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無緣的孩子(一)
車上的氣氛尤為詭異,尤其是兩個大男人皆沉默不言。向楠夾在中間,一時間左右為難。她挑了個安全的話題:“你這趟去,工作的事情怎麼樣了?”
成昊抬起手,自然而然地拍了拍她的後腦勺:“挺順利的。”
正在開車的程慕北朝後視鏡看了眼,薄唇抿了抿。
開到市區的時候,已經到了晚飯的點。向楠提議說找間飯店在外面隨便解決了,一來是為了避免回去聽老太太的嘮叨,二來也可以藉此機會給成昊解釋解釋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
最後三人去了一家川菜館。打從懷孕后,向楠的口味便改變不少,以前她受了程慕北的影響,不喜吃辣,可現在幾乎是無辣不歡。菜上齊后,不知其中哪道又觸發了她的敏銳嗅覺,立馬起了反應,喉嚨像是有東西要湧出來,猝不及防地便捂住嘴乾嘔了兩下。
成昊臉色微變,卻關切地問:“不舒服嗎?”
這次的孕吐尤為強烈,胃裏實實在在有東西要出來。向楠想起今中午喝的雞湯,雖然去了油,又按照孕婦的口味熬得清清淡淡,但如今一回想起來,那股子腥味兒愈發地濃烈。她趕緊從座位上起來,顧不得在場的兩個大男人,慌慌張張地往衛生間的方向跑去。
程慕北也想跟上去,半路上卻被成昊給攔住了。
“出去聊聊,怎麼樣?”成昊沉了臉,擺弄着手上的打火機,痞氣十足。他和程慕北身高相當,氣場卻完全一樣,一個沉着,一個隨性。而同為男人,程慕北怎麼會看不出來他的心思?於是兩人心照不宣地走出飯店,來到不遠處的停車場。
待向楠稍稍平復下來,回到包廂時,裏面空無一人。她立刻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趕緊拿出手機給程慕北打過去。那邊過了很久才接,語氣並無異常:“你先吃着,我們馬上回來。”
向楠問:“你們在哪兒?”
“乖,先吃着,別亂跑。”
他敷衍的語氣讓向楠立刻火了,加上擔心出事,她不免口不擇言:“你和成昊在哪兒?不說行,我立馬去醫院。”
這招果然管用。程慕北拭掉嘴角的血跡:“附近的停車場。”
向楠到的時候,兩個大男人還在拳腳相向。見到她,都是鼻青臉腫的兩人非但沒有停手,反而怒火更盛,操着拳頭要把對方往死里整。一開始是成昊佔上風,後來程慕北又扭轉局勢,反反覆復,誰也沒弄過誰,進入死循環般,如斗獸場上的殘暴生物,不戰死不罷休。
她勸阻無果,心慌氣盛,腦袋像是衝上一股血,腳底也輕飄飄的,扶着一旁的柱子,眼前晃晃悠悠,一瞬便沒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自己已經在別墅的大床上,祝思敏關切地湊上來,將她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這才徹底寬下心:“孩子沒什麼大問題,醫生說你血糖有點低,好生休息下。”
向楠坐起身來,環顧四周,問:“程慕北呢?”
祝思敏說:“他和成昊都在簡那裏。”
向楠聽了,立刻掀開被子,不顧祝思敏的阻攔,執意去了簡那裏。剛一進屋,客廳的三個人便朝這裏看過來。除了簡,另外兩人模樣十分滑稽可笑,繃帶纏得渾身都是,眼裏那股戾氣雖然還沒消散完,但如今冷靜下來后,也沒有要再鬧的跡象。
簡招呼她過去:“你來瞧瞧這兩人,現在沒事了。”
向楠板着一張臉,也不理會誰,兀自在簡身旁坐下。簡和顏悅色地說:“一個是未來的丈夫,一個是從小將你寵到大的哥哥,難免會發生衝突。”
她想起剛才在停車場那一幕,更加生氣,淚珠子又蹦了出來:“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非得打架?你們兩個,誰沒算計過我?都說是為我好,一個推給我不相干的人,一個又逼着我早早結婚……”
成昊知道她清楚周延寧那事兒,現在又擺到枱面上來說,心裏揪似地疼,只能蒼白地解釋:“阿楠,不是那樣兒的。我只是想找個好男人來陪陪你……”
“行了,這件事我也沒放在心上。哥,你別自責。”她擦擦眼淚,又看向程慕北,“你又是發了什麼瘋?”
程慕北如今的氣質形象全被那身繃帶給毀了,加上緊抿的唇和低垂的眼皮,渾身上下倒散發出生人勿近的訊號來。他始終一言不發,直到後來成昊開始冷笑:“我家阿楠不是沒人要,你耍着她玩兒就夠孬種了,還得讓她跟着你走?憑什麼你要她,她就得乖乖過來?你他媽還是人不?吊著她的時候怎麼沒見你熱絡,現在沒個名分就讓她大了肚子,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我他媽告訴你,老子養了十多年的孩子,你說搶走就搶走,你問過老子的意見嗎?”
成昊這話的意思頗有點味道,懂的人心知肚明,不懂的人權當他是為向楠抱不平。程慕北屬於懂的人,所以沒拆穿,而向楠則屬於不懂的人,聽了這話,心裏簡直要亂成一團麻。後來簡開始圓場:“現在阿楠懷着孕,你們這樣吵下去,對孩子不好。我看,先讓她去休息。耗子,你回家去,有什麼事過幾天再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
成昊咬了咬牙,拳頭上的青筋畢現,而後不甘心地看了眼向楠的肚子,低聲罵了句髒話,拿了一旁的外套便大步離開。
他沒開車過來,出了門,拿出手機,本想打給助理,後來莫名其妙地打到另一個號碼上。那時柴珊珊正在倉庫里,一群人點頭哈腰地跟在她後面,接到電話,她臉色一變,跟一旁的經理比了個手勢,挺直腰板踩着高跟鞋往安靜的地方走去。“怎麼?成總捨得給我打電話了?”
成昊剛想說打錯了,話還沒說出口,她便搶佔先機:“晚上要不要喝一杯?”
他揉着太陽穴,抬頭看了看天上的烏云:“找輛車來接我。”
——
程慕北拖着一身傷回家,老太太見了,到底是心疼孫子,急得到處逼問。後來祝思敏實在沒法,把事情小化了說給她聽,老太太多敏感一人,立馬便認定是這還未過門兒的孫媳婦兒的錯,直言不諱地說她:“看着純良,怎麼還招男人呢!”
程慕北頭疼:“奶奶,您要罵就罵我。實在不行,我今天帶阿楠回別處去。這件事本就是我的錯,阿楠沒有半點責任,您就別瞎摻和了。”
老太太一聽,那還了得,趕緊說:“你從小為人就優秀,現在為了一個女人和別人打架,像什麼話?她沒有責任?不是她惹出來的事端誰還能鬧這一出?都說紅顏禍水,這紅顏還沒多紅呢,就成禍水了!”
向楠聽得渾身上下都難堪,轉身要離開。祝思敏也氣惱,乾脆不理會老太太的情緒,上前去挽留兒媳婦,生怕她出了一點岔子。
“如果您認為阿楠入不了您的眼,那以後,請以同樣的眼光看待您的孫子。我程慕北活了二十多年,從小得到的都是最好,這次我也相信,阿楠是最好的。她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又孝順長輩,您又以為您孫子有多大能耐?別說她配不上我這種話,現在是我配不上她!”
程慕北背脊挺直,雖然臉上的傷煞了氣場,但說話有力,字字誠懇,態度很明顯:如果你否定她,便是否定我。今天她出了這個家,我也不配進這扇門!
老太太怔愣半響,心裏雖然不是滋味兒,臉色也仍未改善,但沒再說下去,最後起身回房了。
這廂,向楠因着祝思敏上來挽留,心裏又十分愧疚,讓長輩夾在兩頭為難,這樣的局面她也不想。祝思敏說:“老太太心性頑固,年紀越大反倒越像小孩子了。她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向楠點點頭,稍作考慮后說:“您別擔心。”她沒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只是覺得不妥,又怕現在的心情影響肚子裏的孩子,加上明天要上課,也必須離開。
程慕北穿上外套,準備送她,順便和她一路過去,卻突然接到助理的電話。
助理在那邊說:“程總,周家莊那塊地出了點問題。”
他臉色一凜,邊走邊問:“怎麼回事?”追上向楠后,他拉住她的手腕。
助理簡略地說清楚情況,等掛斷電話,程慕北說:“我先送你回公寓,公司臨時有急事,我晚點再來。”
向楠垂着頭:“你先去忙吧,我讓家裏的司機送。”她想起什麼,抬頭看了看他臉上的傷,又說,“你這個樣子,怎麼出去?”
程慕北深深地凝着她。她抓住他的手,終是不忍,問:“疼不疼?”
“你受委屈了。”他親了親她的額頭。
祝思敏在一旁看着兩人的親密勁兒,心裏甚是欣慰,又說:“既然你有事,就先去忙。你媳婦兒我照顧着,我陪她回公寓。”
程慕北又吩咐了幾句,見向楠臉色無異,這才放心地離開了。
結果當晚,他一夜未歸。向楠一直在等門,接到他的電話時已經快十二點。程慕北的聲音很是疲憊:“乖,你先睡。我這邊還有點事情要處理。”
她體諒他工作辛苦,現在想必又遇到了點麻煩,於是囑咐他:“別累着了。”
當晚不知怎的,天上的雨要下不下,直到清晨才飄了點小雨下來。向楠在清醒與夢鄉中沉沉浮浮,睡得極不安穩。第二天一大早,她起得比平常晚了些,急匆匆趕去學校,差點遲到。進教室前,卻見一堆人圍在那裏。她頭有點發脹,於是邊揉着太陽穴邊走過去,撥開人群,沒想到見到曲老師神色複雜地站在人群中央。
站在曲老師對面,被一群學生包圍着的,是班上一位成績中下游的女生。她隱隱預感到了不好的事情,又聽見有人說:“這事兒真是難說。”
“曲老師。”向楠叫了她一聲,“發生什麼事了?”
曲老師轉過頭來,臉色蠟黃,眼袋極深,形容又比生完孩子時憔悴了幾分。眾人竊竊私語時,天上忽然劈下來一個巨雷,大雨傾盆而下,她眼眶微紅,盯着向楠,一直重複着同一句話:“阿楠,我教出來的好學生,我教出來的好學生……”
向楠一愣,朝那個女生看去,瞬間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她將周圍看熱鬧的學生趕回教室,卻不想教導主任從哪裏聽到了風聲,板着一張臉朝這邊走過來,劈頭便是:“別在這兒丟人現眼,去我辦公室!”
後來向楠才知道,原來曲老師丈夫在她孕期出軌的對象,便是自己現在班上的這位女同學。女同學從小喪父,跟着母親,日子過得很苦,但成績一向不錯,卻不想因為這個機緣走上了歧路。教導主任聽了個大概,只是唉聲嘆氣:“這造的什麼孽?”
曲老師哽咽着坐在一旁,那位女學生則因為事情被暴露,加上年紀小不懂事,渾身都在發抖。向楠不料今天會見到這一幕,也是頭疼萬分。事情最終並沒有解決,最後教導主任讓那位女生先回家,又批准向楠一天假,讓她送曲老師回家。
回去的路上,曲老師說:“如果我當初沒結婚,現在一定過得快樂又瀟洒。”
可人永遠不能預料到後來的悲傷,人生永遠不在計劃中。
懂人情世故的人叫這什麼——禍患。
向楠從地鐵里出來,撐起傘,正準備拉住一旁的曲老師,卻發現她忽然朝車水馬龍的馬路中央跑去。她急紅了眼,心臟簡直要擠到嗓子眼兒里去,大腦在理智的前一刻下了命令,撒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