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祖的出現,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尤其是我。
我是一個醫學生,從科學的角度來說,以阿祖的年齡,她不可能這麼健步如飛地跑過來。然而更令我驚訝的還在後頭。齊婉為難地看了看齊茂遠,又看了看阿祖,似乎還想勸阿祖,然而她並沒有來得及說話,在場的人此刻都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顯然是被欺騙了。
齊婉是唯一一個最親近阿祖的人,也只有她敢這麼做。
人們憤怒地站了起來,甚至有人直接拿了東西就走,齊婉沒有絲毫能力去攔他們。齊茂遠只愣了片刻便回過神來,他溫和地笑了笑,在看向阿祖的時候眼神里有幾分真心的愉悅。頓時,阿祖家的院子亂成一團,齊茂遠撓了撓臉,似乎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樣做的時候,他的眼裏卻隱約閃爍着狡猾的光芒。
“趙阿祖,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卻莫名感到有一種既做作又假惺惺的感覺。
秦宵饒有趣味地說了一句:“那個齊茂遠,要是在幾百年前,估計能和秦檜等人一較高低。”
阿祖渾身顫抖着,突然,幾步跑到旁邊拿起一張凳子,用力砸了下去。木屑飛濺,那凳子是木製的,不算輕,然而阿祖,一個一百四十歲的老人,竟跟拎膠袋似的,隨隨便便就把它舉了起來。這一異變驚起一片尖叫聲,還沒來得及走的人都被驚呆了,緊接着,阿祖更是如同發瘋一般抬起手邊的東西就砸。
“滾!都給我滾!”
“齊家村不需要有其他人!都給我滾出齊家村!”
不少人被阿祖嚇得抱頭亂竄,我也險些被飛過來的凳腳給砸到,然而面對這樣的阿祖,正面對着阿祖的齊茂遠卻毫無畏懼,憨厚地笑着站在她的怒火正前方。鬼大爺一直都在我旁邊,我以為他看到這樣的阿祖也許會下殺手也說不定,當我看向他的時候,我卻發現他靜靜地看着阿祖,原本面無表情的臉,竟緩緩流露出幾分哀愁。
我越來越搞不明白他們的關係了。
我和秦宵離開了阿祖的院子,秦宵鬆了一口氣似的說:“可算逃出來了。”
可我看他那張笑眯眯的臉怎麼看怎麼覺得他只是感到好玩罷了。
我再度無處可去,鬼大爺把我從我的房間裏帶到這裏來,身上除了一身衣服以外,一分錢都沒有,這長壽村就算有旅館,我也住不起呀。秦宵走着走着,突然發現我站着發愣,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怎麼?”
猶豫了片刻,我說:“我沒錢。”
秦宵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說,一時沒反應過來,半晌過後扶着牆背對着我,不停地抖動肩膀。
“你的笑聲我已經聽到了,別裝了。”
我覺得他的笑點未免太低了點。
直到他見我非常納悶,這才有些收斂,不好笑得太囂張,清咳幾聲,忍着笑對我說:“相逢即是朋友,我借你錢啊。”
阿祖家附近就有一家旅館,平時沒什麼人,這會兒等到我們去的時候,還只剩下最後一間房子了。我看了看秦宵,一時有些不好意思,誰知這缺神經立即高舉雙手,大聲對我說:“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旅館裏面還有幾個人,這會兒他們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臉上。我忍了忍,終於沒忍住,翻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個白眼。
旅館老闆在我們上樓的時候看了我們一眼,神秘兮兮地說:“現在人多還好,等下萬一村裏的都睡了,陽氣弱,你們可不要隨隨便便走出來。”
我沒什麼心思理他,我真的是太累了。想想,我幾乎沒怎麼睡,在鬼大爺把我帶到這裏之前,我才從醫院下班沒多久,還沒睡上幾分鐘,碰到那本書,就又撞鬼了。秦宵敏銳地發現我現在的狀態,進了房間他也不再開玩笑,指了指床,對我做了個“請”的姿勢,而後在地上鋪了一床被子就躺了上去,把床讓給了我。
秦宵真的是一個很不錯的朋友,可惜我如果有機會離開這裏的話,估計就再也見不到這位朋友了。
於是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然而還沒過多久,我突然感到周身一寒,我半昏半醒地睜了半隻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雙血色的眼睛。
我猛地驚醒。
空氣里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我“騰”地一下從床上跳起來,摸黑叫了一聲秦宵卻無人回應,那雙血紅色的眼睛消失了,但我卻感覺周圍有許許多多“那個世界”的人在看着我。
窗戶開了,冷幽幽的月光照進來,一抹黑色的影子站在窗戶旁邊。
我看了好久,才辨認出來那是鬼大爺。
“你真是嚇死我了……”
鬼大爺高貴冷艷地抬起他的右手,指了指窗戶,示意我去看一眼。不看還好,一看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只見樓下密密麻麻儘是人頭,擁堵着這個村子大大小小的路,而那些人——根本不是人!鬼是不用腳走路的,他們沒有腳。我看到他們臉色蒼白鐵青,面無表情地向著村外飄去,空氣中既瀰漫著一股血腥味,更有一股熟悉的惡臭味。
“他們……”我看向鬼大爺,他的眼睛已經不如我第一次見到他的那樣。
現在的他,雙目血紅。
對上他眼睛的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股寒氣入體,鬼使神差的,我點了點頭,朝着樓下走去。
不知何時村子裏已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霧霾,不知有多少鬼走在這條路上,走近了看,我才發現這些鬼裏面有穿民國衣服的人,也有穿抗戰時期衣服的人,大抵是從清末到現在的這段時間……長壽村怎麼會有這麼多鬼?這是多麼驚駭的事情,以前姥爺跟我說,這世間的鬼大多都不必害怕,因為他們再過不久就會被鬼差帶走,可是現在我看,這裏面的鬼至少也在長壽村裡遊盪了幾十年。
血腥味幾乎要把我整個人都醺暈了。
有的鬼瘦骨嶙峋,有的鬼缺胳膊斷腿……此刻我深深慶幸自己當初是學醫的,否則我估計要被折磨得靈魂出竅了。
我不知道我要跟着他們去哪裏,我只知道我跟着他們走就對了。
眼角閃過一抹黑色,我看了一眼,幾人輕飄飄地抬着棺材拐了一個彎,消失在視線之中。
那尊棺材與先前在阿祖家看到的一模一樣。
然後我看到了那個記者,范俊德,他帶着他的人,手中拿着攝像機走在這條路上。
所有人都沒有看到這條路上擁堵的鬼。
除了我。
我隱約覺得不對勁,這不是我,按照我的性格,面對這種情況,無論如何我也不可能一個人走在這條路上。
然而我無法控制!
就在我正納悶的時候……有人突然從後面拽住我的手。
秦宵仍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怎麼我只是去上個廁所你就不見了?”
我頓時回過神來,只覺得驚出了一身冷汗,剛才的我分明就是被控制住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