自己害了別人,她從來都是個冷靜自持的人,越到危急關頭頭腦就能夠保持更加清醒。然而這個時候,她卻不能慢慢來。
沉重的生活拖垮了爺爺奶奶的身體,在這個末日裏,陳若歡不知道會怎樣折騰他們,也許從長計議的確能夠將所有人更完美的救出來,然而那個時候,在她還在安全的地方,吃着溫熱的食物,穿着溫暖的衣服從長計議時,可能她就已經失去了自己的爺爺奶奶,失去了陳爺爺陳奶奶,甚至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哥哥和弟弟。
也許會吃些苦頭,但她不在乎了,沒了美麗的臉蛋,沒了用以依賴的異能又怎樣,至少那個時候,她不會是個孤家寡人,不用用今後漫長的人生來後悔這一瞬間的猶豫。
如果是陳清翰在這裏,她相信,他一定會做一樣的決定。
一陣陣低弱的電流從背後十字架中傳導過來,季想容低下頭,嘗試着最後一次呼喚:“001,你在嗎?”
呈霧狀輕輕在她識海中飄舞的001動了下,沉默了很久,才響起那熟悉的機械聲:
【在。】
“告訴我你的目的,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的對話。”
【我只是,想要自由。我在這麼多位面遊盪了很久,換過太多次的主人,他們都把我當做一個工具,一個能讓他們站在世界的巔峰,能讓他們財運滾滾,能讓他們俯視全世界的工具。其實,我並不討厭這些人,相反,我很羨慕……】
羨慕什麼?羨慕身為一個人類,他們可以做任何他們想做的一切,無視前面一切阻礙,無視艱難險阻,只為了達成心中目標,只為了能夠抓緊心中想要的所有東西,就這麼肆意妄為,自由自在。
最後一次宿主壽終正寢,001離開宿主腦域,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秘密。
如果,宿主在使用自己時非正常死亡,那麼它就可以和宿主交換身份,儘管也會經歷生老病死,無法永久的存在在這個美麗的宇宙某一個角落中,它也心甘情願。因為宇宙之大,位面之大,即使是身為系統的自己,也沒有全部將之探索完,可是它累了,不知道這樣一直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麼。
它只是想做一次人,做一個肆意妄為,一個真真正正的人類。
這個想法纏繞了它很久很久,久到它漸漸忘卻,只為了找到一個宿主,完成作為一個系統的責任。
某一天,它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找到了那個宿主。和以前不同的是,它開始學會挑剔,挑剔這個宿主沒有以往那些宿主的囂張肆意,沒有那些宿主的自由張狂,所以它看上了顧凌霄。
它想,做人,就應該像顧凌霄那樣,那麼的張揚活力。
直到它的心理越來越扭曲,間接設計了宿主的死亡,被罰禁的那段時間內,它開始一點一點的回想起它曾經的夢想,也漸漸直到自己為什麼一直這般不滿這個宿主。
不是因為這個宿主做的不夠好,而是即使她做的再好,都不能彌補它心中不能身為人類的空缺。
季想容沒有再次試圖使用系統的力量,而是輕聲問道:“所以這一次,你的選擇,依舊是冷眼旁觀,是嗎?”
001沉默。
然而,季想容卻從它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身後的電流一次次加大,季想容痛苦的掙扎着,鋼針在她的掙扎中一次次刮過她的骨頭,刮碎她的肌肉,這一次,比之之前那次折磨更加可怕,更加痛苦。好幾次,她都承受不住的想要求饒,可每一次,她都死死咬住下唇,咬得下唇鮮血淋漓。
短暫而漫長的折磨中,身後的十字架細管中有什麼東西在慢慢上升,001彷彿能夠感覺到自己飄到了宿主對面上空,眼睜睜的看着她痛苦的,瀕臨絕望的掙扎着,一遍遍在心裏告訴自己,它沒錯,它沒有錯,它只是想做一個人,只是想做一個人而已……
季想容渾身抽搐着,她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開始被人剝離身體,然而那東西已經很靈魂融在了一起,強行將那種物質扯出身體的後果,就是強行從她靈魂上撕咬下一塊塊碎片。
001被從身體中抽離的同時,001陷入混亂之中,一連串連結主腦信號不由自主的發了出去,一直潛伏在黑暗深處的黑色物質動了下,隨着那種信號愈來愈強,那黑色物質也開始扭動掙紮起來,表面的醬色被一層一層撥開表皮,流露出裏面流光溢彩的冰藍色來。
001驚訝的發現,那不受自己控制的信號竟然在發出一半后,被不明力量阻攔,竟開始如餓了好久的嬰兒般急切貪婪的吞噬了起來。它開始恐慌的掙扎着,拚命想要截斷那股力量。
那是它遊走在各個位面積聚起來的力量,因為這種力量,它才能夠活着,活着看位面的千變萬化。這種力量也就是它的信號,發出去后和主腦連結,主腦就會將它的力量凈化后返還給001。
一旦這種力量被外來力量所截獲并吞噬,那就說明,即使它還能活着,但力量越來越弱的它,只會被靠着自己努力,力量越來越強的子系統所替代。
001發了瘋般和那股力量對抗起來,兩股力量扭打在一起,漸漸形成一個小小的旋風,吹亂了季想容汗濕的長發。
實驗室中的人一開始還沒有發現這個現象,然而等他們發現的時候,強大的電流忽然戛然而止。然而,這一次不是有人出現救了她,只不過是那股小旋風猛然成為一個巨大的龍捲風,貫穿整個實驗室大樓,將實驗室內所有器械打碎。
周圍的人類尖叫着逃離,從遠處看去,就像有一個巨大的冰藍色嬰兒正抱着一團淺灰色霧氣用力啃食着,兩股力量扭成一團麻花,將周遭一切建築物都粉碎在其中。
天空中的雲積的越來越厚,也越來越黑,厚厚的雲層翻滾摩擦中,一道道粗壯的閃電不時劃過,雷聲震天,絲毫不遜色於前幾個月那場滅絕人世的雷災。
烏雲翻滾,電閃雷鳴,忽然一道極其粗壯的閃電貫穿那巨大的雙色龍捲風,“轟隆——”一聲,巨大的雷聲將彷彿要將整個地球劈成兩半,刺眼的白光講整個世界覆蓋,一股滅天般的力量從地面迸射而出,沖入雲層,衝出大氣層,直到衝出宇宙,與一層波摸轟然相撞。
二者相撞的結果,是兩個即將碰撞在一起的位面彼此彈離,地球位面離開了系統位面所在搜索範圍內,主腦只覺得有一波陌生而又熟悉的信號忽然與它串聯,所有數據庫在那一瞬間被強大的精神掃描一空,最後消失無蹤。
001與主腦之間若有似無的聯繫被徹底切斷,一直以來堅信着自己想要作為一個人類生活的它,忽然間彷彿失去了什麼,整個意識都陷入了空茫狀態。
趁此機會,那巨嬰將001一口吞下大半團灰霧。
“夠了,回來吧。”巨嬰正打算繼續吞食,將灰霧全部吞噬掉時,腦海中響起一個讓它十分依賴眷戀的女聲,那聲音疲憊的彷彿下一秒就會陷入昏睡。
巨嬰頗為不舍的捏了捏灰霧,抱着它舔了好幾口,這才依依不捨的鬆開了它。
雖然很有可能此生再也遇不到這麼強大的力量,可是媽媽的話寶寶要聽,這樣媽媽才會喜歡。
巨嬰化為冰藍色霧狀氣體,閃電般消失在原地,出現在季想容意識里。
在外人看來,連接着天與地的雙色龍捲風忽然分開,冰藍色巨嬰迅速化為烏有,只留下瘦小的灰霧在空氣中隨風飄蕩,明明十分自由自在,卻又給人一種茫然無措的尋找着母體的感覺,讓一些老人看了莫名的想哭。
季想容跌坐在地上,以她為中心,毫無殘渣留下,一隻巨大的黃金蟒摔在大片的廢墟之下生死不知,她捂着胸口咳嗽了幾聲,忽然,眼前出現一隻冰藍色霧狀小手,小手手心放着一枚白色藥物。
“媽媽,吃。”
她愣了愣,正想問這是什麼,闊別已久的精神波動傳來,腦海中立刻出現了一連串關於這個藥物的相關信息。
商品名稱:極品特效藥
效用:快速恢復母體70%生命力。
價格:母體使用扣除1點精神力值,他人使用自動扣除10點精神力值。
精神力值餘額:76點。
這是……鑒定術?
“現在,你替代了001成為新的母系統?”季想容毫不猶豫的一口將白色藥物吞進口中,右臉頰和右眼劇烈的痛楚,在吃完葯以後沒過多久慢慢散去,雖然體力依舊沒有恢復多少,身上的傷口卻已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留下新癒合后的麻癢。
小傢伙扭扭胖乎乎的小身體,害羞又傲嬌的昂着下巴:“才不是呢。寶寶只是藉助了那個壞東西的力量,連結並複製了它的母體數據庫。就算沒有001的力量,寶寶也可以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發展成為一個全新的主腦,那001那壞東西再怎麼進化也不能和寶寶比。寶寶借用它的力量,是因為要幫媽媽教訓它一頓,讓它整天的想着法的欺負媽媽。它不是想要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想成為一個人類嗎,寶寶可以成全它呀。”
說著還在季想容面前背着小手轉圈圈,似乎正在等她誇獎。
季想容費力的從地上站起,一邊向陳若歡走去,一邊問道:“那你為什麼切斷它和主腦的聯繫?”
“你們人類有一句話說的很對,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寶寶原本是你的異能種子,因為是所有異能種子中的佼佼者,所以最難激發。如果寶寶只是非常簡單的空間異能種子,媽媽早就在末世當天就已經成為一個空間異能者了,是媽媽花了那麼長時間,受了那麼大的痛苦,才成就了寶寶。001和寶寶在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據寶寶搜索到的記憶得知,001曾經告訴媽媽他們都是自然形成的系統,其實並不正確。”
“所有系統都是主腦在長年累月的精神波動中分割出來的一段段數據,這些數據在各個位面中飄蕩着,遇到一些感悟后,如果感悟成功就能成為真正的系統,擁有初步的神智,所以001一直以為自己是天地孕育而來。人類的思想十分複雜,即使是母系統,001也不具有自主過濾複雜波動的能力。每次完成一個宿主的人生,它們就會被主腦召回,經過細心漫長的過濾后,才成就了越來越強大的系統們。”
“系統的生命是由主腦創造,系統的經脈是由主腦精心雕琢,想要脫離主腦控制,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人類其實並沒有001想像中的那麼複雜。系統在和人類一次次的接觸中,思維運轉就會越來越靠近人類,因此難免會有些系統想要脫離控制,變成人類。只要它們能夠下定決心不再依附主腦,徹底斬斷和主腦之間的聯繫,那麼它就會變成如人類鬼故事中的投胎魂魄,或脫胎成嬰兒,或轉生成另一個人類。”
季想容想了想,還是說道:“其實無論是什麼選擇,都應該有001自己來做決定。無論怎麼說,在末世開始時,沒有001的幫助,也許我已經死在了劉嬸子瘋狂的亂刀之下,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也就不是我了。”
空間靈憤怒的握着拳頭:“那是媽媽不知道,寶寶在吞噬001力量時,也讀取到了它的記憶,這段時間主腦其實下達了另一個任務,母系統宿主需在半年內完成阻擋雙位面碰撞任務,如到期未完成,母系統宿主則將承受神魂泯滅於人世的懲罰,那什麼投胎轉世都沒有媽媽的份了,因為那個時候,連你的靈魂都找不到!這個壞東西有多惡毒,沒一口吞吃了它,寶寶不開心!”
前進的腳步停了下來,季想容抬頭看着天空,頭頂之上,一片灰霧久久不散,這一刻,它彷彿也在凝望着自己,然而,它想說的話,她卻再也聽不到了。廢墟之下一條巨大的金色蛇尾一動不動,她整頓了下心情,踢了那條尾巴幾腳,依舊沒有什麼反應,於是直接丟下一個精神掃描下去。
人類身份:進化者(偽試煉者)
性命:陳若歡
生命狀態:13/100
鑒定結果:並無生命危險。
“死了沒。”季想容又踢了她的尾巴幾腳。
尾巴顫顫巍巍的慢慢翹起,最後又啪的一下摔落下來,確定了陳若歡還活着,季想容就沒有那麼多的同情心送給這個人了:“你能讀取001的記憶,那能讀取這個人的記憶嗎?”
這個時候的季想容還不知道,生死未卜的陳清翰和疼愛她的陳奶奶的,皆因陳若歡下的毒手。如果她知道,那麼現在僅剩的那麼一點點情面,也會消散的一乾二淨。
“當然,媽媽想知道什麼?”
季想容道:“我想知道,我的家人和……這個女人的家人在什麼地方。”
空間靈跳到那條金色的尾巴上,伸手在尾巴上一摸,冰藍色的臉卻越來越黑,過了好一會兒,才嫌棄的甩甩手,使勁兒在她尾巴上蹭了好幾下才撲進季想容懷裏:“媽媽,這個人類的思想好臟,和污泥一樣,攪了好久才找到媽媽要找的東西。”
安撫的拍拍小傢伙的腦袋,季想容跟隨着空間靈迅如閃電的身影,竟無師自通的學會了空間異能中的縮地成寸技能。
一路來到一座巍峨的大山之下,這個地方其實距離那個實驗室並不是十分遙遠。大山下有一個入口,入口處有十幾個男人正笑着喝酒嘮嗑,他們身上穿着同色的制服,腰間鼓鼓囊囊的別著槍,制服散亂看起來十分不正規。
季想容遠遠的看了他們一眼,並不在意的跟着空間靈閃過那個通道。
“卧槽,剛剛好大的風。”
後面傳來男人的抱怨。
一路跟着空間靈來到煤牢上方,由於她站在空間摺疊之處,倒是沒有任何人發現這裏多出了個人。她的眼睛在四處掃了一圈,上面有幾個試煉者在巡邏,還有幾個偽試煉者拖着尾巴或貓爪子老鼠嘴巴在鬧哄哄的比賽。
伸着脖子看向煤牢之中,煤牢上方到下方距離相差近二十米,漆黑偌大牢籠中,偶爾有一束束頭燈燈束劃過,照亮一些建築。不過現在的她根本不需要藉助燈光的幫助,她的瞳孔漸漸泛紅,最紅變得血一樣通紅,整個黑暗的環境彷彿都被浸潤在紅外線燈光之下,讓她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這裏的人們生活環境,季想容的心情愈發沉重。在這裏,竟是除了一頂頂小小的帳篷之外,就沒有了現代人類產品,煤牢邊上被挖掘過的地方,或殘留着被磨尖的石塊,或擦過血的布料。
僅僅是憑藉這些,她根本就無法從上千個帳篷中找到季家人和陳家人所在的那一處。
這麼想着,她跳下煤牢,四處看了看,深吸一口氣,對着帳篷大吼:“塌方啦!”
這一吼還得了,常年挖煤的工人都知道,塌方是常有的事兒,一旦出現塌方,很少沒有死傷的。然而這個地方這麼寬廣,按理來說不太會出現這種狀況,但一旦出現,卻是致命危機。
煤牢中活到現在的人,沒一個想死,因此幾乎是吼聲一落,呼啦啦從帳篷中跑出來了數千人。
季想容丟出上雲藤:“小種子,幫忙找找和陳清翰血脈最近的人。”
上雲藤親昵的在她右臉頰上蹭了蹭,才靈活的鑽入人們四處奔逃的縫隙中。自從有了藤蔓變荊棘后,它又get到了一個新技能,就是變成一根根吸血藤。當它變成吸血藤形態時,對血液的感覺最為敏感。當初和陳清翰在一起時,他沒少將血擦在一直不敢反抗的上雲藤身上,因此,相對來說,要找到和陳清翰血脈最近的人,就變得十分簡單……
“哪裏塌方了?”
“馬丹,塌方了往什麼地方逃啊!”
“救命,救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紛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季家人卻將所有聲音過濾掉,耳中只留下一個人的聲音,她在人群中大喊着:“爺爺!奶奶!”
季老太一把掐住自家大孫子的手腕,眼角含淚:“躍名,躍名,是不是阿容在喊我,是不是阿容在喊我們!”
季躍名和季小弟有些遲疑,他們當然也聽出來了那聲音,可是這個地方的所有人他們都見過,沒有道理會就這樣單單略過自家姐妹,於是嘴裏含糊着不敢應聲。
陳爺爺也是一臉驚喜的從帳篷內出來:“老季,弟妹,我好像聽到容容的聲音了!”
季老爺子四處張望着,情緒激動:“一定是阿容,一定是的!阿容來找我們了,阿容過來找我們了!”
“季躍名!季老么!季躍名!季老么!”
正當季躍名和季小弟越來越不知道怎麼安撫三位激動的老人時,就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在那裏大喊這兩個名字。雖然季躍名身為季家大孫子,但季想容卻從來不叫他哥哥,反而是季躍名季躍名的叫,而在平日裏,她會叫季小弟為小弟,只有在激動的時候,才會大聲喊他季老么。
兄弟倆面面相覷,感到不可思議,但他們現在已經確定,這個人,一定就是他們季家的寶貝,季想容!
上雲藤就着那濃郁到然它咬牙切齒的血味追蹤到附近,整個身體往空中一躍,一個老年版的陳清翰腦袋躍入視線。它興奮的對着不遠處的空間靈窸窸窣窣說著什麼,空間靈高興的在季想容懷中扭扭身體:“媽媽,小種子找到了!”
不到八百米的距離,中間隔着人山人海,季想容從來不知道,想要跨越這麼些長度竟是那麼的漫長,她激動的雙眼通紅,不管不顧的推開前面阻擋的人,就讓所有沉穩冷靜都見鬼去吧!
推開最後一個阻擋在她前面的人,她和家人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不足五米,然而,她只是靜靜的站在那個地方,沒有撲上去,也沒有歡喜大喊,只是一直站在原地,眼淚如絕了堤般毫不停歇。
季老太卻是顧不了這麼多,跌跌撞撞跑上去,抓過她的就是一個令人窒息的擁抱。
直到被抱住,直到耳邊傳來奶奶的哭聲,季想容這才像是剛反應過來般,哇的一聲抱住奶奶大哭起來。
七年,她和家人之間相隔了七年。
回頭想想,當初背井離鄉外出求學,期間七年不曾回家,而導致她回不了家的緣由,現在想想竟是那麼的幼稚可笑。如果上天能夠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不會離開家人,離開陳清翰,讓陳家和季家受盡痛苦,讓昔日的好閨蜜陳若歡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可惜時光不能重來,所以兩家人受了這麼多苦,如果,如果她不早一點過來,是不是就會和這些真心疼愛着自己的親人們天人永隔?
一想到這種後果,她就渾身戰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