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要你親自體驗被活埋的痛苦,我要你永遠不忘被身邊人背叛的感受。”
那聲音說完之後邊消失了。
我被這群年輕人拽着走,心想被活埋的痛苦我在夢裏已經感受過了,至於被身邊人背叛的感受,這些人還算不上我的身邊人。這些話我沒有機會再說出來。
眼看他們就要朝山上去了,我不禁有些急了。
“喂喂,快停下呀,大晚上的到山上去,就算沒有鬼也會有別的東西啊!”
“拜託你們清醒一下啊!”
聞言,他們更加用力地摁住我,回過頭面容有些扭曲地說:“都是你的錯,只要把你解決了……”
他們的眼神有些怪異的偏執,這下我更肯定他們是着了魔。
秦宵在我手上畫的印對於他們來說沒有半點用處,我一邊被他們拖得踉踉蹌蹌,一邊心想究竟怎樣才能逃走。要真等趙安楠來救我,沒準那會兒我已經被埋到土裏面去了。
說起來,秦宵那傢伙又到哪裏去了?
我想着那鬼說的那些話,凌鐺既然是那樣被害死的,怨氣肯定很重,他想要報仇我是能理解的,只是,我就是沒明白,凌鐺竟然是個男的,我還以為凌鐺該是是女孩子,這明明就是女孩子的名字。
夜晚的後山霧氣瀰漫,暗得幾乎看不見路。
幸好這些人還沒着魔到犯蠢的地步,知道天黑路暗竟然也知道打開手機電筒。可打開之後,那範圍不怎麼大的光芒反而襯出周圍有一種鬼影幢幢的感覺。
樹影婆娑,冷風幽幽。這些年輕人大多都是剛起床,穿着單薄的衣服,大冬天的夜晚這麼走着,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噴嚏。
後山是泥土路,坑坑窪窪,不知走了多久,越是往後山上面走,空氣越是稀薄寒冷,手機電筒竟然詭異地光芒黯淡了起來。
有人抱怨着說:“喂,是不是沒電了啊?”
“不會啊,明明是滿電。”
我僵着臉笑笑說:“所以說,現在下山還來得及啊。”
“休想!”
在山上轉悠了一段時間,這麼暗的天,怎麼也沒能找到那個那棵掛着鈴鐺的榕樹。其實根本不需要怎麼找,如果真的有的話,照着風吹的情況看來,只要靠近那裏總歸能聽見叮叮噹噹的聲音。
結果當然沒有找到。
這個時候我們並不知道,趙家長輩雖然正閉着眼睛被吊了起來,其實他們一直做着夢,夢裏便是我們現在的一舉一動。那隻鬼想的並不單單是要我被埋在後山上,更想折磨其餘趙家的人,讓他們看着自己的親人怎樣死去。
這些年輕人們漸漸開始感到害怕起來,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音來壯膽,一時間寂靜的後山竟然變得有些吵鬧。
我白着臉想,就算是死的也該被他們吵醒了。
果不其然,遠遠地,我看見一抹身影站在遠處,看得不太清楚,但我猜得出來,那位估計是不用腳走路的。再看其餘人,他們的眼睛沒有我的眼睛有功能,仍然堅持往後山深處走。
我真是怕了他們了。
可這情況也不容我掙扎,一方面我還真怕他們直接把我打暈抗走,那樣就真的沒有逃跑的辦法了。
我只想他們儘快從魔怔中清醒過來。
“哎呀!”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接着一個人摔倒在地。
“你、你怎麼了?”
那人白着臉哆嗦着說:“我、我好像被什麼東西抓住腳了!”
我抿了抿唇,試探性地說:“你們動靜太大了,夜間陰氣重,對了,鎮上的人死了應該都是葬在後山吧?”
話音剛落,又有幾聲驚呼,幾個人驚恐不已地看着對方,“你幹嘛拍我的頭?”
“我我我沒有啊!我根本就沒靠近你,還有你為什麼摸我的屁股!?”
“我離你很遠好嗎!”
彷彿轟的一聲炸響,將這群人震醒過來,彼此間面面相覷。
“我、我平時最討厭上後山了,為為為什麼我現在會……?”
“我也是,叔祖父明明說過沒事不要上後山!”那人哭喪着臉說。
“對了!我爸媽還有叔伯們都被吊了起來了……天吶這、這到底是怎麼了?!”
這群人裏面年紀小的又開始哭了起來,再凄慘不過,細細聽的話,又似乎伴着別人的哭聲。這時他們已經無暇理會我,我抽了抽嘴角,心想他們這還是幸運的,至少——
他們根本就看不見周圍堵着一群老老少少的鬼!
而那群鬼正死死地盯着我!
除此之外,我恍惚覺得還有另一道視線正在默默地看着我,從到了後山開始,一直沒有離開過。
我只驚了片刻,幸好我手上有秦宵畫的印,連趙家那隻鬼都能打穿一個窟窿,我還怕山上這些遊魂野鬼么。而且,他們雖然看着我,但似乎更喜歡對趙家的這些年輕人進行惡作劇。
那隻小孩鬼跳到那個誰的頭上,那個男鬼摸着那個誰的屁股,那個女鬼摟着那個誰呵着氣……
不知誰終於忍不住了,瘋狂地往山下跑,其餘人也做出了同樣的事情,然而還沒跑開幾步,又回到了原地。我猜他們大約遇上了鬼打牆,比起他們,我現在更關心我自己該怎麼離開的問題。
就在這時,有人握着我的手,我側過頭一看,是個長得水靈靈的小姑娘。
大約十五六歲,很年輕水嫩。
她抖了抖,小兔般的眼神淚汪汪地瞅着我,說:“你、你能帶我走嗎?你不是救了趙安銳嗎?”
我想說趙安銳那事跟我半點關係也沒有,但對着這麼個小女孩,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也好,反正我也是要離開的,帶着個小姑娘也好,不用我一個人孤軍奮戰。
要死也要拉個墊背的。——開玩笑的。
仔細一看,那些鬼並沒有要真的傷害趙家這群年輕人的意思,頂多是逗着他們玩罷了,只是,如果誰有心臟病的話,那就糟糕了。
我其實有些不習慣陌生人抓着我的手,於是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頓了頓,仰起一張小臉跟我說:“我是趙安靈,我小時候見過你。”
我打量了一番她的模樣,有些奇怪的,這女孩看起來也十五六歲,如果是十五年前我還在趙家的話,那時候她應該才一兩歲吧,就算見過我,也不可能記得吧。
然而現在的情況,不由得我想太多。
趙家的這些人是沒有什麼生命危險的,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回去趙家嗎?我一個普通人是不敢跟那隻鬼杠上的。
這時我還是有點懷疑那個鬼的身份的,老實說,我仍然在糾結那個凌鐺怎麼會是個男人的事情。要是那樣的話,難道我還和凌鐺青梅竹馬,然後我們曾經發展過什麼不純潔的感情,導致他到現在仍對我念念不忘?別開玩笑了,那時候我才十歲。就算是那樣,他們所說的其實也不太細緻。
例如,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非要我不可,然後不得已,趙家要用凌鐺來代替我去送死。
而後又有些微妙的感覺,也幸虧那時候我姥爺把我帶走才能讓我活下來,可另一方面,也正是因為這件事,凌鐺才被迫代替了我。這件事確實與我有關,可若說那是我的錯,我又不太承認了。
我開了自己的手機電筒,帶着趙安靈往山下走,果然走不出去,明明只有一條路,卻跟個迷宮似地繞來繞去都是原點。
“我們往那裏走吧?”趙安靈指了指旁邊樹木的位置。
見我盯着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剛才好像看到那裏有點不一樣。”
我用電筒照着那裏,眯着眼瞅了一會兒,那處樹木和樹木相鄰,她指的是兩棵樹木間的位置,那裏土的顏色比別的顏色要深一點,我想了想,走了這麼幾圈,這麼明顯的不一樣剛才好像確實沒有看到過。
我點點頭,和趙安靈往那處走,結果竟然真的走了出來,周圍大變了個樣。
“哎呀,你眼睛真靈。”我心情頓時好了起來,連帶着看身邊人也順眼了起來,開心地摸了摸趙安靈的腦袋,她比我低了兩個頭,又長得嬌小,“要不是你我們差點就走不出去了。”
趙安靈身子一僵,表情有一瞬間的怪異。
我想她是不習慣別人碰她,當下說了聲對不起也不再說什麼。
片刻,我想起他們多少是因為我才被連累上了這後山,於是也有些歉意。
“你別擔心,你會離開這裏的。”
趙安靈立即露出個笑容,搖搖頭說:“嗯,沒關係。”
我向來對那些乖巧聽話的小孩有好感,而趙安靈這外貌,在我看來與小孩無異,於是越發覺得順眼起來。先把這小孩帶到安全的地方去,至於其他人,我不覺得我有能力幫他們,而剩下的事,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我猜秦宵回到趙家之後很快就會發現糟糕的事情,那時候他十有□□會來找我。
對於秦宵,我向來有這種莫名的信任感。
起初我還沒發現,直到最近我才覺得,那信任簡直就像是烙在靈魂里一樣。
沒準我前世見過秦宵也說不定。我有些出神地想着。
忽然我感覺掌心一疼,低頭一看,原來是趙安靈擰了我一把。
她臉上有些害怕,細聲說:“你在想什麼,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我點了點頭,默了一會兒,問:“說什麼?”
說真的,周圍樹木蔥蔥鬱郁,這後山在白天估計都是一副陰森的模樣,到了晚上更別說了,怎麼也透着一股恐怖的感覺。這段時間我雖然見多了鬼怪,但這並不代表我心裏對這種環境不發毛呀。
再看趙安靈,我怎麼覺得她也不是真的那麼害怕的樣子?
至少,眼睛朝着黑暗的未知方向看去,半點猶豫也沒有。
這趙家的人真是奇怪。
可她又用一種與我看到的略微不同的哀求語氣對我說:“隨便說些什麼也好,我有點害怕。”
我抿了抿唇,這麼突然地找話題,腦子轉了幾圈,半晌,我憋出一句:“自從十歲那年發了一場高燒之後,我就忘記了好多事情。”
“剛才,在趙家的時候你應該也在,趙安晨那小子肯定是被鬼附身了,你應該看得出來吧。”我頓了頓,說:“那鬼說我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忘了過去的事情,其實並不是我想忘記,而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甚至連半點波動也沒有,簡直就像不存在一樣。說實話,我覺得我還挺冤的。”
“你、你怎麼會忘記過去的事情?發燒怎麼會失憶呢?而且,都過了這麼多年,為什麼想不起來?”她神情怪異地看着我,語氣也有些沖。
“是啊,又不是電視劇。”對此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斟酌了片刻,說:“你知道凌鐺嗎?他說是我害死了凌鐺,當年凌鐺被趙家收養,結果因為我而死,好像都是我的錯啊……可我真的不記得,也難怪他那麼恨我,做鬼都要不放過趙家人。”
我沒注意到趙安靈聽到凌鐺這個名字的時候渾身一僵,面上晦暗不明。
“確實啊,明明是因為你而死的,你卻忘了她。”片刻她微微垂下頭,面孔埋在陰暗之中細聲呢喃道:“是真的忘了嗎?還是不想記起來呢?”
我沒聽清,“你說什麼?”
不知不覺走了一段路,後山迷霧重重,天黑路暗,想要這個時候準確找到下山的路其實十分困難。忽然,我聽見不遠處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顯然是往我們這邊來的,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當下我也不想探究那究竟是什麼東西,趕緊拉着趙安靈往來路上走,哪知那東西越來越近,下一刻,我感到有一個粘膩的東西纏上我的手腕,回頭一看,竟然是一根綠色濕滑的樹藤。
卧槽!
我僵着臉掙扎地掙扎開來,那東西竟像有意識似的跟上來,我連忙把趙安靈推到一邊,捏着那根樹藤以防它纏到我身上,結果才解決一根,又從後面上來另一根,我一手抓着一根,數條綠藤湧上來,手機在糾纏中掉落在了地上,散發出微弱的光,我這才發現,前面的路已經被樹藤盡然攔住,地面密密麻麻鋪着蠕動着的樹藤,就像一條條活着的青蛇。
旁邊傳來一聲低叫聲,轉頭看見趙安靈覺竟然半個身子就被纏住了。
“槽!這都什麼鬼!”
這時我腳下踩着樹藤,手上也抓着好幾根,我思考着把她救出來的可能性。片刻之後我抿了抿唇,費力把手中這幾根樹藤綁在一塊結成一個結,接着轉而去撥開趙安靈身上的樹藤。
“沒事啊,你別急,馬上就好了。”說著我抬頭看了趙安靈一眼,發現她盯着我,目光閃爍。
那一瞬間我心裏有種怪異的感覺,好像她跟我很熟悉一樣。
更奇怪的是,她看上去竟然……有點淡定?除了開頭那一聲叫喚,後來她都是冷靜地捏着自個兒身上的樹藤試圖扒開它們,只是沒有什麼效果罷了。
我也不糾結這些事,捏着那樹藤像之前一樣綁成一塊,就把人拽了出來,而後趕緊跑開。在這之前我看了那樹藤一眼,在看看趙安靈,不知怎麼回事,我隱約覺得勒着趙安靈的樹藤有些枯了?
跑了一段路看到樹藤沒有追上來,這才有空喘口氣。
一路上她一聲不吭,我這才有餘暇去看她,見着沒受傷仍是問了句:“沒事吧?”
她彷彿正在出神似地,有些獃滯地移動着眼珠子,最後才緩慢地定在我臉上。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你救了我,其實你可以自己逃跑的。”
我笑了笑,“順手而已。”
然而她卻神情微僵,像是很受觸動似的抿着唇不再說話。
我抬頭看了一眼天,之前沒發覺,現在才看見這條路有些微的光芒。周圍的樹木算不上多,天上掛着一輪月亮,月光傾灑下來,這條路竟也看得清楚。
與此同時,我聽見不遠處有極細微的叮叮噹噹的聲音,我的頭皮頓時繃緊,可別又是什麼古怪的東西。
趙安靈聽見了,僵了一會兒,仰起一張小臉,大眼睛看着我說:“要去看看嗎?”
喂喂你忘了剛才我們遇見什麼了嗎?
而且,你這種“去我家看看”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我隱約開始覺得趙安靈有些古怪,卻也說不出來哪裏古怪。只覺得頭皮發麻,該不會跑來跑去,最可怕的在自個兒身邊吧?想着想着我在心底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多事!
我笑了笑沒說話,腳下卻朝着離那聲音相反的地方走去,可那叮叮噹噹的偏偏離我越來越近了。
一陣冷風掠過,叮叮——
我揉了揉額頭,抬頭一看,那聲音果然在我頭頂上。
這時我站在一棵大榕樹邊上,一串鈴鐺掛在榕樹的枝上,分明是很老的樣式了,在月光下卻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像新的一樣。
趙家那隻鬼說要把我埋到掛着鈴鐺的榕樹下,得,現在我是自投羅網了。
可我看趙安靈摸得着看得見,又是個用腳走路的,怎麼瞧也不像是那個世界的人呀?
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難不成只是個巧合?
又或者,還是鬼附身?
怎麼之前找了那麼久都找不到這個地方,這小孩和我隨隨便便就到了。
真是怪事了。
既來之則安之,事已至此,唯有正面杠上了。
趙安靈站在幾步之外的地方,我看到那裏是個微微凸起的土包,許是經過雨水沖刷,土包最頂端的地方有些微的凹下。那隻鬼說要我來陪葬,難道這就是凌鐺的墳墓。
我的心情有些複雜,凌鐺是事到底與我有關係,一命換一命這種事竟然會發生在我身上。
那些人將她活埋了不說,哪天凌鐺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墳墓竟然是這個德行,連個碑也沒有,再善良的人也難以忍耐。
我低頭摸索了一會兒,趙安靈靜靜地看着我,說:“你在幹什麼?”
“啊,有了。”這漫山都是野花野草,在這塊地竟然很難找到一株野花,我找了一會兒才能找到幾株稀疏的野花,還是在離那座陋墳較遠的地方,我拿着花走過去,笑笑說:“既然這裏是凌鐺的墳墓,我來看她,難道不該帶幾束花嗎?只是來的時候太突然,沒能準備,只能暫時這樣將就了。”
趙安靈在旁邊幽幽說:“你不是不記得她了嗎?”
“沒準以後的哪一天就突然記起了呢?”我勾了勾嘴角。
趙安靈低着頭,輕嘆着說:“可她已經等不了了吧,她太痛苦了……只想早點結束這一切,被信任的長輩所殺,被活埋,因至親的友人而死卻被忘記,真是太痛苦了。”
我默了默,擺弄着手中的花,片刻后將花塞到趙安靈手中。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但是,既然是至親的友人,一定不會希望她這麼痛苦的。”我留意到那花到了她手中后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地枯萎着,儘管如此我仍是笑了笑,說:“至少以我現在的角度來說,我並不希望她繼續下去,畢竟已經死了,就算報仇也不能怎麼樣,不如一道輪迴,投個好胎,前塵往事啊什麼的都直接滾蛋來得划算。當然,以我的角度並不全然是為了她着想,畢竟我的小命也被捏在手裏。”話是這麼說,我心裏已經開始隱隱猜測她是誰了。
趙安靈聽着我的話,雲層時不時飄在月亮旁邊,她的面容也忽明忽暗。
片刻過後,她笑了起來,臉上有點難得的真誠,“你真誠實。”
“也許凌鐺,更希望她的朋友能記起來呢?當年她們曾經結下金蘭扣,說是一輩子都會做朋友。”
可是你這輩子已經完了啊。這句話我沒有殘忍地說出來。
“不管怎麼樣,既然來了,我得給她拜拜才行,怎麼說也有我的一份責任在裏頭。”我拍了拍膝蓋正準備跪下,想想我連祖宗都沒拜竟然在山裏拜了這麼一座破墳,也難怪老祖宗不保佑我了,趙安靈卻摁住了我,說:“你為什麼要拜?凌鐺不在這裏。”
我一愣,我鬼魂都見了那人肯定死了,這屍體不在墳里那是在哪裏?
就在這時——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趙安靈臉色微微一變。
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我竟看到風彷彿有形一般,帶起樹葉飛舞,飄飄蕩蕩地向這邊移動。
接着,一隻只白色的紙鶴從林中飛出來,數不清有多少,輕盈卻又銳利,那風正是由它們帶來的。那些紙鶴比我上一次看到它們的時候更大了,有巴掌那麼大,要不是我知道它們真的是用紙折出來的,我還真以為那些玩意兒是妖怪了。
我撇了撇嘴,秦宵這傢伙,又折騰這些怪玩意兒。
趙安靈猛地拽住我,目光中有些不安。
我瞧着她這可憐巴巴的樣子,也不好嚇唬她,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太緊張。那紙鶴帶着風與樹葉,有意識般地頓了一會兒,接着迅速地朝我飛來,在我頭頂上不停地轉着圈,於是我的頭上就形成了一個由一團團迅速飛動的白影而做成的漩渦。
幸好不是真的鳥,那我頭上得被鳥屎給埋了。
很快秦宵從林中的陰暗處走出來,這主人和他的紙鶴一樣,走出來的時候呆了呆,掃了一圈周圍目光獃滯,直到看到他的紙鶴之後才眼睛微微一亮,在看到我之後笑眯眯地走過來,說:“太好了,你也在這。”
趙安靈好像很怕他,死死地捏着我,疼得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沒好氣地白了秦宵一眼,“你說你整這麼大的大白鳥在天上飛,大晚上的不是嚇唬人么?”說著我用眼神示意我身邊的趙安靈。
秦宵好像這才看見趙安靈,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會兒,接着別有深意地對我說:“你這位朋友很有意思。”
“這是我……”我想了想,說:“這是我堂妹吧?”
講真,趙家有沒有趙安靈這號人物我都不知道,當然這話我是不會說出來的。
趙安靈縮在我旁邊,死死盯着秦宵說:“他是誰?為什麼能找到這裏來?”說話間語氣已經有些不妙,壓低聲音隱約透露出一股危險意味。
我忙說:“這是我朋友,順路來無常鎮沒事找事的。”
“喂,我很忙的。”秦宵微微瞪大眼不滿地說,“不過也確實感覺好幾天沒見過你了。”
“最近怎麼樣了?”我問,意思是你找到你要找的東西沒。
他聳聳肩,習以為常地說:“大概不在這裏吧,偶爾也會有失誤的時候。”
我卻想起那次在獸王陣他臉上難掩的失望,只怕這傢伙早就在暗地裏失望過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要找些什麼東西。
“那……趙家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哪能知道?”他挑挑眉,“現在你跟我說說,都是怎麼回事,怎麼我今晚回了一趟趙家,一抬頭就看見你趙家上面陰雲密佈?”
“哦,你沒進去啊……”我跟他粗略地說了一下之前發生的事情,說完之後等着秦宵看他要發表什麼想法,結果他眼神放空,好了,我知道他對這個並不是很有興趣。
半晌秦宵說了句,“凌鐺啊,我聽說那是個女孩子。”
我一愣,狐疑地看着他,“你怎麼知道?”
秦宵睨了我一眼,“不小心路過趙家哪個房間門口的時候聽到的。”
“……”他的幸運值一向比較高,我不想多說什麼了。忍了忍,我還是問了:“哪個房間?”
他想了一會兒,“東邊的房間?”
這麼個大概的位置我竟然恰好想到我父母的房間正好就在東邊。
我無言地看了他一會兒,“你去東邊幹嘛?”
“大門鎖了。”秦宵沉痛地說:“我們那邊的院子附近有一條狼狗你知道嗎?”
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下意識地看着趙安靈,說:“那……當年趙家是殺錯人了嗎?”畢竟那隻鬼可是男的。
趙安靈從剛才開始便一直沉默不語,眼睛死死盯着秦宵,手上也在用死勁來摳着我,還好我穿得厚。
當然,我只是下意識看看她而已,並沒有要問她的意思,有些事還是不要攤得太明白比較好,尤其是在這種陌生的環境裏。
秦宵打了個響指,那些紙鶴從我頭上飛開,在前面指路。
結果走了一會兒,趙安靈忽然開始喊腿疼了。
我有些驚訝,她之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
我索性扶着她走,結果過了一會兒她又喊累了,再過一會兒她又說她沒來過後山想到處看看。
秦宵促狹地看着我,一臉等着看好戲的樣子。
我翻了他一個白眼,其實我早就知道趙安靈不對勁了,只是有個猜測讓我並不想多做什麼,萬一她就是凌鐺呢?
她知道得很多。
比我也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到底是個可憐孩子,當年她被活埋之後發生了什麼事,還有,當年又是因為什麼,非得活埋一個人不可?
但是,無論她是誰,要我們留在後山是絕對不可能的。
她腿疼我就扶着背着,她喊累我就等着,想看後山就下回再看,她終於意識到沒有什麼蹩腳理由可以留下我了,便一聲不吭地跟着我們走。紙鶴在前面引路,我這才知道,原來後山有一條正道是可以順利走出去,而且一路月光相伴。
我和秦宵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這幾天他一直在外面走,對無常鎮的了解竟比我這個原本是本地土著的人多得多。
說到無常鎮,便肯定有金蘭扣。
我想起那些小孩唱的那首調子古怪的曲子,趙安靈忽然哼了起來。
夜晚的山路寂靜,之前那些趙家的年輕人一路上也沒有蹤影,於是趙安靈低低的近似呢喃的哼曲聲莫名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可趙安靈的神情容不得我制止,她臉上帶着一種怪異的笑容的,既像是痴,又像是絕望,更像是快樂。
秦宵這貨竟然笑眯眯地說:“很有意思。”
我頭皮發麻地四處亂瞄,忽然看見遠遠的陰暗處有一抹淡淡的影子,我心頭一跳,眯着眼再看,那抹影子又消失不見了。正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趙安靈的哼唱聲停了,勾着嘴角直勾勾地望着我說:“我也有金蘭扣,要看看嗎?”
還沒來得及拒絕,她低頭摸索了一下,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打開之後盒子裏面放着兩搓頭髮。
那兩搓烏黑的髮絲末端柔軟地纏在一起,結成了一個辮子。
我竟微妙地分辨出了這兩搓頭髮的不同,一搓有些枯黃,就像現在趙安靈的頭髮一樣,一搓烏黑柔軟……就像,我自個兒頭上這搓。
趙安靈像是回憶似地說:“金蘭扣啊,據說是關係最好的朋友才可以結,這樣,就可以永遠做好朋友了。我聽說以前無常鎮也有一對關係很好的朋友,人家都說那兩個人是鎮上小孩中的異類,一個從小鬼怪纏身,一個父母冤孽纏身,大人都怕自己的小孩碰上不幹凈的東西,所以不敢讓小孩和她們一起,於是她們就成為了關係最好的朋友,她們說,對方是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冤孽纏身?”秦宵眯了眯眼插了句話。
趙安靈勾了勾嘴角,神情微冷。
“那個小孩的父母以前在鎮外做生意,結果陰差陽錯害死了好多人,雖然都判他們無罪,可還是被不得安息的怨魂纏上了。那些怨魂一直跟着他們到無常鎮,只要閉上眼睛,總能看到那些死去的鬼魂鮮血淋漓地圍在自己身邊。不得已,他們去求助了鎮上有名望的除鬼人,那人說他沒有辦法,只能讓他們在鎮上當屠戶,以血鎮血,也許能活下來。結果有一天夜裏,那對夫婦瘋狂地哭喊,怨鬼附身在妻子身上,砍下了丈夫的頭,而妻子雖然毫髮無損,精氣卻在那一夜耗盡,也死了。”
我想到了之前在鎮東見到的那一幕,原來,那對豬肉鋪夫婦是這樣死的嗎。
“鎮上的除鬼人說那些怨鬼怨氣未消,那孩子獨自一人只怕同樣活不下去,於是那除鬼人便收養了她。哪知道,那孩子最終還是沒能活下去,是被那個除鬼人與他的家人迷暈了丟到後山上,活埋而死。”趙安靈的眸子死氣沉沉,直直地望着前方,帶着一股莫名的痛恨。
“其實,那時候他們只要說,是她的好朋友出事了,她自然會自己跳到坑裏,那是她的朋友,從小到大唯一最好的朋友,她的雙親早就因為冤孽而死,她的命也活不久遠了,為她最好的朋友而死又算得了什麼,可他們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只是一言不發地把她丟到坑裏面,不顧她的掙扎。那時候她很怕,那個除鬼人將她埋下去之後,在她的墳上下了十幾道咒符,只為不讓她的鬼魂死後回來報仇。”
“後來……後來她確實回來了。”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可她聽說,她的朋友走了。她還記得,那一天她的朋友莫名其妙發了一場高燒昏迷不醒,家裏的大人不讓她接近,她害怕是自己身上的冤孽產生害得朋友變成這樣,所以跑到鎮上離家裏最遠的地方。可是等到她回來的時候,迎接她的是除鬼人陰沉的臉和一杯讓人睡不醒的茶。”
我沉默不語地走着,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她口中的那兩個人,顯然就是我和凌鐺。
我姥爺救了我,趙家的人卻要讓另一個人來頂替。
趙安靈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目光惆悵地看着手中的金蘭扣,半晌,她抬頭看着我,說:“十五年了,真的太累了,凌鐺她,沒有那麼多時間再等下去了。你說失去的記憶可能會在以後想起來,那你,現在想起來了嗎?”
她的眼神認真而執着,深處忐忑不安卻又充滿期盼。
我有些猶豫,秦宵笑了笑,湊在我耳邊低聲說了句話,接着背過身去,將空間留給我們兩個人。
“你在猶豫什麼,順從你的心就好了。”
我感謝地朝秦宵點點頭。
片刻,我握住趙安靈的手,就在她眼底的喜悅快浮上臉的時候,我蓋上了那個盒子。
“你是凌鐺,對嗎?”
“對不起,我不記得。”
我的記憶沒有回來,我的感情對她只有同情歉意沒有友誼,我的心告訴我,不能欺騙她。
金蘭扣上面扣的是有着記憶的趙安定和凌鐺,而不是現在的我和趙安靈——或者說,現在的我,和真正的凌鐺。
凌鐺果然是個女孩。我心想。
趙安靈的面色剎那間蒼白下來,其實我先前便有注意到,我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其實一直都十分蒼白,只是先前被昏暗的光線遮掩住看得不太清楚,而現在,許是情緒太過糟糕,她的臉上竟然透露着一股絕望的意味在裏頭。
我很抱歉,我真的不記得。
無論多麼深的感情,在我這裏,也只是旁人的情感罷了。
“你——”她咬着牙,死死地瞪着我,眼白的地方竟慢慢浮現出一層灰色。
秦宵一個腦袋探到我們中間,笑着說:“談完了嗎?談完我們就可以走了吧。”
說完,他轉過頭去看着凌鐺,凌鐺本就比我矮上許多,秦宵又比我高上許多,這麼一來,有些居高臨下的意思。
我這個角度看不見秦宵的臉,只見凌鐺猛地伸出手,緊緊扣住秦宵的手臂,竟把秦宵的衣服扣出幾個洞來。我想起那些碰到凌鐺就枯萎的植物來,頓時一驚,忙過去卻被秦宵彈了彈手指,示意我到後面去。
我不知道秦宵這個時候面對凌鐺的臉依舊唇角彎起,只是眉眼間儘是冷意,淺色的瞳孔中只有對弱者的淡漠。
“小姑娘說不過就要動手,這可不是淑女的行為。”秦宵戲謔地說。
“嘶”地一聲,秦宵手臂上的衣服被撕開,白皙的手上只有幾道青印子,沒有見血,我這才放下心來。
凌鐺臉色大變,鬆開手退後幾步,“你到底是什麼人?”
秦宵無奈地摸了摸自個兒裂開的手袖,沉痛地說:“很貴很貴的衣服啊。”
他沒有回答的意思,凌鐺深沉而怨恨地看了我一眼,片刻后突然譏諷地笑了起來,隨手將那個盒子扔掉。
“什麼金蘭扣,早就知道是哄孩子的玩意兒了。”
下一刻,她陰沉地說:“那我也不可能放過趙家的人了。”
呀!她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回事!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她以極快的速度走進了樹林之中,分明只是走的模樣,卻轉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雖然知道她大概不是普通人,可這特么也太誇張了吧!
我震驚地看着秦宵,“完蛋了,我忘記趙家那回事了!”
秦宵扯了扯嘴角,“嘴快一時爽,趙家火葬場?”
“哎我們趕緊回去看看。”卧槽我也是懵逼了,當時我是不是應該說個謊才對?
瞧我乾的這個好事!
我急急忙忙地離開,忽然間想到什麼,回頭看了一眼凌鐺扔盒子的那個方向,只見一個小女孩拿着那個盒子,歪着頭疑惑地看着,見我發現了她,又有些慌慌張張地消失了,連帶她手中的那個盒子。
什麼狗屁小女孩啊!
那明明就是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