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沈嫻一句話,嚇得司馬懿當場呆立在原地,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塑般一動不動。
如果說之前郭嘉暗示司馬懿露餡了的時候司馬懿還只是坐立不安的懷疑程度,那現在在面前沈嫻被一句話點破目的后,司馬懿已經是六神無主了。
他甚至連一滴汗都流不出來。
看司馬懿這瞬間僵直的反應沈嫻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她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日後心思詭譎的司馬懿現在看起來還是個傻白甜啊,裝都裝的不到位……
二達你跟郭奉孝玩心眼,段位還差了點,再經歷個幾年的大浪淘沙估計就差不多了,但至少現在不行。
眼瞅着司馬懿那驚慌失措的小模樣,沈嫻抬起手不輕不重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按了按,繼續用低沉緩慢的聲音問他:“別慌,我只是問問而已,是張儁義派你來的,還是你自己要來?”
司馬懿脫口而出:“有、有什麼區別嗎?”
話剛說完,司馬懿就輕輕地倒吸一口涼氣,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但是並沒有什麼用,沈嫻那靈敏的聽覺已經將他的反問聽得一清二楚了。
不只是沈嫻,站在不遠處的郭嘉和孫策都聽到了,就連從馬上翻身而下捧着佩劍給沈嫻送過來的陸遜都忍不住樂出了聲。
瞅瞅沈嫻這話里的坑挖的,司馬懿哪怕閉緊嘴巴什麼都不說,也比他反問了這一句要強得多,這不是直接承認了他就是來詐降的嘛。
沈嫻接過佩劍,曲起中指彈了陸遜一個腦瓜崩,她淡淡地說道:“沒規矩。”
陸遜知道沈嫻沒生氣,訓他一句也不過是給了司馬懿一個面子而已。於是他悄悄吐了吐舌頭,規規矩矩地告了罪,得到沈嫻允許后就一溜小跑去了郭嘉和孫策的身邊看熱鬧。
“當然有區別。”沈嫻主動揭過了剛才的話題,她像是完全沒發現司馬懿的目的似的,很認真地給他解釋:“如果是張儁義派你來的,我就送你回老家,如果是自己要來的,那你就留在這兒吧。”
沈嫻發誓她說這段話的時候所有句子取的都是“表面意思”,不存在什麼更深層次的引申含義之類的。但司馬懿顯然不這麼想,或許是因為沈嫻的語氣太平靜了,平靜的不正常,這才讓司馬懿在聽了沈嫻的話后看起來更慌了,他原本還算有點血色的臉都被嚇得微微發白。
“主公好兇殘,”陸遜瞪圓了眼睛,輕聲嘀咕:“她這是要……”
陸遜不敢去惹郭嘉,就戳了戳孫策的胳膊詢問,當孫策滿臉疑問地看過來時,陸遜抬手一橫在自己脖頸邊比了個姿勢。
“什麼啊,”孫策莫名其妙地賞了陸遜一記爆栗:“三妹的意思難道不是說如果詐降這件事是姓司馬的那小子主謀,她就把人挖牆腳留下來培養;如果是張儁義主謀,她就把司馬仲達送走回家種田去?”
陸遜嫌棄地瞥了孫策一眼,轉頭看向郭嘉。
郭嘉笑眯眯地點點頭:“伯符正解。”
“不會吧?”陸遜有些難以置信,他怎麼想都覺得沈嫻話裏有話。
郭嘉摸了摸陸遜的頭,他半真半假地嘆道:“世上有三種人,一種是聰明人,一種是老實人,還有一種是自以為聰明的。”
“我是聰明人,”郭嘉毫不謙虛地指了指自己,然後又指向孫策:“伯符是老實人,至於你嘛……”
郭嘉狡黠的目光從陸遜身上挪開,落在了司馬懿泛白的臉上:“至於他嘛,就是自作聰明的那個。”
陸遜撇撇嘴,心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把我也說進去了!
“年紀不大,膽子倒是不小,”沈嫻沒注意司馬懿已經很不對勁兒了,她繼續說道:“少年,我覺得你很有前提,好好培養一下,假以時日——”
沈嫻話音未落,司馬懿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沈嫻:“……”
“我有那麼可怕嗎?”沈嫻不滿地盯着手快將司馬懿接住了的孫策,氣鼓鼓地問:“我說什麼了就把他嚇成這樣了?”
現在的孩子們心理素質都不行啊。
“你的話有歧義,”郭嘉笑道:“他以為你要殺他,還要株連他全家。”
“我哪有那麼兇殘!”沈嫻頗為無語。
見老大昏過去了,司馬懿帶來的士兵們群龍無首,開始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孫策冷哼一聲,摘下背在背後的銀槍耍了個眼花繚亂的槍花,然後他縱馬躍到沈嫻身前,將長槍向著司馬懿手下所在的方向猛地刺出,鋒銳的槍頭裹挾着強勁的力道破風而過,發出一聲沉悶的綿響。
銀槍微顫,士兵們登時被孫策的氣勢震在了原地不敢動一下。
趁着剛才沈嫻忽悠司馬懿的空檔,賈詡早已派人迅速地調集了其他幾門的虎賁親衛來沈嫻這邊助陣,此時城門大開,三千虎賁士兵們排列整齊盡數而出,眨眼之間便將城樓下團團包圍成了鐵桶一般。
人群之中沈嫻負手而立,她臉上帶着很淺的笑容,側過身朗聲道:“遠道而來即是客,諸位進來喝杯茶嗎?”
司馬懿覺得自己只昏迷了一瞬間,但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晚霞已經爬滿了半邊天空。
沈嫻搬了條長凳靠着門框隨意而坐,手邊被有貼心小棉襖之稱的貂蟬擺上了一方小桌,桌上還放着一堆新鮮的時令瓜果和精緻的糕點零食,陣陣香味被剛巧路過的微風吹進裏屋,晃晃悠悠地飄到了司馬懿的鼻子下面。
司馬懿不由自主地抽抽鼻翼,嘶,有點餓了。
“餓了?”沈嫻頭都沒回,就知道司馬懿醒了:“餓了就下來吃飯,一會兒就做好了。”
司馬懿窩在床上不敢動,他扯着被子,一時只覺得很窘迫,唯一慶幸的是沈嫻還記得幫他把床簾放下,雖然是半透明的,但好歹算是點遮擋,給兩人劃分出了安全空間。
就在司馬懿考慮是不是繼續裝睡逃避的時候,沈嫻撲哧一聲咬碎了一顆葡萄,她慢悠悠地回過頭,銳利的目光透過輕紗帳直直地落在了司馬懿的臉上:“小子,別裝,麻溜兒地滾下來,難道還等我去請你嗎?”
司馬懿悚然一驚,他只覺得沈嫻的視線彷彿化為了鋒銳的匕首,猶如實質般不輕不重地點在了他的眉心——他甚至都能感覺到刀鋒冰涼的觸感。
這女人看似綿軟,卻能有這麼恐怖的目光!
一時之間司馬懿心中轉過了千頭萬緒,他不由自主地掀開帘子,翻身滾下了床,磨磨蹭蹭地走到了門邊,對沈嫻抱拳躬身:“下官失禮,還望大人見諒。”
沈嫻沒有立即開口說話,司馬懿也就沒起身,他保持着弓腰的姿勢,小心翼翼地揣摩着沈嫻的用意,目前沈嫻在司馬懿的心裏已經變成了一個表面溫婉無害,實則喜怒無常深不可測的女人,着實不容小覷。
其實沈嫻並沒有晾着司馬懿的意思,她沒有說話只是因為看見了孫策和郭嘉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孫策懷裏還抱着一臉懵懂的劉曦。
“小曦乖,舅舅帶你去吃好吃的!”孫策摟着劉曦一顛一顛地往前走,就這樣他還能走得飛快,讓身後的郭嘉費勁巴拉地追趕着。
“孫伯符你放開我閨——”郭嘉毫無形象地單手叉腰,怒視孫策嘚瑟的背影,當餘光瞥見坐在宮門口的沈嫻和躬身立侍在她身邊的司馬懿時,郭嘉嘴裏的話硬生生被擰了個彎兒:“——我家小主公!”
聽到了郭嘉憤怒的咆哮聲,司馬懿偷偷地抬起頭向外瞄了一眼,這一眼剛好就和孫策對上了。
“三妹,出來吃飯了!”孫策舉起劉曦的小胖手對着沈嫻打個了招呼:“今天有你最愛啃的烤鴨脖子!”
沈嫻微微皺眉,十分想反手給孫策一個大耳刮子讓他趕緊閉嘴。幹什麼呢這是,熟人之間互相拆台也就算了,現在當著司馬二達的面,直接說他未來主公喜歡啃鴨脖子,這合適嗎?主公的威嚴呢!
沈嫻用餘光去瞄司馬懿,看見司馬懿很上道地依舊弓着身子動也不動,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不用拘束,我這兒暫時沒那麼多規矩。”
至於以後會不會有……哼哼。
司馬懿直起腰來,眼觀鼻鼻觀心地垂手立在沈嫻身邊,發誓絕對不將目光往孫策那邊斜一分,哪怕他真的很好奇孫策抱着的萌萌噠小寶寶是誰,也絕對不能看。
敲打完了司馬懿,沈嫻將目光落在了孫策的身上,她緩緩吁出一口氣,搖頭道:“大哥,把他閨女還給他啦。”
爹這個角色在孩子的成長中還是佔有很重要的地位的,郭嘉又不是死了,幹嘛不讓他看着閨女啊,現在要是把這爺倆徹底分開,等將來劉小曦問她爹是誰,孫策還不得被她噎死。
孫策很不情願地撇撇嘴,轉頭將劉曦小心翼翼地遞給了郭嘉,嘴上還威脅道:“抱穩點!別摔了我家大寶貝!”
有閨女在眼前晃悠,郭嘉暫時也顧不上跟孫策掐架,他抱着劉曦輕輕地用手指勾了勾她滑嫩的臉頰:“小曦,快看我,叫爹!”
孫策不甘心地湊了上去:“叫舅舅!別叫爹!”
沈嫻懶得再看這倆人在劉曦面前爭寵,她對着司馬懿招招手:“走吧,帶你去吃飯。”
司馬懿雖然拒絕看眼前上映的家庭倫理大戲,但架不住郭嘉和孫策的話直往他耳朵里鑽啊!他頭昏腦漲地被動接收了所有對話,在心中控制不住地轉了個來回,終於將看似混亂的關係默默地理清楚了。
孫策抱着的小寶寶是他的外甥女,同時也是郭嘉的親閨女;
孫策只有一個寶貝妹妹,今年五歲不到,肯定不能出嫁;
孫策周瑜和沈嫻三人是義結金蘭的兄妹,天下皆知;
所以最後得出結論,那小寶貝的父親是郭嘉,親娘是沈嫻。
我滴個天啊……司馬懿整個人瞬間被震在了原地,化成一隻獃頭木雞
沈嫻抬手敲了敲門框,看似無意地問了一句:“仲達?”
“大人有何吩咐?”司馬懿瞬間回神,將堪堪冒出來的冷汗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沈嫻未婚,這是肯定的,至於郭嘉……應該也未娶親。
這倆人……
不行,司馬懿暗暗攥緊了拳頭,他絕對不能在沈嫻面前暴露一分一毫,哪怕這很可能是沈嫻主動透露給他的訊息。
誰知道這個女人是怎麼想的,這種事情……外人也不好說什麼,是吧?
況且厲害到了沈嫻這個地步的女人,她想干點什麼,外人基本上已經很難阻止了,有時候不僅阻止不了,連議論一句都不敢。
就拿劉曦舉例,誰都知道如果這仗沈嫻勝了,整個天下就再也沒有能跟她一搏的人,這可是板上釘釘的九五之尊,那劉曦就是九五之尊目前的唯一繼承人,將來沈嫻要是懶得再生,這個江山遲早落入劉曦的手裏。
議論兩代帝王……不想活啦?
沈嫻盯着司馬懿看了一會兒,忽然短促地笑了一聲,她搖搖頭:“沒什麼,走吧。”
聰明人,就算偶爾會犯傻,就算因為閱歷尚淺所以手段不夠高明,但總有些東西他會知道該如何抉擇,這可是天生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