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疲倦的婚姻(二)
這次的主辦方是江浙一帶有名的一位富商。因為其興趣愛好較為雅緻,游輪上被佈置得十分古典,除了供人玩樂交流的大廳,其餘地方的風格古香古色,讓人彷彿置身在亭台樓榭、碧瓦朱檐之中。而在這些地方,穿梭着各種各樣的旗袍美女。
向楠看着自己這身格格不入的裝束,這才意識到她穿錯了服裝。以前跟着祝思敏偶然在宴會上結識過的一位名媛今天也在場,穿了一身紫色的旗袍,走過來先打了招呼,而後打量了她一番,驚訝地說:“今天的主題是旗袍舞會,程夫人你這身衣服可不行。”
誰知道這位富商的愛好如此特別。向楠略顯尷尬:“因為是臨時被邀請的,所以不太清楚。”
那人笑笑,說:“沒關係,這裏有一個地方專門提供旗袍,我聽說,‘碧玉軒’最上等的物件都在這裏。”
“碧玉軒”向楠是知道的,祝思敏平日裏收藏的旗袍都是出自那裏,做工精細、布料上等不說,主要是從老祖宗那一輩傳承下來的好聲譽。看來這位富商的確大手筆,光這些天價的旗袍,都得花費不少錢。她撇撇唇,又秉着呼吸打量了一下四周,看見幾張經常在電視上出現的熟悉面孔,心裏“咯噔”了幾下。
程慕北面上波瀾不驚地站在一旁,順手將她的頭髮撩起來,用不知從哪裏拿的發簪將其別上:“快去換吧,客人可不能壞了主人的興緻。”
她輕咳,見周圍的人都投來異樣的目光,低聲問:“你事先不知道這是個旗袍舞會,怎麼還隨身帶了發簪?”
他笑了笑:“臨走時在你的梳妝枱上拿的,直覺你肯定能用得着。”
“你的直覺真是害慘了我。”
不得不說,旗袍真是一件能將女人魅力發揮至完美的神奇東西。這美人如雲,來來往往,在場的男士都心猿意馬。尤其是旗袍開叉的地方,充滿了某種惑人的吸引力。
向楠硬着頭皮試穿了五六件,最後敲定下來一件淡綠色的短旗袍。她氣質淡雅,皮膚白皙,駕馭得很好,連旁邊的一位女士都忍不住誇讚:“如今能把旗袍撐起來的人很多,但能把這東西穿出味道來的人卻不多了。”
她極為真誠地道了謝,左右轉了轉,正想回頭尋程慕北,卻不知他又從哪裏變出來一雙黑色高跟鞋。
程慕北站在不遠處,一身正裝,笑意淺淺。今天的他,像極了一位魔法師。
旁邊的女性都歆羨地看着她,有些甚至毫不掩飾對程慕北的興趣和愛慕。向楠緩步走過去,他示意她坐上沙發,接着半跪在地毯上,大掌輕柔地脫去她原本那雙銀色高跟鞋,睫毛垂下來,神情專註耐心。
“其實我可以自己換的。你這樣做,周圍的男性都鄙視你了。”她用只能兩人聽到的聲量說道。
程慕北不語,將她的腳拖在手上,細細摩挲了幾下,這才拿起旁邊的高跟鞋,動作緩慢地替她換上。
蘇立一進門,便看見這一幕。當時雷斌正站在她身旁,評價道:“程總什麼都好,就是對妻子過於忠誠。其實像他這樣的男人,實在不應該弔死在一棵樹上。你說呢,蘇秘書?”他略帶笑意地朝蘇立看過去。
蘇立知道他的心思,雖說自己有想法也不太贊同,但還是附和:“的確。”末了又加上一句,“程總很優秀。”
雷斌暗示性地拍拍她的肩:“小蘇,加把勁。”
蘇立機械地扯了扯唇角,將臉別開。那幕場景刺得她雙眼泛酸,即便她知道自己這樣的情緒來得毫無立場和理由。人家夫妻鶼鰈情深,她在一旁安着小人的心思,愈發地醜陋,連她自己也開始唾棄了。
宴會正式開始的時間是在晚上八點。穿過彎彎曲曲的走廊,大廳那邊頗有三十年代大上海風格的音樂隱隱傳來。樓下的荷花池裏,幾名男女在點花燈,在前面的戲台上,有穿着厚重戲服的花旦在揚聲高歌。
向楠獨自感慨:這實在是很難讓人聯想到承載這一切的是艘巨大的游輪。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閃過一個棗紅色的身影,身高氣質像極了柴珊珊。向楠定住腳步,然後在人群中看見了正舉杯暢飲的成昊。一群中庸姿色的男人中,成昊最為惹眼,尤其是那張妖孽眾生的臉和出類拔萃的身高。
成昊幾個月前去國外呆了一段時間,便像銷聲匿跡般,而自從在葬禮上見過他后,除了日常的電話,向楠並沒有再見過他。好在他每個月會從國外寄當地的美食過來,並附上幾張明信片和自己與各種膚色尤物的合照。
成昊將酒杯放下,隔着人群也朝這邊看過來,眼裏除了玩世不恭,便是熟悉的笑意和親切。他朝這邊比了個口型:阿楠。
向楠也回他:好久不見。
——
程慕北能出現在宴會上,很多人都沒料到。這裏想巴結他的不少,因此一個個趕着上去和他交談。他站在一群人中,微笑卻疏離地點頭,偶爾說一兩句話,都能引得旁人稱讚不已。諸如“青年才俊”“足智多謀”之類的詞語,向楠在這邊都能聽到。但更多的稱讚是來自是整個宴會場上的女性。
“你怎麼來這裏了?”向楠喝了口果汁,“從國外回來也不通知我一聲。”
成昊漫不經心地將杯緣上的裝飾櫻桃拿在手裏耍玩着:“其實我是不想來,但聽說這裏美女多,想說來看看也行。昨天的飛機,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倒時差呢。”
她忍不住老生常談:“你還不認真找個女朋友,成天想着獵*艷,這樣下去可不行。”
正在人群中周旋着的柴珊珊朝這邊看過來,一位男士同時將她攔住,說了句邀請的話,被她冷淡地回絕。成昊一口將酒喝掉,笑笑:“人生不及時行樂,老了來後悔,這不是我的風格。”
向楠無話可說。兩人只好將話題轉移到安全點上,比如他在國外的生意擴展得怎麼樣,比如成老爺子最近的身體是否還如往常一樣硬朗。
柴珊珊再次被一位主動上前來搭訕的男人給纏住。這次的來頭可不小,某某控股的老總,生意場上調戲過她多次,家裏有面上溫順私底下卻毒辣無比的原配,外面情人若干。這位年過四十的老總對她萬分“欣賞”,經常藉著工作的理由對她加以暗示。如今在這種場合也不能倖免。
饒是柴珊珊牙尖嘴利,也不能逃脫這種慢性的糾纏。她只好賠笑,結果那位老總久久如不了願,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火藥桶,竟然將一杯酒順勢灑在了她的胸前。最後他笑着道歉,卻無半點誠意,倒像是在輕蔑地審視:“不好意思,手滑了。”
柴姍姍胸中積鬱了一團怒火,又不好發作,僵持半天都脫不開身。兩人的舉動已經引來了不少視線,而正在這邊交談的向楠也轉過身去,看見那邊的棗紅色身影,眼前一亮。果然是好友柴珊珊。
成昊一直盯着那個方向,嘴上卻問:“怎麼,你認識那女的?”
“我的朋友。”向楠說,“她好像遇到麻煩了,我過去一下。”
成昊神色晦暗地站在原地,端起酒慢條斯理地晃了晃,唇角浮起一抹難以察覺的譏笑。
剛剛實施過報復手段的老總還不依不撓,道完歉非說要賠罪喝一杯,搞得柴珊珊滿臉的僵硬。她雖然擅長與這種人周旋,也不曾吃過虧,但如今這人一再挑戰她的底線,甚至想拉她去更衣室,讓她恨不得撕破臉皮,脫了高跟鞋狠狠釘在那張泛着油光的老臉上。
幸好向楠過來得及時:“姍姍,發生什麼事情了?”柴珊珊鬆了口氣,眼神一瞥,瞥見不遠處成昊玩味的神情,又迅速收回視線。
那位老總見到來人,輕蔑的神色立刻改變:“程夫人?”
這兩年來向楠長進了不少,跟着祝思敏也去了些場合,如今倒是派上用場了。她沒理會那人的疑問,動作熱絡地拉過柴珊珊:“本來還說找你聊天的。想着待會兒舞會結束,我和慕北在那邊訂了一個包廂,讓你過來聚聚。哎……你這衣服怎麼濕了?要不要我陪你去換?”
對面那人也因着這番話消掉了不軌的心思,就憑和程慕北妻子這層關係,他也得憚幾分。
後來在走廊上,柴珊珊說:“那人糾纏我快一年了,真想哪天在他酒里下□□,除了這禍害。”
“你也不要總是那麼辛苦。”向楠勸她。
“我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摸爬滾打幾年,到頭來還要被人欺壓……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家裏幾口人還得靠我吃飯。”柴珊珊感慨。
她的腳步放緩了些,將話題轉移到向楠身上:“你呢?最近過得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
“你呀……”柴珊珊嘆了口氣,想說的話在嘴邊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後化成一聲嘆息。
後來到了更衣室,向楠仔細打量着她,然後說:“你知道你今晚的打扮讓我想起了誰嗎?”
柴珊珊站在鏡前,左右端詳,一件色彩鮮艷的旗袍:“誰?”
“張曼玉。”向楠答,“難怪有那麼多男人上來搭訕,看得我都心動了。”
柴珊珊一笑:“但就是有人不買賬,甚至說我這身打扮像出來賣的。”
“誰?”
“一個混蛋。”
換好衣服,兩人很快回到大廳。也不過是二十來分鐘的間隙,大廳里的男男女女已經開始隨歌起舞。上個世紀略帶沙啞質感的音樂和朦朧的燈光以及台上濃妝艷抹配着白色高跟鞋的女人頗有年代感。
成昊在舞池裏和一名長相絕艷的女人調笑,但他並未逗留多久,不消幾分鐘,舞伴便換了兩三個。
無心參與的兩個女人各懷心事地站在一旁喝酒。向楠平日裏也會趁空閑的時候釀些果酒來喝,這裏的果酒味道甘醇甜美,她貪了幾杯,到後來,腦袋竟然有些眩暈。同時,一雙手搭上她的腰間,男人清冽的味道迎面撲來。
“去跳支舞吧。”程慕北及時扶住她。
她半靠在他懷裏,任由他將自己帶進舞池裏。
“你今晚真美。”他帶着她肆意旋轉,還能鎮定自若地低語,“旗袍很合身。”
向楠苦笑:“高跟鞋都快把我的腳給磨壞了。”她抬起頭來,瞧見他在燈光下顯得朦朧的英俊臉龐,不禁心窩子一熱,那一刻只想拋棄現實的包袱,好好地和他跳一支舞。
這邊的成昊離了舞池,快步來到柴珊珊身旁,拉了她去吸煙區。手腕被人拽得生疼,饒是平日裏在他身上吃慣了苦頭的柴珊珊也痛呼出聲:“你發病了!”
“你怎麼認識阿楠的?”他冷聲問。
“我交什麼朋友需要跟你報備嗎?”柴珊珊不禁頭疼,“我和她幾年前就認識了,那個時候還沒有你。”
成昊明顯不信,眯着眼打量她。
“成總若是不信,我也沒辦法。反正在你眼裏,我跟妓*女無異。”最後她乾脆破罐子破摔,“但你在我眼裏,跟mb也無異。大家都是這副德行,誰比誰好得到哪裏去?”
她往前走了兩步,將臉貼在冰冷的牆壁上。剛才的幾杯酒起了反應,如今雙頰通紅泛熱,喉嚨也如火燒。
成昊點燃一支煙,抽到一半,側過頭去看她:“你在這渾地兒也混了不少年了吧,沒人教你說話要懂得分寸,別把自己姿態往上提了,這樣很容易吃虧么?”他想起剛才那人糾纏她的場景,又譏諷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又不是什麼貞潔烈女,腿一張,什麼都好說。現在比你年輕的多了去了,有人肯賞識你,你該高興。”
“我特贊同你說的一句話——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柴珊珊反唇相譏,“咱倆以前不也混在一起么。好的時候你還跟我說什麼來着,‘等我娶你’?”
隨後她毫無形象地笑起來:“對,我不是貞潔烈女,但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成昊扔了手上的煙,拽過她的手,惡狠狠地吻了上去。幾秒后,他舌頭吃痛,迅速退了出來,柴珊珊癱坐在地上,眼神決絕:“成總,麻煩您自重。”
“算了。”半響過去,成昊整理好衣服,轉身離開。
柴珊珊擦了擦嘴唇,背脊挺得直直的,後腳也跟着出了這門。
——
時間過得很快,不過一兩盞茶的功夫,舞曲便換了好幾首。有主持人上去活躍氣氛,說著說著,現場的氣氛達到最高*潮,不知從哪個角落響起一個聲音:“請大家交換舞伴。”
向楠半倚在程慕北懷裏,臉色微醺,語調也開始隨意起來:“現在的人都興搞這套,肚子裏的花花腸子也太多了。”
“還跳嗎?”程慕北問她。
她捨不得離開這方天地,於是點點頭。
周圍的人都開始交換舞伴,只有他和她還緊貼在一起。
或許是因為酒精的緣故,向楠只覺得時光倒退回了幾年前。他們熱戀中的時候,彼此纏得跟樹藤一樣緊,誰也離不開誰。後來做了夫妻,雖然熱情稍稍退卻,但也比尋常夫婦要黏些。如今這種感覺稍許找回,令向楠濕了眼眶。
程慕北內心也是波動萬分,正準備藉著這氣氛,兩人水到渠成認認真真地接一次吻,卻不料有心人上來搗亂。背後撞上來一個人,他回頭一看,蘇立那張清麗的臉映入眼中,而懷裏的妻子則被人拉了過去。極為戲劇性的一幕,僅在幾秒之中,便物是人非。
程慕北臉色不善,可大庭廣眾,不好發作。而蘇立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一句話也不敢說。她懷揣的心思早已在他面前被剖得所剩無幾,而剛才上司將她推過來時,她又這樣自我安慰:如果他對我沒有一點感覺也是不可能的。
但程慕北自始至終都與她保持着疏離的距離,即便兩人因為舞曲有肢體接觸,他也沒有跟一旁的男性一樣,趁着燈光變暗的時候揩一把油。蘇立面紅耳赤,心臟又跳得極快,渾身也被難堪的情緒所覆蓋,沒多久,便丟盔棄甲,慌亂逃竄舞池。
“你嘴巴這裏怎麼紅了一塊?”另一邊,向楠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問。
成昊騰出一隻手捏了捏她的臉:“在國外想你,想得嘴巴都發炎了。”
身體有些輕飄飄的,向楠只能靠在他懷裏,“哥,你再這麼油嘴滑舌,小心這輩子娶不到老婆。”
“這輩子娶不到,下輩子娶你好不好?”他半開玩笑似地說。
向楠已經忘了周遭的人和事,胸腔里只剩無窮五盡的感慨:“你總是這樣……唉……”
她的心思又飄到極遠的地方,飄到一處沒有盡頭沒有光亮的懸崖處。那裏冷清漆黑,她獨自一人站在底下,身體隨着風聲起舞。耳畔突然響起奇奇怪怪的音樂和講話聲,再次睜開眼時,成昊關切的臉在正上方。
還存有一絲清醒理智的情況下,向楠想,她不應該貪杯的,如今都醉得不省人事了。
醒來時,陌生的環境讓她稍稍有些無法適應。身上的旗袍還服服帖帖地順着,一張毛毯搭在身上,如今滑下去半截。不遠處,程慕北在倒水,見她醒了,說:“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勝酒力。”
“我們還在船上嗎?”她撫着額頭,啞聲問。
程慕北“嗯”了聲,將水遞給她:“潤潤嗓子。”
“謝謝。”
他在她旁邊坐下:“你暈倒也不過二十分鐘,現在外面正在放花燈,想去看看嗎?”
向楠坐起身來,喝了小半口水,隨即點點頭。
其實這船上的娛樂活動很多,除了放花燈,還有供男女娛樂調*情的猜字謎遊戲,或是由玩心大的年輕人組織的時髦遊戲。向楠對這些都不太感興趣,但待在陌生的密閉空間裏,她怕又破壞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氣氛,於是想着出來看花燈。
沿着剛才的走廊一路往前走,那下面的荷花池旁又多了一群人。池子裏飄浮着各種各樣的蓮花燈,而在岸對面,一名穿着紅色旗袍的清麗女人倚在一塊石頭上彈奏琵琶。
那人乍一看,竟然是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