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事我決定
第六十六章
“我不要去宋園,我要去梨園。”
“這樣不好吧?”林澗泉迅速回應,然後在石蕊姑娘如有實質的目光下頓時變得結巴起來,“我、我是說,那有什麼好去的?不如我們去吃小餛飩啊!就、就是這篇文裏面說的,補點夜食……最近時興的砂鍋餛飩就很不錯啊!”
石蕊姑娘聞言有些意動:“砂鍋餛飩……是愛多亞路那家的砂鍋餛飩么。”
所謂愛多亞路,便是俗稱的洋涇浜,往後便是現代的延安路。這條路以北是英租界,以南是法租界,虹口一帶是日租界,倒也算是塊風水寶地。
林澗泉迅速點頭:“對對對,就是那家的砂鍋餛飩!”
大約幾月前,愛多亞路有一家大中樓菜館首先發明了一種砂鍋餛飩。剛出世時生意卻很好,樓上樓下,天天有客滿之盛。後來同業中瞧得眼紅,就紛紛仿效起來,又加上了許多佳名,如鳳凰餛飩、鴛鴦餛飩、神仙餛飩之類。砂鍋餛飩究竟是一樣什麼東西呢?是裹好了元寶式的大餛飩,用雞和鴨雙拼而成,放入一隻砂鍋內。起初的當口生意是好極了,大有應接不暇之勢,因為上海人向有一窩蜂的心理,只消一人提倡得法,包管你聲氣相通,如潮而來。這樣的例子其實有很多,往往到了以後人們吃膩了,對於當初竭力歡迎的各種時興事物就此唾棄不食,如秋扇之見捐。老闆知道風頭已過,也就此偃旗息鼓,不再出賣。
“不……還是不去了吧。餛飩而已,我又不是沒有吃過,和餛飩擔上賣的餛飩恐怕也差不了多少吧?”石蕊姑娘在搖晃的信念之中堅定了本心。
挑擔賣餛飩共有兩種,一種是高腳式的擔子,邊敲邊擊,其聲卜卜;一種是低矮式的擔子,不敲擊竹筒而敲竹片,一面敲,一面喊:“蝦肉餛飩麵。”因為這種餛飩擔子都兼賣麵條,餛飩的餡於是用蝦肉、豬肉拌和,其式甚大,故有“大餛飩”之稱,每碗起碼小洋一毛,麵價也相同。高腳擔子歷史最久,它只敲竹筒而不叫喊,餛飩都是小的,每碗起碼一百鈿(即銅圃十枚),現在有幾副擔子也兼賣麵條了。挑賣矮式餛飩擔子為粵人所發明,他們的口號是“賣蝦肉餛飩”,近來除粵人外,鎮江幫、揚州幫也不少。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林澗泉忙不迭道,“總是要試試才知道,肯定是不一樣的!否則怎麼能夠變成時髦呢?”
“得了吧,時髦還不就是那個樣子?”石蕊姑娘嗤之以鼻道,“我沒要求去伎院就已經不錯了,真當我不知道長三與么二是什麼意思?”
林澗泉:“……”
石蕊輕飄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你這表情就知道你也知道。好的,我想好了,砂鍋餛飩要吃,梨園也要去——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林澗泉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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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續明清時代的風俗,此時秦樓楚館風月之地的行情與向晚晚所了解的現代,其實大不一樣。
此時的滬上,不說是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那也算是妓院林立。最上等的被稱為“長三”,如北平的清音小班;次等的被稱作“么二”,又叫做“鹹肉”;再次一等的被稱為“雉妓”,又曰“煙妓”。
此間風月場所的種種名稱,凡是涉足花叢者都能道之。但是倘若問他們“長三”、“么二”這類命名的意義,卻又往往瞠目不能答。而據熟悉風月之地花叢掌故之人說,在滿清中葉剛剛開闢租界,並在租借設立長三、么二妓院時,凡是遊客前往茶會,便需要交出三元,算是入門的門票費油,然後召妓侑觴(即堂唱)每次亦需要交付三元;而么二則比較價廉,每次茶會一元,堂唱二元。這便是“長三”與“么二”命名的由來。
時至今日,長三妓院茶會早就已經取消了這種給錢的規矩,每次堂唱也低減至一元,且一般的熟客,每逢佳節交付堂唱費時,偶爾還會給他打個折扣。只有現在的么二妓院仍舊遵循舊例,從來不見有什麼折扣。是以“濫污長三板么二”的滬上俗語,大概就是來自於此。
………………
總是有人在報紙上發表評論哀嘆,說什麼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在近代滬上,消費場上聚集的□□變得“大都銅臭熏人”,失去了昔日那種“每遇文人才子,極相憐愛,周旋酬應,出自至誠,從不瑣瑣較錢幣”的風範。向晚晚自認為自從到這裏以來,她自己也勉強算是半隻腳踏進文人圈子裏的人,也不由得覺得那些文人才子,是有多大的臉?
這些文人才子他們的心倒是很古,總覺得青樓名妓、狐妖花精、大家小姐,但凡漂亮姑娘都得倒貼他們這些百無一用的書生不是?
這人在江湖漂啊,所圖的不過是為了謀生或者其他原因罷了,但是□□像其它商品一樣,要靠廣告來推銷自己——這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於是,同報人結交,在報紙上被捧,就成為最有效的出名途徑。
況且這些文藝界的報人向來就有“停車訪艷,載酒看花”的舊習,此時變了質的“士”與“妓”各有所圖,兩廂情願,一拍即合。關於小報的起源,民初《中華新報》陳伯熙編著的《老上海》第十五節《小報之原始》,間有下列記載:“上海初末有小報,自申左夢畹生、高窗寒食生,暨現在希社社長高太痴,以及倉山舊主等,評花品葉,鼓吹風雅,始有小報。”這類報紙的發源本來便是文人貪花好色的習慣,是以捧妓的文章成為小報的一項重要內容,並一直延續下去。晚清滬上,同青樓繁盛齊名的是梨園。“滬上梨園之盛,甲於天下,纏頭一曲,最足*。”
………………
“去嘛去嘛!”石蕊姑娘搖着向晚晚的手臂,呃……撒嬌?
向晚晚不為所動。
“我好奇很久了!你看,你寫《唐歌》的時候讓唐川和蘇越都逛過青樓,寫《少年游》的時候也讓商承影小少年誤入青樓,青樓青樓青樓,說實話我好奇很久了,”石蕊姑娘完全暴露了她的企圖,“青樓恐怕去了便會被趕出來,你寫蘇越女扮男裝進青樓沒有被認出來,說實話我覺得難度係數很大,但是退而求其次去梨園聽戲的話,應該還行吧?”
“不、行。”向晚晚將石蕊姑娘的手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堅決地說,“梨園?聽戲?我猜我恐怕是聽不懂的。”
“聽不懂沒關係啊,也算是個經歷嘛!”石蕊姑娘並不放棄,“我仔細打聽過了。從前梨園行中,有“三卿”者最有勢力:一為大舞台之童子卿,二為丹桂第一台之尤鴻卿,三為天蟾舞台之許少卿。當初許、尤兩君,本來同為丹桂舞台的第一台柱子,後來因為彼此發生摩擦,嫌隙日生,久而久之,不能共事。於是許少卿便與丹桂舞台脫離關係,在二馬路的一個舞台舊址,組織了天蟾舞台。初開幕時候,一般人都不明白他取這個名字的含義——‘天蟾舞台’實則隱有‘蟾宮折桂’、‘打倒丹桂’的意思。你覺得去哪個舞台好呢?蟾宮?還是丹桂?”
石蕊姑娘實在是深諳為人處世的“大事我決定,小事你做主”之道。
譬如說丈夫對妻子說“咱們買輛車吧!顏色你來挑!”那麼做妻子的聽了這話一定深受感動,覺得丈夫處處以自己為先,可是仔細想想,其實難道不是他早就做下了要買車的決定,只是讓妻子幫忙決定看顏色么?這樣一來,關鍵的問題便被含糊帶過去了。
然而向晚晚同學並不上當:“不去,我的原則是能不出門我就不出門。親愛的蕊蕊你知道嗎,我是宅女!宅女你懂嗎?就是家裏蹲!”
石蕊姑娘自動忽略了向晚晚的若干胡言亂語:“不出門躺在家裏發霉么?陪我出去!興許以後寫文用得上呢?這叫做出門採風,尋找靈感。”
“你倒是很懂么。”向晚晚道,“那你知不知道,所謂出門採風,其實就是斷更的開始呢?”
“……”石蕊姑娘沉默了一瞬間,然後道,“抱歉,我覺得我好像出現幻覺了,你……再說一遍?”
向晚晚從中讀出了“給你一個機會改口,你敢真的再說一遍看看”的意思,遂沉默了一瞬,一本正經道:“出現幻覺可是很嚴重的事情,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的前兆——請問,是什麼樣的幻覺呀?是原始性幻覺啊、完全性幻覺啊、不完全性幻覺啊還是思維顯聲、思維顯影啊?”
石蕊:“……”什麼和什麼?
“哦,這些名詞太專業了你聽不懂,那麼退一步來說,不按幻覺產生的結構性質來分,而是按產生器官來分,請問是幻聽、幻嗅、幻視、幻味、幻觸還本體幻覺啊——話說,你知道什麼是本體幻覺么?”
石蕊:“向!晚!晚!”
“不過我猜是幻聽吧?”向晚晚臉上表情維持不變,“一般精神病人的幻覺,幻聽最常見。”
“你說我是神經病?!”
“當然沒有。”向晚晚訝然道,“怎麼可以這麼說呢?是精神病不是神經病,這兩者可不一樣!”
“……我覺得你是膽子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