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霸星
郁煌瞪大了眼看着這個叫關宗哥哥的小男孩,努力從他五官上辨認出熟悉感,結果一無所獲。
大巫對關信道:“大將軍,您的命途關係我大胤的未來,不可兒戲。”
關信冷笑道:“既然探不出來,又何必費那個心思。”
大巫表情一僵,垂下眸子,低聲道:“是我能力不足,無法窺得天機。”
跟在大巫身邊的巫洛也低聲嘆了口氣。
關信沒再說什麼,他把一瓶血交到大巫手裏,道:“這是你要的。”
這時候的人們還有血液崇拜,他們認為血液的貴賤意味着人出生的地位,這就是所說的血統,也因此有了世襲的說法。再早一些時候,在葬禮上還經常會用硃砂等紅色燃料塗抹屍骸,意味着硃砂這等象徵血液的東西能夠填充屍體內業已流失的血液,幫助他們在另外一個世界重塑肉身。
一瓶血在祭祀儀式中有很多作用,大祭把關信的血遞給了巫洛,巫洛雙手高捧,恭恭敬敬地接了,緊張地將血液放在一個木頭盒子裏,小心翼翼地蓋上了蓋子。
大巫又跟關信聊了聊戰場還有禮節之類的事情,古時對天神崇敬,每次大勝之後都要祭天,繁文縟節數不勝數,奈何這次城中糧草財資匱乏,郁煌聽得昏昏欲睡,過了沒多久,巫洛忽然推了推郁煌,郁煌一怔,問道:“怎麼了?講完了嗎?”
他一抬頭,看見關信正在看着他,郁煌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巫洛。
巫洛板著臉,說道:“大將軍問你話,你從軍多久了?”
郁煌磕磕巴巴地說:“好幾年了……”
關信又問:“你多大了?”
郁煌硬着頭皮說:“十幾歲了……”
“十幾歲?”
“呃,快二十了。”
關信:“……”
巫洛實在看不下去郁煌的表現,上前道:“小徒畏於大將軍雄偉,小徒今年十七歲,從軍三年。”
“十四歲就從軍了。”關信喃喃道,他摸了摸關禮的腦袋,道,“小禮再過個幾年也可以入伍了。”
“真的嗎?!”關禮興奮地抱着關信的胳膊,小臉蛋在關信結實的肌肉上蹭來蹭去。
郁煌看着心裏頭有些發酸,關禮的位置本應該是他的才對,他將關禮打量了個遍。
關禮有一雙瞳孔極黑的眼睛,都說孩子小的時候瞳孔就是又黑又大又亮,但是關禮的瞳孔卻比一般的孩子還要黑,從某個角度看過去的話幾乎看不到眼白的部分。
還想多看兩眼,他們的談話就結束了,巫洛遮掩着把郁煌拎了出去,等到大巫走了,巫洛一直繃著臉頓時開了花,白眉毛一挑,拎起郁煌的耳朵就罵:“瞧瞧你,瞧瞧你,剛才都回答的些什麼啊,能不能給我長點臉。”他拍了拍自己的臉,道,“我巫洛這一輩子就你一個徒弟,不僅盼着你繼承我的衣缽,還要你光耀門楣呢!”
老頭氣得吹鬍子瞪眼的,看都不稀罕看郁煌一眼。
郁煌嘿嘿一笑,道:“師父,彆氣了彆氣了。”他討好地搖了搖巫洛的胳膊,巫洛哼了一聲,跟個老頑童一樣。
郁煌問道:“師父,關禮是咱大將軍的親弟弟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巫洛又瞪了郁煌一眼,“整天不好好研究巫術,就關心這些沒用的……”
“我覺着他倆長得不太像。”郁煌道,“咱們大將軍比關禮看好多了。”
“關禮小毛孩都沒長開,能看出什麼來。”巫洛撇了撇嘴,后又道,“不過你說對了,關禮的確不是大將軍的親弟弟,是五年前大將軍從戰場上撿回來的。那時候關禮還跟狼群生活在一塊兒,茹毛飲血,哪兒像是個人,現在跟咱們都沒什麼區別了。”
“哦。”郁煌悶悶地應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巫洛見郁煌沒什麼精神,不知道自己這個多愁善感的小徒弟哪根弦又搭不對了,他拿胳膊肘撞了撞郁煌,道:“大巫給了我大將軍的血,我們可以來做祭祀實驗了。”
“祭祀實驗?”郁煌一臉疑惑。
巫洛又開始跳腳:“讓你回去看書,你有沒有看?!有沒有看!”
耳朵被巫洛吵得嗡鳴作響,郁煌委屈地說:“打仗太忙了……”
“哼。”巫洛道,“跟我來,今天給你上上課。”
郁煌只好跟在巫洛後頭,進了巫洛的帳篷。
巫洛的帳篷里堆滿了書,四面牆上都掛着象徵著神明的圖騰,頂棚上吊著一個抽幹了血用臘封好的狼頭,雙眼挖空,裏面放了幾塊發光的晶石以作照明之用。
巫洛坐在書桌前,把桌子上的竹編書簡全都推到一邊,把座位下的一張羊皮捲軸抽了出來,在桌面上鋪平,四角拿石頭墊好了。
羊皮卷鋪開后是一個複雜的陣法,筆筆勾連走向連通八達卻又給人一種冥冥中通向同一個地方的感覺,巫洛指了指陣法,道:“這就是九星回元陣。”
“這個陣是做什麼的?”
“……”巫洛剛抬起手,郁煌就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巫洛,說,“師父,你別打我,說好的好好教我的!”
巫洛氣得一巴掌打在了桌子上,道:“打個仗回來你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你不是撞壞了腦子吧?要不是你這迷糊樣子沒變,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被大勇的人掉了包!”
郁煌心裏一緊,忙說道:“是啊是啊,我撞壞了腦子。”
巫洛:“……”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前一任大巫是在關大將軍出生的時候死去的,他預言霸星將至,可卻吉中帶煞,又趕逢陰月陰日陰時陰刻的大陰之日誕生,須得以血光化解,就拿自己獻給了天神,暫時解了關大將軍身上的煞。他臨終前留下遺言,關大將軍會在二十三歲的時候死去,那一日也正好是陰月陰日陰時陰刻的大陰之日,如果處理不當的話,關大將軍死後會變成凶煞之物,於我大胤不利。”
“那為什麼一開始不殺了他?”郁煌問道。
巫洛忙掩了郁煌的嘴,道:“這話你可別亂說。”他四下看了看,見四處都沒人才小心翼翼地道,“據說大王派人殺過關大將軍,沒一次成功的,後來關大將軍五歲的時候已經能以一幼童之力戰敗成年男子,顯現出神威,適逢大勇反水,背叛了我們大胤,大王不得不借用關大將軍的神威。時至今日,大胤已經離不開關大將軍,百姓也對他十分崇拜。關於陰煞的傳說也只有我們這些巫覡知道,大王他有心殺關信卻根本就沒那個能力,所幸關大將軍對大王的位子並不感興趣,大王也就漸漸放了心,反而想在這多事之秋保住大將軍的性命。”
他嘆了口氣,算了算日子,道:“離大將軍二十三歲的生辰還有不到七天了啊,這邊的九星回元陣都沒弄好,實在是頭疼啊頭疼。”他一頓,又開始拎着郁煌的耳朵說教,“你啊你,你還這麼不上進,虧得為師如此信任你,真是叫為師失望。”
郁煌:“……”
“這陣法……”郁煌摸了摸右下角,道,“是殘缺的。”
“是啊。”巫洛心疼得要死,摸着缺了的那塊跟摸心上人的髮絲一樣,“要是有這陣法就好了,在七天後的陰時陰刻發動,給大將軍把陽氣充盈滿了,他就能騙過天地,死不了,陰煞之命也就破了。可問題是……唉……”
郁煌看向那張陣法圖,也想幫着修復一番,體內釋放出來的真氣隨着陣法脈絡圖遊走,可每到關鍵時刻就好像有股神秘的力量在阻擋着他,總是差那麼一點點才能將陣法徹底補全。
“那這血?”郁煌看見巫洛把裝有關宗血液的盒子放在了陣法旁,問道。
“也是發動陣法用的。”巫洛想了想,還是覺着不妥,把盒子又拿起,踩着石凳,將盒子高高地存放在了高處的格子裏。
“你先回去吧,我再研究研究這個陣法,真是頭疼,唉。”
郁煌一聽巫洛要放過自己,連連點頭,一溜煙地往外跑。
等出了帳篷之後,頓時鬆了一口氣,長舒出來,左右有士兵認得他,都紛紛笑道:“二狗子,又被巫洛折磨了吧?”
郁煌尷尬地連連擺手,搔了搔有些發紅的臉蛋,不敢多說話,生怕露出破綻。
等到一個人安靜下來的時候,腦子就開始亂了,一大堆信息都湧入腦海,郁煌想方設法地把他們理順。
他坐在城牆下的一塊石頭上,玩着狗尾巴草,心道:“如果采多把我送來了當初關宗還活着的那個朝代,那麼關信就很有可能是關宗,關信就是關宗的話,那七天後,關信就會死,關信就會變成關宗……啊啊啊好亂好亂。”他轉了個身,趴在石頭頂上,跟只趴上石頭曬太陽的壁虎一樣,兩眼空濛地望向前方,道,“如果我改變這個結局呢?如果關信沒死呢?那是不是就不會有以後了?這樣的話,我就不會認識關宗了?不好吧……”
郁煌鬱悶地翻了個身,一轉身就看見一個人臉出現在眼前,他瞪了瞪眼,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下意識地作了反應,他忙跳了起來,退後幾步,站穩了腦子才拎清了。
“關關關關大將軍……”
關信淡淡地點了點頭,他坐在郁煌剛才趴着的那塊石頭上,一直看着郁煌。
那眼神……郁煌也說不出來,就是看着你,也沒什麼深意,就是簡單地看着你,可卻把他看得一身雞皮疙瘩全起來了,好像從外到里全都被看透了一樣。
郁煌被這焦灼的視線看得臉都紅了,他低垂着頭怕被關信瞧出什麼蛛絲馬跡,小聲問道:“大將軍,有什麼事嗎?”
關信沒有回答郁煌的問題,等到郁煌偷摸抬頭看關信的時候,他才聽見關信低沉好聽的聲音響起。
關信說道:“小山雞,你混進人群里想要做什麼?”
郁煌:“………………”
誰來告訴他,現在跑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