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無情不似多情苦
趙明月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勉強坐好,時而抬眼看台上的公子,時而低頭琢磨自己的小心思,眸光好不靈動。
鳶韻發現,自打她家玉玉姐現身,白公子就換了個人,不,換了種感覺。清貴依舊,先前的淡漠疏離卻自然而然地褪去,自帶光華的灰黑色眼眸神采更甚,盤繞着難以言表的親近與…寵溺?
那種旁若無人的愛慕,無人可擾的情愫,委實讓人欣羨不已,教她深覺…
詭異啊詭異。
轉眼看看明顯心不在焉的那位姑娘,雖然緞帕遮去了大半容顏,但那雙露在外面的明眸更因此而分外璀璨惹眼。
憶起上次玉玉姐來園子裏時,那張黑沉盡散、雪白玉潤的美艷俏臉,鳶韻不由再將視線轉回台上。
為啥一想到貌不驚人的白公子同玉玉姐在一起的畫面,她竟充滿期待、深以為和諧呢?
一曲既終,趙明月忍不住細細打量起那朝着眾人淺笑致意的白公子。
五官周正得很大眾,卻讓她深感不尋常。
他所奏曲子的熟悉,不獨因小清曾經哼唱過,更因為…那演奏的手法與樂聲的特點,是如此地像一個人。
明眸掙圓,飛快地掃過意味深長注視着她的凈澈眼瞳,趙明月霍地起身疾走。
丫丫個唄唄的,她光顧着想小清的死活,神經竟大條到差點再度被易了容的某人矇混,攪亂自己將將平靜的生活了!
“玉玉姐,你幹什麼去--”
素手利落揮,纖腰玲瓏轉,隔斷鳶韻的聲音、那人的眼神,趙明月將自己全然置於幽獨陣中,力爭避開紛擾,暫得安全…
個鏟鏟!
前方數十米處,蓬絨粉花樹枝繁葉茂,散發出不屬於真實人間的迷幻香氣。白姓某公子怡然於樹下頎立,面無表情,目光辨不出情緒,就那麼定定地落在她的臉上、身上,便教她的焦躁無處躲藏。
“你贏了,我的陣卦比不過你,你是不是很驕傲很得意?”
自己費力佈下的陣法,不但教別人輕易破除,還順便將她繞到了更為高明的迷陣中,趙大小姐怎能不呱嗒着小臉,吹面罩瞪眼!
白家公子緊盯着憤憤握拳的伊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緩慢而堅定,就像最虔誠的信徒,跋山涉水,千里萬里而來,只為這一生一次的痴心朝拜。
“我布下這陣,只因你一心想避開。即便贏了,也是勉強留下你。有什麼可驕傲得意的?”
淳洌雪澈的嗓音低徊微悵,似浸透初綻寒梅冷香的溪流,緩緩衝刷去如水面龐上的妝飾痕迹,漸漸展露出霜雪清顏,峭激之姿。“好久不見,蕾兒。”
其實也沒多久。
趙明月耳聽跨越生死的呢喃,心中沒來由酸澀,不覺咽下到嘴邊的嘀咕。
抬臉對上綿繞着深重思戀的如霧褐瞳,燦眸兒忽閃了幾下。“雲公爺,你是怎麼做到自由變換眼睛顏色的?”
清冷容顏微怔。“就是通過改變黑睛的顏色來自由變換的。”
“雲公爺好本事,連美瞳都省了。”
明顯揶揄加諷刺的語氣,帶引得憤忿俏臉上的表情越發生動,雲鳳澤貪婪地看着,只覺從心如死灰到死灰復燃,竟是這樣幸福的事情。
當心愛的人不在了,那連呼吸都撕心裂肺的苦痛,那連隔世牽絆都無望的哀戚,如今和着煦暖的春陽醞釀翻湧,融流成再世相逢的欣喜與甜蜜。雲鳳澤再壓抑不住內心驚濤駭浪的激動,一把將嬌人擁進懷中,深深地嗅着久違的芬芳,一迭聲地喚着心愛的姑娘。
自打入了這幻境,趙明月就發現了自己被封了某處穴道般動彈不得的事實。本想看在某公爺似乎也因為她的“仙逝”沉墮了一段日子的份上,讓他抱抱了事,不料他越抱越緊,絲毫沒有停止的趨勢,果斷抬腳…踹不了,開口厲喝:“雲鳳澤,快放開我,你看我活着不爽氣,想勒死我是不是?!”
“不放!放開你,你又要躲着我了。”
孩子般幼稚的賭氣,趙明月不悅望天。
才到某尊據說很靈驗的神仙像前面拜過,許願身邊的男人不要再耍幼稚鬧脾氣,這就給她送來一個遠處的幼稚男嗎?
“誰躲着你了?許你考察我認出你的眼力,就不許我檢驗一下你佈陣的功力么?”
箍緊她腰肢的悍臂稍稍鬆了松,趙明月無聲嘆息,接着哄:“我也沒欠你什麼,也沒怕你什麼,有什麼理由躲着你這位久別未見的故人呢?”
效果好像不錯,雲鳳澤雖然戀戀不捨,卻已果斷地自她肩側抬起腦袋。“你怕的。”
漸漸清朗的褐瞳歉疚赫然。“你怕我這位故人牽引着你回到過去,而我,欠你一聲‘對不起’。”
真文藝。
趙明月瞥了他一眼,微微垂下粉頸。“你知道,還怪我躲你?”
總體來說,趙大小姐對自己的認知十分清晰,相當到位:事業上不能更勤快,感情上特別怕麻煩。
如果非要這位隨緣的姑奶奶具體展望一下她理想的愛情甚至婚姻,一言以蔽之:沒有故事。
故事就是悲歡離合,就是陰天月缺,就是麻煩。
因為她懶散,沒有精力處理太多的感情糾葛;因為她涼薄,沒有心思琢磨誰對誰錯,誰愛她更多。
所以她相信,沒有故事的人生,對她來說是幸福的。
所以她躲着,等到百日之後,傷痛退散,故事化煙,省去她重新拾起的麻煩或斷然捨去的…痛意。
這痛,比下巴上的痛意稍微再重那麼一點。
仰起小臉,趙明月怒瞪捏痛她下巴的某公爺:“幹嘛啦?!”
就不能讓她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會兒,做個安靜的大哲學家嗎?!
雲鳳澤的臉色也不好:“那你為何不躲着錦炫斯?”
“因為…”
因為她那時最可憐最脆弱最需要保護;
因為他那時太乖巧太強大太具備保護者的姿態。
“我高興,我任性,我看見他就開心,行不行?”
覷着黑壓壓的俏顏,趙大哲學家頂識時務地將後面“你是我什麼人?關你鏟鏟事?”等挑釁意味十足的話調成了靜音。
“那你看見我不開心?”
看看,麻煩來了吧?
不是說缺啥羨慕啥嗎?為啥她那麼希望沒有故事地過完一生,就因為生命中的這些人三天兩頭地給她出故事!
雲大公爺一臉鄭重,趙大哲學家不覺慎重。
肯定吧,有違她真實意願,還可能發生新的故事;
否定吧,有違某位爺的心思,肯定會發生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