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帝國雙壁(下)
“還有人要來嗎?這麼大一個學校,號稱精英的搖籃,不會就這幾個能打的吧?”
囂張、狂妄,目中無人。
喬伊和羅曼剛走進公共訓練場,正擔心着上課遲到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就見這麼一個人站在人群中央,享受着周圍人或憤怒或不悅的目光,以至於根本沒人發現這還有兩個遲到的。
羅曼有些不悅,這誰啊竟敢搶他的風頭,華京還有這號人物?
而喬伊卻已經從那人胸前的徽章上認出了他的身份,“坦丁的人。”
羅曼一驚,隨即響起昨天聽到的那個消息。坦丁派了使團過來,預計今早就會到。這段時間邊境很不太平,好像就要開打,坦丁就在奧斯旁邊,一旦打起來,那肯定是前沿,這時候派使團過來,真是意味深遠。
但奧斯是星際海數一數二的超級帝國,坦丁雖然也不弱,但頂多算得上一流,再怎麼狂妄,也不能在奧斯的地盤上這麼狂吧?
而且這皇家附中里,一板磚砸下去,十個有九個都是能在華京橫着走的主。
“後面,是爵風的人。”忽然,喬伊說道。
“爵風?”羅曼詫異了一下,隨即在人群對面找到幾個明顯穿着別家校服的男男女女,而後眯起眼。爵風,那可是奧斯的老對頭啊,難怪這麼猖狂,原來找到了靠山。這麼說來,在這麼敏感的開戰前夕,坦丁打着和平友好的旗號來華京,卻在使團中夾帶了爵風的人,這可真是坦丁之心路人皆知啊。
呵呵,真是有趣。
這打人竟然打到爺爺你家門口來,膽兒挺肥啊。
“喲,我當是誰呢。”羅曼笑嘻嘻地就走出去了,往人群中央一站,立馬就把那人囂張的氣焰壓下去一半。論張揚?誰又比得過小霸王羅曼?那下巴稍稍一抬,眉梢輕輕一挑,你再狂?分分鐘用眼神把你貶成水坑裏一隻草履蟲。
對方也並不怵,“你要上場嗎?”
“上場?上什麼場?”羅曼隨即望了眼四周,“我說,今天門房的大爺老眼昏花了嗎?怎麼隨隨便便就把閑雜人等放進來了?”
“我們是遞了拜帖進來友好交流的,如果你們不願意那就直說,不需要這麼拐彎抹角的諷刺人,難道這就是華京的禮數嗎?”
羅曼攤手,“我有拐彎抹角嗎?我很直啊。你一個上門踢館的,就不要跟我談禮數了,我都替你臊得慌。臊在家裏還不要緊,都臊到國外來了,你爸你媽該打你了。”
對方頓時被羅曼噎住,這也太混了,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啊!不是說禮儀之邦嗎?有這麼一見面就打臉的嗎???難到都沒人出來阻止嗎?
他向四周看去,就見在場的華京人,都一臉不忍心地看着他——這孩子才多大啊,就被羅曼糊一臉,太殘忍了。趕快拍下來傳到網上,大家一起同情他一下。
然後,大家就見他做了一個更讓人同情的決定,他竟然看向了魔鬼教官,“老師,我們是來切磋的,恕我不能接受那位同學的指控。如果你們沒有人再應戰,那我們現在立刻就走。”
教官一聽,很來勁,一來勁,就要先關愛一下敢在他課上遲到的某位同學,“喬伊!你來!”
齊刷刷的目光看向喬伊,喬伊無奈,只得站了出來。
然而這是門口又響起一道爽朗的聲音,“再加我一個怎麼樣?”
喬伊轉頭看去,就見穆林從門口走進來,逆着光,那一刻身影顯得尤為高大。
兩人站在一起,不少人都響起最近盛傳的那個稱呼來——帝國雙壁,是吹出來的?還是真有這本事?
穆林看着對面的人,勾起嘴角,“文鬥武斗?”
話音落下,卻又跟喬伊咬耳朵,“我剛才進來的時機掐得很好吧?”
“是啊,偉岸極了。”喬伊半揶揄半誇讚,少年眉梢微揚,即便是趕鴨子上架,也不帶怕的,那從容優雅的目光陡然間燃起戰意,伸手,“戰局推演,還是機甲對弈?”
終於能幹正事了,對方立刻回答:“我選”
結果穆林卻又打斷他,朗聲道:“我們兩個人,你一個人,不公平。這樣吧,你再在你的同伴里選一個,或者——你們可以一起上。”
穆林話音剛落,羅曼就帶頭開始起鬨,周圍一片熱鬧的加油聲和催促聲,“一起上!一起上!”
少年人熱血沸騰,場面頓時火熱萬分。爵風的人終於動了,為首一個棕色捲髮的少年走出來,右手放在胸前朝穆林點頭問好,“穆林殿下。”
而他在抬頭時,充滿戰意的目光與穆林在半空相撞,激蕩着,迸濺出炙熱的火花。
“戰!”
“一起上啊!”
“打倒他們!”
歡呼聲此起彼伏,喬伊和穆林交換一個眼神,會心一笑,然後,一步踏出!
而羅曼在人群里揮舞着拳頭加油,看兩人戰局縱橫,機甲無敵,一言不合就默契無雙,心裏激蕩得恨不得親自上場。而他的身邊,一張張年輕的笑臉在青春里放肆綻放,他們或激動得漲紅了臉,或目光堅毅不動分毫,沒有感傷,沒有彷徨,只有——熱血!
那目光所及之處,戰局以全息的方式投影在訓練場上空。喬伊和穆林並肩站在推演台前,跟頭頂那壯闊的戰局相比,兩個人的身影是如此渺小,然而,少年成竹在胸,那自信的風采,註定留在所有人的心上。
手中電子指揮杆輕輕一推,成百上千的機甲戰士傾巢而出。
“嗷嗷嗷嗷嗷嗷嗷穆林殿下!殿下我愛你!”
“喬伊加油!”
《帝國雙壁難逢敵手,暮宮晚宴再下一局!》
《少年強則國強!黃金時代終於來臨!》
《少年,你的眼中有星辰大海》
一次次的登場,一次次的大放異彩,最終都化為人們口口相傳的佳話。一時間,整個華京,甚至是整個奧斯帝國,都無人敢拭這兩人的鋒芒。坦丁使團最終竟被兩個年輕人搞得鎩羽而歸,還直接導致奧斯士氣大漲,這樣足以載入外交史冊的失誤,隨着戰爭的打響,更是傳遍了星際海。
帝國雙壁,壁壘的壁。所有人都這樣認為著——以這兩個人為首的年輕人,終將成長為奧斯帝國最堅實的壁壘。
挑釁?我們不怕。
戰爭?我們更不怕!
就連狄恩,都曾這樣恍惚過。
然而時間,終不會因某個人的恍惚或迷惘而停擺。
邊境的戰事打得再激烈,也有停歇的時候,忙得團團轉的喬伊終於得空去了邊城。看着一本正經地板著臉,卻最最急不可耐地向他奔過來的弟弟,笑容在心底綻開,雖然清淺,但卻真實存在着。
小萊因急匆匆地跑過來,等快到了,卻又彆扭地放慢了速度,用正常的步子走到他面前,仰着頭小聲地喊了一句,“哥哥。”
你來看我啦,我等了好久呢。
喬伊蹲下來,揉了揉他的腦袋,“想我了嗎?”
萊茵別過臉,耳朵泛起可疑的紅色,承認不是,否定也不是。喬伊看着好笑,聲音輕揚,“我親愛的弟弟啊,從小就這麼不誠實可不好。”
“我沒有。”萊茵小聲反駁。
“好了,不逗你,走吧。”喬伊說著,向萊茵伸出手。
萊茵看着那寬闊的手掌,眼底藏着雀躍,卻仍小心翼翼地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故作鎮定地把自己的小手放在那隻大手上。
回家的路上,萊茵只覺得世界都好像都有了別的色彩。
原來路邊的野花開得那麼好看。
原來邊城的空氣沒有那麼壓抑。
原來天邊的雲朵會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形狀。
一步、一步,好像踏入了一個奇幻世界。
而他的身邊,喬伊還在跟遠方的友人打着電話,“現在戰事剛有點結束的苗頭,巡防並不是一件輕鬆又安全的事情,你該自己小心一點,太過招搖,小心被人打死。”
“喬伊,你這樣說我就傷心了,像我這麼英俊的人,怎麼會被人打死呢?”穆林故作傷心,卻又維持不了幾秒,“我們做的事,本就是招搖的,如果因為害怕就遮遮掩掩,那又有什麼意義呢?你說一個士兵,會因為害怕在戰場上死掉,就在戰前逃走嗎?”
“你有理。”喬伊八面玲瓏,但總是說不過他。
“哦對了,我這次尋訪,聽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穆林的聲音忽然嚴肅起來,“聖蘇里那件事,似乎另有隱情,現在我正在秘密調查,不過進展緩慢,我懷疑上面有人。”
“聖蘇里?”喬伊輕輕皺眉,“這件事是最高議會主導,如果要查,必須當心。”
“我知道。”穆林說著,忽然話鋒一轉,問:“可愛的小萊茵在你旁邊吧?讓我跟他說說話啊。你總嘲笑我是個妹控,自己卻把弟弟藏得嚴嚴實實,這樣不厚道,不利於我們珍貴友情的發展,喬伊。”
“呵。”喬伊回他一聲輕笑,果斷掛了電話。
萊茵仰着頭,從他的視線看過去,金黃的夕陽灑在喬伊身上,他眨一眨眼,都有無數光輝灑落。那些光輝倒映在萊茵的眼睛裏,構築了一整個璀璨宇宙。
他們牽着手走着,像漫步在浩瀚星河。
萊茵很開心,他希望這條路永遠都沒有盡頭。然而喬伊再次睜開了眼,無數虛幻和現實在他腦海中閃現,他看着眼前碧藍的鳶尾花海,往昔的美好畫面便如碎片般剝落,露出——千瘡百孔的真實。
虛幻?還是現實?
他在哪裏?是在名為亞伯拉罕家的囚籠里,是在青春年少的夢裏,還是在夕陽西下的邊城?
風吹開他手中的詩集,又翻到那章他最喜歡的詩篇。
隱匿之鏡中的嘴,
屈向自尊的柱石,
手抓囚籠的柵欄,
把你自己獻給黑暗,
說出我的名字,
把我領向他。
喬伊在心裏默念着詩句,緩緩勾起了嘴角,他看着友人的墳墓,語帶嘲諷,“你終究還是太天真了,朋友。接下來,可該怎麼做呢?很可惜,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能再阻止我了。”
墓碑上的穆林回以他爽朗的笑,那張被歲月定格的臉龐,彷彿還冒着傻氣。喬伊忽然記起以前有一次在茶話會上,有人問他,你的夢想是什麼?
穆林原以為喬伊不會回答,因為喬伊從來都不像是一個為信仰而生的人。可是那一次,喬伊卻大方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有人說過——我的夢想就是古代的一個傳說。大教堂倒塌了,工匠、磨坊主、騎士、小販,三教九流不約而同聚集過來,花很久的時間重建了更輝煌的教堂,建完他們就走了,沒人知道他們的名字。我希望像他們一樣,親手在石頭上雕刻一隻龍,一個天使或者魔鬼,又或許是個聖徒。不論我是信徒還是異端,我都會親手建造這座大教堂。不需要在意現世與後代的評價,我的名字不會刻在任何一個地方,但一小部分的‘我’會在這匿名的勝利中存活,不論我雕刻的是一隻龍,一個天使或者魔鬼,還是個聖徒。”
“這樣值得嗎?哪怕背負所有的罵名?”牢房裏,娜塔沙在最後這樣問着。
“我不是一個好人,娜塔沙。”喬伊看着他,最後一次訓導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單純的好人,也沒有一個單純的壞人,心懷信仰的人也不一定是正義的追隨者。無論你面對誰,都不要輕易地下判斷。你因為跟我相識,所以不希望我死,那又對得起那些被我殺了的人嗎?”
娜塔沙無言以對,她很艱難地忍着,才能讓淚水不再那麼不爭氣地掉下來。
喬伊仍舊笑得從容、優雅,一如從前那樣,把所有一切都玩弄於鼓掌之中,讓人愛着,卻又恨着,“我之惡,不需要世人來評判,我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了滿足個人願望,並不屑於任何人的感謝。無論是英雄還是惡徒,教育部長還是亞伯拉罕家的繼承人,都只是可悲的枷鎖,如果我死了,千萬不要把這些無聊的東西刻在我的墓碑上。”
娜塔沙抿着唇,摹地站起來,卻是一秒都不願意再待下去。再待下去,那顆好不容易堅定的心,恐怕又會動搖了。
身後,喬伊悠悠地聲音還在傳來,“請幫我把還在門外等着的那個人叫進來,如果如果非要在我的墓碑上刻上什麼,那就刻他的名字吧——萊茵的哥哥,這聽起來還不錯。”
眼淚終於忍不住,從娜塔沙的眼眶裏滾落。娜塔沙握緊了拳,聲音沙啞,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你太殘忍了,喬伊。”
喬伊沒有作答,他只是舉起了酒杯,對着娜塔沙離去的背影遙遙致敬,“多謝你的晚餐,親愛的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