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01.
葉秀玲下班的時候天已經大黑了,她走出車間,活動了下疲憊的身體,回到廠區內的宿舍,看了看錶,21:20,還不算晚,據聽說她們廠最近有批急活趕,所以已經連續加了半個月的班了。天天都要將近十一二點才下班,所以今天算早的了,怪不得這一天她都感覺很疲憊。
至於為什麼用據聽說呢,因為她前一刻還躺在病床上,見了老公孩子最後一面,臨終前還在遺憾怎麼不能早點遇到蘇沐勝,幸福的生活實在太短暫了,結果再一睜開眼,就從六十八歲,回到了十八歲,整整跨躍了半個世紀。
這一整天她都處在震驚和迷茫之中,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場夢,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下一秒就醒來,更不知道夢境為何會如此的真實,以至於自己擰了下大腿都這樣真實的痛。
這裏是她第一次工作的地方,雖然年代久遠,但她還是記憶猶新。
回到宿舍,葉秀玲倒頭就睡,她現在除了身體疲憊異常,腦子更是一片混沌,急需好好睡一覺,清清腦子。
再睜開眼時,天空已經露出魚肚白,一直以來她無論睡的多晚,早上就五點半準會醒來,年輕時在家忙碌,打拚事業時更是忙碌,所以已經形成萬年不變的生物鐘了,她不喜歡賴床,以前醒了就會起床,看看書,收拾拾東西,做做飯什麼的,現在她卻不想起,躺在床上,背對着牆,抬眼就能掃到外面微亮的天空reads;龍斗太虛。
又過了一會,就聽到對面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對面上鋪有人起床了,人影在眼前晃動,她微睜着眼,看着對方,沒人特別關注的話,還會以為她還在睡着。
葉秀玲她們宿舍小小一間,不足十平,卻擺着三張上下鋪,幾個木凳在歪七扭八的在床下放着,那人影小心翼翼踩着下床的梯子,梯子是鐵管焊上去了,他們廠為了節約成本,床都是自己拉來的舊床改造的,這梯子就是自家廠子做活甩下的廢鐵管焊上去的。
鐵管有點硌腳,她們就在上面纏了點不要布頭,踩上去就沒那麼硌了,拖鞋似乎上床后被甩的有點遠,此時還要夠着中間一點的木凳才落地。
藉著一點晨曦的光亮,葉秀玲終於模模糊糊看到了對方的大致樣貌,微胖的身材,圓圓的大臉,永遠梳着個大辯子,這不是竇莎莎是誰。
竇莎莎名字雖然十分可愛俏皮,但卻是個膽小懦弱的姑娘,葉秀玲一度認為兩人似乎是同命相憐的姐妹花,都是十七歲喪母,都是無奈輟學,同樣的遭遇似乎給了她們更多靠近的理由。
兩人在這家工廠做了同事和舍友后,迅速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但後來一系列人變故,兩人終身沒有再聯絡。
正想着,葉秀玲感覺竇莎莎似乎往她床上看了一眼,大概是看她有沒有醒,畢竟以前她們都是一起起床一起去洗漱的。
看了一眼后,竇莎莎失望的感覺葉秀玲沒有起床的跡像,於是只好從她下鋪的床底拿出洗漱用品,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葉秀玲閉上眼睛,繼續養神,又過了一會,太陽的微光已經透過厚厚的窗帘,從縫隙中擠進室內,終於又有了動靜。
“霜霜,霜霜。”一個熟悉的聲音,一個熟悉的名字,從對面下鋪傳出。
“嗯,我說楊佳,這天還沒亮呢你喊什麼啊,我還沒睡夠呢!”劉琪霜鼻音響起,像是還在夢中。
“我這一晚上也沒睡好,都沒心思睡了,你說咱們那事不會…”楊佳話說一半,劉琪霜猛的坐起身,帶着葉秀玲在上鋪都跟着晃了晃,“你有毛病,過去了就別說了,多大點事。”
說完,劉琪霜給楊佳使了個眼色,示意周屋內有人。
“不是都睡着呢嘛!”楊佳也知道自己一時口快,但還是不服氣道。
劉琪霜瞥她一眼沒說話,此時她也沒有心思睡了,坐在床上連穿衣服邊小聲說,“你別老沒事兒嘀嘀咕咕的,沒事兒也讓你嘀咕成有事兒了。”此時正值正盛,衣服穿的不多,一件棉質短袖小襯衣上面印有‘錦音樂器公司’的小字,這是工服,下面配條淺色長褲,這個是自己的衣服。
“我這不擔心嘛!”楊佳也小聲嘟囔。
“幾點了?”劉琪霜打斷對方的話,轉移了話題。
“還不到七點呢!”楊佳伸頭看了看雜物桌上的表,她們廠是八點上班,但是7:50必須到崗。
西牆邊與其中一張上下鋪平齊放着一張大長木桌,桌子上放着各種雜物,各種雜物的一點縫隙靠牆放着一塊破舊的小鐘錶,不知是誰放的,反正她們住進來一年多一直就有。
桌子上沒蓋蓋子且早已沒了熱氣的暖壺,只剩半杯水的水杯,沒洗的飯盒,還有扔在一旁的筷子,以及地上亂七八糟的各種包裝袋、紙團和滿地的果皮,都昭示着這個房間急需清理了。
楊佳嫌棄皺了皺鼻子,“有沒有搞錯,咱們屋子都快成豬窩了。”說完還以手代扇,對着鼻子扇了扇reads;哈利波特的防禦術課教授。
“豬窩不也是你霍霍的。”劉琪霜穿好褲子,把被子疊成一個長條,堆在床裏面。
楊佳看着她疊被子的後背,做了個‘事兒’的口型,但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又說,“嘿嘿,我不就吃了點瓜子嘛,昨天總算回來的還算早點,不得放鬆放鬆,這些日子趕工可累慘了。葉秀玲平時不都挺愛乾淨的嗎?怎麼回來沒收拾下,真是的。”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劉琪霜還沒說話,就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葉秀玲不是跟你們一個部門,怎麼你們昨晚先回來?”
“哦,她昨晚留着做衛生來着。”楊佳對着自己對鋪說。
對面是個比她還小的小姑娘,叫劉夢娜,今年剛滿16周歲,新來沒多久,在加工部門,比她們在包裝部門的人要辛苦些。
劉夢娜聽完沒說話,只是輕輕的‘哦’了一聲,就麻利的穿衣疊被,然後拿着洗漱用品出去了,這是個喜歡獨來獨往的姑娘。
這時劉夢娜上鋪的劉夢中也醒了,正好看到劉夢娜出去的背影,嘟囔句,又不等我,就也趕緊起了,楊佳看大家都醒了,就去拉窗帘,朝離窗帘最近的葉秀玲看了一眼,“咦,葉秀玲怎麼還沒起,平常這個時候不是早出去了嗎?”
拉開窗帘,陽光一下子灑滿了小小的屋子。
“昨天她不是回來最晚嗎?說不定累了!你別拉開了,還要得會兒才上班,再讓她睡會。”劉夢中說,然後又疑惑道,“你們那怎麼總要葉秀玲打掃衛生呢?是犯什麼錯了嗎?我記得前天也是她最晚回來啊!”
“什麼啊,她就是愛幹活嘛!做衛生也不累,就是晚一點而已。”楊佳沒心沒肺的說,“喂,霜霜,她在家也這麼愛幹活啊!”
“是啊,有后媽給煅煉出來的!”劉琪霜拿出洗漱用品說。
“啊!”劉夢中一副吃驚的表情,“她爸媽離婚了嗎?她怎麼是后媽,親媽呢?”
此時楊佳也收拾好了,也拿出自己的洗漱用品,“你不知道啊,她把她媽累死了,她家就那幾畝地,她還非要上高中,她爸說沒錢,然後她媽就去鎮上打工,結果就累死了,她就上了兩個月的高中,還交了個男朋友,估計她媽也是連累帶氣的,要不然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死了,是吧,霜霜,”楊佳一副‘你這都不知道的表情’,“霜霜就住她家隔壁!”
顯然是劉琪霜告訴她這一切的。
劉夢中一副震驚的表情,又略帶同情的看了眼葉秀玲,“她一定也不想的,你快別這麼說了。”
劉琪霜忙看了葉秀玲床位一眼,“就你話多!”說完便出了宿舍,剩下二人也緊隨其後。
“霜霜,今天早上吃什麼?”
“昨天中午不就讓葉秀玲幫着捎今天的早飯了嗎?不是說吃外面的老朱煎餅嘛!”
“哦哦,對對,我差點給忘了,老朱家煎餅又香又脆,我最愛吃了,就是貴了點,不能總吃。”聲音漸行漸遠。
此後她們再說什麼,葉秀玲也聽不到了。
她也已經將自己18歲的記憶回憶的七七八八了,那時的自己,一貫的‘好說話’被人當成了‘樂意’,被人當成了理所當然,被人當成了傻子,這些她在以後的歲月里早就已經認識到,但再次被人揭開瘡疤,鮮血似乎還會汩汩流出。
葉秀玲閉了閉眼,眼淚順着眼角打濕枕頭,多麼遙遠的歲月,多麼懷念而有痛恨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