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荷包
穆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伯父和二伯母樊氏,才將視線移過去,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坐在那裏的大伯母魏氏,不由得生出幾分感慨來。
這侯門之中,有過的舒心的,自然就有不如意的,二房的人回來,老太太又是如此偏心,往後怕是有的折騰了。
等二伯父和樊氏起來,自是二少爺穆琮和三少爺穆騏給老太太磕頭請安,跟在後頭的還有二奶奶婁氏,婁氏懷裏抱着的宸哥兒,年前才過了兩歲生辰,白白嫩嫩,一雙眼珠子亮晶晶的,見着這麼多人也不怕生,胳膊只朝老太太那邊伸去。
所以,婁氏才剛跪下,老太太就喜不自勝忙叫她起來,將宸哥兒抱給她看。
婁氏得了這體面,臉上的笑意愈發深了起來。
老太太逗弄了一會兒宸哥兒,又留了眾人用膳,待飯後,眾人這才依次退出。只老太太要問一問二老爺任上的事情,留了二太太樊氏和二姑娘穆怡在屋裏陪着。
等到出來的時候,穆鳶見着大伯母魏氏臉色都是鐵青的,緊捏着手裏的帕子,想來心裏是萬分憋屈的。大伯臉上也不大好看,只看了魏氏一眼,就抬腳朝前走了。
魏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身子晃了晃,差點兒就要跌倒在地上。
“祖母偏心,父親又不是今個兒才曉得。”穆瑛伸出手去,穩穩扶住了魏氏的胳膊,帶着幾分諷刺道。
她未刻意壓低了聲音,所以這話語就落在了謝氏和穆鳶她們幾個姑娘的耳朵里。
頓時,氣氛便有些尷尬起來。
魏氏的嘴角動了動,回頭看了謝氏一眼,道:“我身子不適,就先回去了。”
魏氏說完,便由穆瑛扶着沿着抄手游廊走出了院子。
屋子裏傳出二太太樊氏和二姑娘穆怡的說笑聲,穆鳶輕輕搖了搖頭,老太太這心,也太偏了些。
只礙着三姐姐穆瀾在場,穆鳶深知不好說什麼,只對着自家娘親道:“方才出來的時候知道今個兒一準要吃膩了些,就吩咐寶珍熬了梅子湯,娘陪我快些回去吧。”
謝氏聽了這話點了點頭,穆鳶、穆瀾和穆琦便跟在謝氏的身後出了慈暉堂。
行至路口,謝氏對着穆瀾和穆琦道:“今個兒累了些,你們早些回屋裏歇着吧,不必陪着我了。”
“是。”穆瀾和穆琦應下,又對着穆鳶點了點頭,這才分開了。
等到回了藕香院,穆鳶才忍不住開口道:“平日裏只曉得祖母待三姐姐好,如今伯父一家回來,祖母竟將三姐姐在忘在了腦後。方才席上我看三姐姐一直低着頭,飯也沒用多少。”
寶珍端着梅子湯從外頭進來,可巧聽見自家姑娘的話,腳步微微頓了頓,心裏也是有些詫異。她是知道老太太素日偏疼二老爺的,可老太太這般也太過了些。
二姑娘不過是個庶出的,平日裏老太太不過給她幾分臉面,如今二老爺一家子從任上回來了,老太太對着二姑娘都多了幾分喜歡,叫她留在屋裏說話。
謝氏從托盤裏端了一碗梅子湯遞到穆鳶面前,道:“你心裏想着這些,可別傻乎乎和你三姐姐說去。”
穆鳶眨了眨眼:“女兒才沒那麼傻。”
謝氏彎唇一笑,陪着穆鳶喝了一碗梅子湯,這才起身回了景宜院。
次日一大早,老太太派了人來傳話,說昨個兒和二太太多說了會兒話,便睡遲了,今個兒叫幾位姑娘晚一個時辰再過去請安。
送走了那丫鬟,寶珍開口道:“昨夜府里怕是好些人沒睡好覺。”
穆鳶笑了笑,聲音軟軟,打趣道:“偏你伺候的好,叫你家姑娘睡了個好覺。”
寶珍抿嘴一笑,不等她開口,卻聽外頭響起一陣吵鬧聲。
穆鳶側過頭去示意了她一眼,寶珍應了一聲才邁出步子,就見着丫鬟白珊從外頭進來,臉上的表情有幾分凝重。
“外頭是誰,一大早的就吵鬧起來?”寶珍皺眉道。
白珊看了一眼自家姑娘,這才回道:“回姑娘的話,是趙嬤嬤和寶雀姑娘。奴婢見着趙嬤嬤先進了院子,寶雀姑娘在後頭追着,等到了門口,就拉扯起來。”
穆鳶微微一怔,面上卻是不顯,道:“叫她們進來吧。”
白珊應了一聲,轉身退了出去,很快就領着趙嬤嬤和寶雀走了進來。
寶雀面色蒼白,眼中泛紅,表情有些緊張,時不時朝趙嬤嬤身上看去。看着她這樣,穆鳶心中便有了幾分猜測。
果然,趙嬤嬤一進來就跪在地上,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綉工精緻的荷包來。
“姑娘,昨個兒老奴琢磨了一宿。按說這東西不該拿到姑娘跟前兒,可老奴想着,寶雀姑娘好歹也是在姑娘跟前兒得臉的,又有姑娘恩典將寶雀姑娘給了我那孫兒,老奴大着膽子到了姑娘這裏。”
穆鳶示意了寶珍一眼,寶珍就上前幾步,從趙嬤嬤手中接過荷包,呈到穆鳶面前。
穆鳶伸出手去拿過那荷包,鴉青色的底色,上頭綉着翠竹,正中端端正正綉着一個“琛”字。
這荷包看着已經有幾分舊了,不知何故還未綉完,穆鳶明白,寶雀只怕是早些年就起了心思。
寶雀見着穆鳶看着手中的荷包,一張臉早就變得慘白,身子也有些發顫,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連話都說不出來。
穆鳶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視線落到趙嬤嬤的身上。
“嬤嬤既將這荷包拿到我跟前兒,有什麼想說的不妨都說出來。”
聽着穆鳶這話,趙嬤嬤難免有些尷尬,半晌才鼓起勇氣,道:“姑娘恕罪,老奴那孫子愚笨木訥,怕是配不上寶雀姑娘。”
穆鳶看着她,不以為意道:“哦,你那孫子我聽許嬤嬤說過,雖老實了些,倒也是個可用的。”
趙嬤嬤原以為五姑娘平日裏好性兒,聽她這麼說,定會答應了她,保不準還會給她陪一句不是。哪裏想到,耳中卻是聽到這樣的話。
這麼想着,當下心裏便咯噔一下,下意識抬起頭來,見着自家姑娘眼中的神色,竟有一種被看穿心思的緊張。
不等她開口,就聽穆鳶道:“按說那梁棟是你孫子,這親事該依着你的意思。”
穆鳶說著,看了趙嬤嬤一眼,見着趙嬤嬤臉上帶着幾分不安,這才繼續道:“只你一家子都是家生子,雖說素日裏有幾分體面......”穆鳶話音頓了頓,又道:“母親素日寬厚,你若真不滿意這門親事,也可......”
不等穆鳶將後頭的話說出來,趙嬤嬤就惶恐道:“姑娘恕罪,是老奴一時蒙了心,竟忘了自己的身份,奴才們的事情哪裏敢驚動太太。”
趙嬤嬤雖平日裏有幾分臉面,可這臉面都是主家給的,她知道姑娘這是在敲打她,只心中驚訝,姑娘平日裏性子瞧着軟和,哪裏想到,說起話來也竟是這般厲害。
這荷包她本該交到太太手裏,只是覺着姑娘好性兒,興許就應了呢。
穆鳶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一旁早就癱軟在那裏的寶雀,將手中的荷包遞到寶珍手中,道:“也是寶雀這丫頭粗心,這荷包原是我前些年綉給四哥的,只那時配色有些不好,便來回改了幾次,我是個憊懶的性子,不過哪日想起來綉上幾針,放的時間長了看起來可不就有些舊,倒叫嬤嬤笑話了。”
趙嬤嬤一聽這話,哪裏還不知自家姑娘是什麼意思,當下連忙道:“姑娘說的是,是老奴自個兒想岔了,一時竟生出些誤會來。”
“行了,這話既說清楚了,你就退下吧。”
聽穆鳶這麼一說,趙嬤嬤哪裏還敢停留,忙應了一聲,站起身來,着急退下了,哪裏還敢揪着那荷包不放。
姑娘說是她給四少爺繡的,嫌配色不好來回改了幾次,旁人聽了,只當是姑娘敬重四少爺這個兄長,如何會想到別處去。
等到出了屋子,趙嬤嬤才發覺後背的衣裳已是濕透了,心裏不住感慨道:“平日裏只當姑娘年紀小好說話,原來竟是這般聰慧厲害。”
若說之前寶雀覺着穆鳶隨便將她配了人,絲毫都不念平日的主僕情分,經此一事,卻是明白了,都是她對不住自家姑娘,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只那一個荷包,若是落到太太手裏,她便是不死也會被人牙子賣了去,往後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姑娘對那趙嬤嬤說那荷包是姑娘早些年繡的,便是救了她的性命。
寶雀跪爬到穆鳶跟前,重重磕了一個頭,顫聲道:“姑娘恕罪,姑娘既饒過奴婢一命,奴婢日後若再敢有半點兒他想,就叫奴婢爛了舌頭下那十八層地獄,來世投不得好人家進了那勾欄院裏去。”
聽着寶雀賭咒發誓,穆鳶只嘆了一口氣,道:“行了,下去吧,趙嬤嬤不是那等狠毒刻薄的,你嫁人後安安分分多孝順她,她也不至於處處難為你。”
她們主僕一場,她也不能看着她去死,這回救了她的性命,也不枉她們這些年的情分了。
寶雀眼淚一涌而出,心裏愈發覺着愧疚,沒臉見自家姑娘,只重重磕了個頭,就起身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