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降職
關宗一臉要死不活地推門進屋,肩膀上落上點雪,他隨手拍了拍,把大衣脫了,露出裏頭蓋住脖子灰撲撲的毛衣。
薛蓉蓉見狀迎了過來,替關宗把外套接了挽在手上,說:“關哥,陳副部長找你。”
“找我幹嘛?”煙癮犯了,關宗敲了敲何進的桌面,“借根煙,還有火。這鬼天氣冷的。”
何進猶豫了下,抬頭看了看薛蓉蓉,薛蓉蓉着急地說:“關哥,你先進去見陳副部長。”
關宗堅持:“煙。”
何進沒辦法,只好掏了煙跟打火機遞給關宗,關宗把煙點着了,跟解了毒癮一樣舒服地嘆了口氣,這才懶洋洋地問薛蓉蓉:“找我什麼事?”
“這個月第七封投訴信到了。”一個穿着西服的漂亮男人走了出來,湯凱揚了揚手裏頭的文件夾,抹了點唇膏的嘴巴亮晶晶的,他笑得咧了開來嘴,有種夙願快要償了的快感,“恐怕我們星卜社的第一驅魔師要有大難了。”
“……”關宗無語地拿過那個文件夾打開一看,是那個小公司職員,怪他嚇唬人?什麼玩意?!還真找來了?直接將文件丟進垃圾桶里,關宗大步邁進副部長辦公室。
陳副部長坐在老闆椅子裏頭,瘦小的身體陷了進去,被風衣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三角眼跟禿了的腦袋。關宗抬頭看了看空調,三十三度,拉了拉毛衣領口,不太耐煩地問:“什麼處罰?”
“公司已經給過你很多機會了。”陳興和叼着煙斗,摸了摸腦袋,一雙三角眼望着關宗,裏面滿滿的恨鐵不成鋼,“我知道你們關家有名望,你挂名在我們這兒屈才了,可你再這樣自暴自棄下去,多厲害的名聲也會叫你自個兒給折騰沒了,小關,你說是不是?”
關宗面無表情地看着陳興和。
陳興和問:“上周接的那個單子錢收到手了嗎?”
關宗皺眉:“這個不是歸財務管的嗎?”
陳興和敲了敲桌子,把文件往關宗面前一摔,小眼睛一瞪:“你別以為能瞞得住我!我眼睛賊亮着呢!”
關宗:“……”
關宗不說話,面無表情地看着陳興和,兩人僵持了一會兒,一個才剛到關宗膝蓋位置的小女孩晃了晃手裏的計算器,奶聲奶氣地說:“林端,男,十五歲,父母在山裏被鬿鳥吃了,趙老拉的業務,2015年11月17日結案,業務費、材料費加雜項費一共應有十萬三千零伍佰。你只報了七萬整,剩下的錢去哪兒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個單子了,你還要聽別的單子嗎?”陳興和說,“小柔再給他念幾個。”
關宗揚了揚手,打斷陳興和跟李光柔,說:“什麼處罰?”
“降級察看。”陳興和咬着牙無奈地說,“幸好上頭有人罩着你,下次再有這種事情天皇老子也保不住你。小關啊小關,你到底要弄啥子呦?”
關宗還是那個表情,也不說話,就跟陳興和大眼瞪小眼。
陳興和知道他的脾氣,也體諒關宗的身世,沒再多說,在抽屜里翻了翻,找出個白色文件夾遞給關宗,“投訴信你看了吧,拿着這個去財務部處理電梯的報銷問題。”
“好。”關宗接了信封,走出辦公室,剛踏出一隻腳,回頭對陳興和說,“我剛接手的那個任務我會處理完。”
陳興和立馬一個頭兩個大,連連點頭擺手變着法兒的催關宗離開他視線:“行行行,你別再頂着我們分部的名義興風作浪就行。”
關宗笑了笑,點點頭,大步流星地走了。
薛蓉蓉迎了上去,見關宗伸手就只好把自己一直抱着的大衣遞給關宗,眼眶紅紅的快哭了:“關哥,你沒跟陳副部長好好說說嗎?”
“說了。”
薛蓉蓉立馬來勁兒了,“說啥了?”
“降級察看。”關宗停了下來,後知後覺地說:“我剛才忘了問這個月工資的事情了,不知道會不會給我扣了。”
薛蓉蓉:“……”
關宗看着薛蓉蓉說:“你幫我問一下,陳興和估計短時間內不想再看見我,麻煩了。”
薛蓉蓉真快哭了,關宗這都在關心些什麼事兒啊!
薛蓉蓉:“關哥,你沒跟陳副部長解釋解釋?”
“問題不在他那裏。”關宗搖了搖頭,
薛蓉蓉一臉懵懂,特着急。
關宗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把信封遞給薛蓉蓉,說,“還有件事要麻煩你。”
薛蓉蓉說:“關哥你說。”
“你心細,幫我去處理一下這個案子的後續,我還有點事情要趕去辦。”
“好好好。”薛蓉蓉抱了關宗給她的文件夾,鄭重地點了點頭。
關宗穿了大衣往外走,湯凱忽然小跑過來叫住關宗,趾高氣昂地說:“關哥彆氣餒,再大的處罰扛過去也就過了,再說這職場有升有降的,很正常,你看我,上周就剛從甲二級升上了甲一級,聽說這周陳副部長還會提拔我,要是一不小心坐上了關哥的位置,關哥可要多指點指點我。”
關宗面無表情地拍了拍湯凱的肩膀:“加油。”
湯凱額頭青筋蹦了蹦:“……”關宗就不能給他點屬於人類的正常反應??這成天二十四小時要死不活的是鬧哪樣??
關宗推門出去,風雪中,足有一米九的高大男人在大樓門前留下了一串淺淺的腳印。橫跨上電動車,關宗把小綿羊蹬着火了,外面大雪下得遮天蔽日,他哈出的一口白氣在空氣里彌久不散,小綿羊發出突突突突的聲音,順着看不清的雪路一路行遠了。
***
再來鎮裏舞龍舞獅再熱鬧也有個限度,小縣城鬧到九十點鐘就差不多了,各家各戶都得了熱鬧買了實惠散去回家,留下郁煌一個人在散亂一地的花花綠綠裏頭站着特別迷茫。
大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下的,一開始人多熱鬧他沒在意,這會兒街景冷清了,他也覺察出幾分冷意,小可憐樣兒地找了個遮風擋雪的屋檐裹着衣服蜷縮着蹲了下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瞪着外頭。
遮天蔽日的雪簾幾乎封鎖了他的視線,遠處紅磚白瓦的房子裏頭燈光一戶挨着一戶地暗了下來,樹影婆娑,枝椏乍一眼看過去被雪反射的光晃得像是興風作浪的妖怪,怪有意思的,就是有點冷。
郁煌嘆了口氣,縮了縮脖子,身子一抖,又變回色彩斑斕的花斑山雞,把腦袋拱進暖和蓬鬆的雞毛裏頭,雞爪子踩着衣服套在外頭才覺着點暖來。
再該往哪兒走呢?這天大地大的,他總不能漫無目的地閑逛吧?這人生地不熟的,真叫人發愁。腦袋靠在雞毛上點了點,困意就湧上來了,郁煌眯縫了眼睛,忽然一抖擻,在大雪裏頭看見個人影。
那人影像是一團什麼東西,伴隨着“突突突突突”的聲音往它這兒來了,郁煌嚇了一跳,二話不說跳進一旁的雞籠子裏,嚇着正睡着的老母雞,咯咯幾聲就把屋子裏頭的燈給喊亮了。
那人影也到了眼前,是個騎着電動車的男人,身材高大,披着風雪。
郁煌把老母雞往外推了推,老母雞扭着屁股讓開了位置,郁煌自己躲進了雞窩裏頭。
老母雞:“……”
關宗手腕上一左一右掛着兩個膠袋,敲了門后就把雙手都抄在大衣口袋裏取暖。沒多久,一個披着破舊棉襖的十幾歲男孩出來開了門,見到關宗時嚇了一跳,問:“關大哥,你怎麼來了?”
關宗把手裏頭兩個膠袋遞給林端,說:“給你帶點東西過來。你明天一早六點之前把這些東西在門口灑上三遍,先左邊這個膠袋的,再右邊這個,記得一定要在六點之前。”
林端遲疑着沒接膠袋,生出點凍瘡的小臉皺巴着發愁。
關宗說:“不收費。”
林端吁出一口氣,這才放心地接過了膠袋,言語動作裏頭都是感激,“你們社裏的人真好,謝謝關大哥。”他琢磨了下,讓出了位置給關宗,想讓他進屋:“關大哥要不要進來吃點餃子,今天冬至呢!”
小院裏面破破爛爛的,牆頭上掛着幾串蒙了雪的玉米,冷風從東牆吹到西牆,捲起了一層飄忽的雪花。
“不用了。”風雪打在關宗的臉上,襯得他面部線條更加冷硬,逆着光的高大身材像是一尊煞神,林端沒敢多說話,對關宗有點近乎於神靈的敬畏,他攥着膠袋不知道該幹嘛,關宗把事情交代完了就套上皮手套轉身就走。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這時候忽然深一步淺一步地從屋裏追了出來,脆生生地叫了一句:“叔叔等等——”
關宗:“?”
林端拉了小女孩說:“小葵叫哥哥。”小女孩吸了吸鼻涕,墊着腳尖仰着脖子沖關宗託過去一盤餃子,說:“餃子是熱的,叔叔你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關宗,帶着點畏懼帶着點期望。
關宗看着那盤餃子,目光沉了沉,對小女孩點了點頭,他蹲下來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說:“爸爸媽媽不在了也要堅強,要聽哥哥的話。”
小女孩乖巧地點了點頭。關宗又冷着臉吩咐林端:“好好學習。”
林端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關宗沒再多話,脫了手套拿手捏了一個餃子,韭菜雞蛋餡兒的味道在口中撞開,有點咸,關宗一連吃了三個,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新年快樂。”
小男孩跟小女孩顫顫巍巍地站在風雪裏望着關宗,對他揮手。
關宗騎着電動車突突突地走遠了。
郁煌琢磨:“這人看起來挺有意思的啊!”
郁煌從雞窩裏跳出來,一雙屬於野山雞的眼睛瞪得賊亮,他甩開翅膀快跑跟在電動車後面,屁顛屁顛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