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一下學期的課程繁瑣許多,這一點僅從作業量上就能體現出來。
莫晗學的專業是人物形象設計,名字聽起來是她所擅長的,原以為化化妝、搭配搭配衣服就能應付過去,然而一門學問遠不可能像她想得這樣淺薄。
莫晗這半個月畫設計稿畫得快吐出來,凡是涉及到用電腦才能完成的作業則更加頭大。她沒有買電腦,只能求助於周遠安。
周日晚上,莫晗坐在周遠安宿舍里,一邊啃香蕉一邊對着電腦犯愁。
ps、ai、cdr這些繪圖軟件,她一概是門外漢。老師向來只教理論不教實踐,丟下個作業讓他們自己回去慢慢摸索。
原本以為無所不能的周遠安可以幫上忙,結果他也算半個電腦白痴,平常除了幫學生會打打表格之外,沒有別的用處。
最後宿舍里一個技術宅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拍拍周遠安的肩膀,“走走走,我來幫你們弄。”
周遠安謙恭地站起身給他讓位,室友順勢丟給周遠安一條內褲,交換說:“你去幫我吹衣服。”
進入四月後,桐關接連下了幾場雨。
好幾日不出太陽,天氣潮濕,衣服掛在陽台上幹不了。
滿柜子衣服的女生們可以有恃無恐,可對於兩套衣服打天下的男生們來說就遭殃了,不得不靠電吹風吹乾。
周遠安宿舍這幾個大男生很擅於苦中作樂,三個人共用一台電吹風。
其中一人拿着電吹風對着褲筒吹,另一人站在褲腳處蹭“二手風”,還有個人更可憐,直接用紙疊了把小扇子,人造風。
此時周遠安正代替了室友,滿臉無奈地拿着小扇子扇他的內褲。
這種幽默人生的態度非常值得學習,莫晗在旁邊笑得腰都快彎下來。
莫晗洗了盆草莓慰勞他,一邊喂進嘴裏一邊問:“明天我在酒吧有演出,來捧場嗎?”
周遠安問:“唱什麼歌?”
“就平常那些歌唄,還能是什麼歌。”
周遠安一時抿唇不語。
看出他欲言又止,莫晗撞撞他的胳膊,“你想說什麼?”
周遠安沉默須臾,才問:“你不是說寫首歌送我么,寫好了沒有?”
他這幅表情活像吃不到糖的小孩,心裏憋屈,又強忍着不表現出來。
莫晗不由好笑,說:“別急嘛,正在收尾了,你再等等吧,精益求精。”
周遠安妥協地點點頭,“好吧。”
“那你明天到底來不來?”莫晗隨即問。
周遠安想了想,說:“明晚有課,可能去不了。”
莫晗同情地撇撇嘴,沒想到建築系的課居然排得這麼慢,連晚上都沒自由。
他沒時間就算了,不勉強。
做完作業后,莫晗向周遠安的室友道了聲謝,一身輕鬆地回到女生宿舍。
其他幾個人正在發憤忘食地趕作業,莫晗高正無憂地哼着小調,塗起指甲油,幸福感就是這麼對比出來的。
第二天晚,莫晗下課後直接坐車到酒吧門口,與樂隊成員會合。
從學校到車站有一段距離,她背着把結他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身行頭回頭率很高。
等車時,她視線漫無目的地飄蕩在馬路對面,突然緊緊一收。
莫晗用力眯了眯眼,不確定自己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周遠安。
十米外的那家甜品店燈光溫馨敞亮,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裏握着杯奶茶,與三個漂亮女生同桌。
他們不知在談論什麼,周遠安時不時點頭微笑,氣氛看起來相當融洽。
莫晗皺起眉頭,全身血液往天靈蓋沖。
這就是他所謂的晚上有課?
莫晗毫不猶豫地給他打電話。
沒一會兒,她看着遠處的周遠安拿起手機,對女伴們說了句什麼,然後才接起電話。
莫晗開門見山地問:“你確定你今晚有課?”
周遠安回答:“是啊,怎麼了?”
“沒事。”
莫晗說完,冷冷掛了電話。
這個周遠安,竟然學會跟她玩花花腸子了?
馬路上車輛川流不息,人行燈不知何時才能變成綠色。
莫晗抱起雙臂盯着對面從從容容的周遠安,一肚子火被時間消磨得慢慢流失。
沒一會兒,一輛公交車緩緩停靠在路邊。莫晗猶豫幾秒,又看了周遠安一眼,最後投幣上了車。
她決定先忍一忍,等今晚回來再跟他算賬。
酒吧前面,其他成員來得都很準時,等人到齊后,他們從側門進去。
說來也巧,莫晗那天晚上演唱的曲目正是孫燕姿的《開始懂了》。
“相信你只是怕傷害我
不是騙我
很愛過誰會捨得
把我的夢搖醒了
宣佈幸福不會來了”
選擇排練這首歌時,她剛從孚州回來,背負着對陶悅的歉意、對周遠安的質疑,歌詞一度唱出了她的心境。
今天晚上或許是觸景生情,久違的矛盾與酸澀又佔領了她的心頭,歌里的味道更加婉轉悱惻。
莫晗有點厭煩這樣的自己,最近常因為一點小小的不如意而情緒波動。尤其是與周遠安有關的事,動不動就亂吃飛醋。
她開始想要獨佔他的溫柔,卻忘了自己的初衷正是希望他能對別人敞開心懷。
貪婪是人的通病,在貪婪中變得迷茫、衝突,卻無法割捨。
情這一字,一旦沾染,就如上癮的毒酒。
沒有解藥,只能糜爛在肚子裏,自己慢慢消化。
演唱結束后,大k一邊收電子琴一邊跟莫晗搭話:“莫爺怎麼把這歌唱得這麼凄涼,難不成失戀了?”
阿峰暗暗白了他一眼,又看向莫晗,察言觀色地問話:“小安今天怎麼沒陪你來?”
莫晗“哼”一聲,沒好氣地率先走下舞台,“他忙着陪美女,哪有空理我?”
一行人從酒吧側門出來時,莫晗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心裏一動,拿出手機看,顯示的卻是鄭老師的名字。
莫晗說不清是失落還是緊張,估計莫小楊又闖禍了,連忙接了電話。
鄭老師給她帶來一個噩耗:“莫小楊從今天早上開始高燒不退,剛剛暈迷過去,我正在送他去醫院的路上,你也趕緊過來吧。”
*
雖然避開了交通高峰期,可市中心的車輛仍堵得水泄不動,莫晗耽擱了半個多小時才趕到省城醫院。
見到莫小楊時,他已經住進了隔離室里,全副武裝的護士站在他身旁,正在調慢點滴的速度。
莫小楊躺在床上,臉色像一張白紙,兩頰消瘦得凹陷下去。
即使在睡夢中他仍舊皺着眉頭,神情透出不一般的痛苦。
莫晗的臉貼在玻璃窗上,看着他孤獨一人,卻無法伸手觸碰,一顆心緊緊揪起。
鄭老師站在她身後,輕聲說:“醫生初步診斷過了,有可能是腦膜炎。”
“腦膜炎?”莫晗吶吶地重複着這個陌生的名詞,“他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清楚。”鄭老師說,“今天早上他沒來上早讀,我去寢室檢查時發現他發燒了,就帶他去醫務室打針,沒想到下午他更加嚴重……”
莫晗咬着唇點了點頭,心裏越發惴惴不安。
鄭老師還得趕回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將莫小楊交到莫晗手裏就不得不先離開了。
莫晗隨後找到莫小楊的主治醫師,向他詢問詳情。
醫師是個中年男人,手裏拿着莫小楊的血檢報告,凝思半晌,眉頭緊鎖。
他直言問:“我看了患者之前的病例,他是hiv病毒攜帶者吧?”
莫晗點頭,“……是。”
醫師分析道:“從患者的血檢結果來看,他的cd4已經低於兩位數,情況很不樂觀,極有可能是進入發病期了。”
莫晗腦子裏嗡的一聲炸開,她最害怕的事終於還是來臨了。
醫師繼續說:“明天再做一次檢查,一旦確認發病,說明hiv已經開始摧毀他的免疫系統,現在的腦膜炎只是併發癥狀之一,以後還會有更多疾病纏身。”
長期在這裏工作的人見慣了生離死別,即使面對最惡劣的情況,語氣仍能保持客觀平靜。
莫晗卻遠遠做不到,醫生一番話講得她心驚肉跳,指尖剋制不住地顫抖。
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緩慢地問:“如果發病的話……他還能活多久?”
醫師說:“這個不好說,短的話半年不到,長的話兩年多。”
類似的信息莫晗早在網上查過無數次,可是從專業人士口裏說出來,又是另一種衝擊力度。
醫師說完最嚴重的可能性,又給她打一劑安心針,“不要因為發病就放棄治療,我遇到過一個心態積極的患者,最危急的時候cd4隻剩個位數了,但經過長期的藥物治療,又恢復了兩百多個。”
“會的,我們一定會配合治療。”莫晗一個勁地點頭,遲疑了一陣子,又問:“我大概要準備多少醫療費呢?”
“國家會繼續免費給你們提供抗病毒/藥物,但治療併發病的費用需要你們自己支付。”經過一個短暫思考的時間,醫師說:“保守估計,十萬吧。”
莫晗木楞地點點頭,“……好,我會儘快籌齊的。”
那天晚上莫晗沒有回學校,而是向輔導員請假回家住。
周遠安辦完事後給她打電話,一直打不通。他隨即又去詢問她的室友,才得知莫晗今天晚上沒有回宿舍。
周遠安深夜搭車趕到她家,按了半晌門鈴,裏面毫無動靜。
他拿出備份鑰匙,打開門走進去,屋裏開了盞燈,莫晗果然在。
她坐在客廳里,埋頭快速按着計算器。桌子上亂七八糟,全是打開的存摺和信用卡,還有零零散散的紙鈔和硬幣。
周遠安走到她跟前,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莫晗知道周遠安找來了,進醫院前她怨氣很重,決意要與他大吵一架,現在卻已經完全沒那個心思。
周遠安在旁邊杵了半晌,她陰陽怪氣地問:“怎麼,你的課上完了?”
周遠安眨了下眼睛,有些糊塗,“什麼上完了?”
“課啊。”莫晗將錢放好,抬頭對上他的雙眼,“我看有三個美女老師給你上課呢,艷福不淺嘛。”
周遠安不知道她又在胡扯什麼,他好整以暇地拉開她身旁的椅子,坐下來說:“學生會近期準備舉辦個大活動,需要拉贊助。今天晚上我們會長跟那邊的公司主管見了一面,談這個事情,讓我也跟着學習學習。”
他頓了一秒,明白些什麼,“你見到我了?”
莫晗愣住不動。
好些陣子她才反應過來,忍不住自嘲地搖搖頭。
原來他說的“有課”是“有客”,怪她自己胡思亂想,白白難受幾個小時。
說到底,是吃過一次虧,潛意識裏對他已經不夠信任。
莫晗憂心地嘆了口氣,如果莫小楊的病也只是一次烏龍事件該多好……
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偶然?
她往周遠安身邊坐近些,伸手抱住他,將臉輕輕貼在他的胸口。
心靈安靜了一會兒,她的聲音悶得透不過氣:“都怪你。”
周遠安一臉無辜:“我怎麼了?”
莫晗指控道:“你害我心煩意亂,顧此失彼,把結他丟在醫院忘記拿了。”
周遠安本想回話,卻及時抓住重點,皺了皺眉,“你去醫院了?”
莫晗久久沒出聲,臉換了個方向,埋進他懷裏。
周遠安不知道她又在鬧什麼脾氣,安靜地等着她出聲。
不知過去多久,卻感覺到胸口濕熱一片,她低落的情緒也隨之流進他的心裏。
只是丟了把結他,能傷心成這樣?
莫晗抽噎着說:“莫小楊發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