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第一章
為了在年前把大樓封頂,商都大廈上的工程隊已經連着十幾天日夜不休地趕工了。
最近寒潮來臨,這座好些年沒有下雪的城市也飄起了雪花。
盧峰正在扎鋼筋,雪花飄在手背上,剛落下來就化成了水。
工地上有幾十個人在,有人喊了一嗓子:“下雪咯!”
但停下手裏活計看雪的人只那麼寥寥幾人,還有人在罵:“叫啥jiba叫,要看雪,把這工程幹完球了,回老家了,你還看不夠哦。”
“趕緊干你的,幹完了回去睡會兒吧。”也有人態度溫柔。
雖然溫度已經零下了,但工地上熱火朝天,大家都穿得少,盧峰穿着工服戴着安全帽,額頭上還在冒熱汗,汗水滴下來和雪水融在了一起,澆在手背上的沾着水泥灰的凍瘡上。
盧峰在工地上已經幹了大半年了,這是他乾的第一處工程,最開始的時候,他還要師傅帶一帶,到如今,不管是扎鋼筋還是倒模還是倒混泥土,他都幹得非常順了,而且是一把好手,做得又快又好。
不遠處的陳順偉過來說他:“你這麼死命干,莽子又不會多給你發點工錢,你還是站起來歇會兒哦,給你說,你這樣對腎不好哦,你年輕着呢,還沒討媳婦哦……”
莽子是他們的包工頭,是他們的同鄉,他們這種建築工程隊,是建築公司外包給他們做的項目,一般就是包工頭,包工頭找一些同鄉來給自己打工幹活。他們的工錢是二十塊一個小時,正常狀態是一天工作十小時,不過現在要趕工,輪班去休息,每天要上工十六小時,不過包工頭不會給他們十六個小時的工錢,反而會剋扣一些,每天給個二百七八差不多。
盧峰直起身來對他笑了笑,說:“把工趕完了,也可以早點回去過年嘛。”
陳順偉說:“就你娃實誠,莽子就喜歡你這種人。我說你連人也敢捅,幹活倒這麼實誠!”
盧峰尷尬地笑了笑,跑過去把塔吊上吊過來的鋼筋扶着放落地,又繼續幹活了。
他上高三那年,為了替一個朋友打抱不平,被叫去站場子,結果兩伙人打起來,他發狠捅了人,結果對方家裏頗有些關係能耐,盧峰和一干打架的人,都遭了秧。他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去年才從裏面出來,即使出來了,回去讀書是不可能了,只能出來找活干養家。他家裏還有一個病弱的老媽,還有一個在上高中的妹妹,花錢的地方多着呢。
再說因為他坐牢的事,他爸為了讓他出來到處找關係把家裏錢花光了,最後甚至因為心力交瘁和勞累太過尿血死在了工地上,他心裏愧疚得很,只想多掙些錢讓老媽和妹妹的生活好點。
雪越下越大了,有些人不想幹了,想回公棚去休息,管工地的是莽子的大舅子老胡,他不讓大家回去休息,大聲嚷嚷着:“這他媽哪裏是雪,根本就是頭皮屑,大家趕緊幹活了,不然年前哪裏能好啊。再說,今天上頭的大老闆說了要過來視察的,要是人來了,工地上空着,還拿什麼錢啊!”
有人叫罵:“你他媽的頭皮屑有這麼大啊!這麼冷,狗屁大老闆會來視察。”
但不管他們怎麼嚷,怎麼造反,並沒有什麼卵用,最後還是該幹嘛幹嘛。
盧峰一直彎着腰,腰酸得厲害,不得不站起身來休息一會兒,站在十四層樓房的邊沿,下面不遠就是車水馬龍的大街。
這裏是近市中心,周圍全是高樓商廈——徹夜不停的霓虹,進進出出的豪車,妝容精緻的女人,穿戴整齊的精英白領,盧峰也只是看着而已,因為一直在做工,每天都穿着髒兮兮的工服,工棚里洗澡洗衣服都不是特別方便,所以他即使很想進那些商場裏看看,給老媽和妹妹買點過年的衣服,也總因為形容不整而沒進去過。
這座城市裏的雪是稀罕的,此時有很多人正在大街上拿着手機拍照,歡呼聲一聲接着一聲,帶着歡喜。
盧峰也很歡喜,因為只有這最後兩層樓,蓋完他就可以回老家過年了。老家的雪年年都會積起一層,是很好看的。
他正準備繼續幹活,就看到有幾輛車開進了工地大門,車停到了工棚前面的空地上,好些人從車裏走了出來。
正在這時,老胡也叫了起來,說:“大老闆真的來了,別偷懶啊,別偷懶!”
盧峰繼續看着樓下,那行人在樓下看了看后,並沒有去坐升降機,而是從留出的大門處進了建築。
老胡看到盧峰還在打晃,便罵道:“小盧,你他媽偷什麼懶!”
盧峰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麼話,繼續幹活。
老胡見他對自己不理不睬,心裏更加不爽,專門走過來罵他:“喲,你小子以為自己讀過幾天書,總是這副傲上天的樣子啊,要不是莽子收留你,就憑你坐過牢,能找到什麼事干!只能去當你的二流子。”
給他們工地上煮飯的大嬸家的女兒前陣子來工地上看她媽,她媽正好跟着去拉菜去了,老胡便把人小妹妹往他那個單間工棚裏帶,這能有什麼好事。盧峰看到了,趕緊跑過去壞了他的好事,從此就被他記恨上了,不過盧峰也沒太在意,反正這個工地不行還有別的地方,再說,老胡是什麼德性,工地上誰人不曉得嗎。
老胡看他一直一副悶葫蘆狀態,拳頭打在棉花上,就更是生氣,不過他的手機這時候響了,他趕緊接聽了起來,一邊接一邊往另一邊跑去,把盧峰的事撂到了一邊。
過來看工期的老闆一層層爬樓檢查到了樓頂,他們到頂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多分鐘之後了。
盧峰看到對方一群人都衣冠楚楚,大部分戴了安全帽,一群人簇擁着前面的兩個在指指點點說情況。
這種事與他們這些工人是沒有什麼關係的,盧峰繼續幹活,過了一會兒,塔吊又吊了鋼筋上來,另一個人拉不住,叫了盧峰也過去拉,盧峰趕緊跑了過去。
這次吊的鋼筋一邊長一邊短,加上模板上已經搭了部分鋼筋了,便讓這次的鋼筋很不好放。
盧峰和人好不容易才找到放鋼筋的位置,旁邊突然插入一個聲音進來:“你們這樣做不危險嗎?”
是個挺好聽的男中音,聲音年輕而且乾淨。
盧峰往聲音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個裏面穿着西服,外面穿了一件中款風衣的男人,渾身衣服都很服帖,頭髮也打理得一絲不苟,一張臉很好看,五官精緻不說,一雙眼睛深邃有神,只是眼尾微微上翹,於是有點精緻得過分的漂亮。
他沒有戴安全帽,腳上還是皮鞋,只是皮鞋上已經沾了灰了。
盧峰看到他,腦子都懵了一瞬,差點被往下放的鋼筋甩到,在工友的提醒下才趕緊讓了讓,他也順便過來把這個簡直像來走秀的男人往旁邊趕了趕,“這裏很危險,你讓一讓。”
對方退了幾步,很顯然,他是有些潔癖的,對臉上髒兮兮的盧峰的驅趕有些不高興,但他沒說什麼。
一邊已經有人在叫他:“阿潛,走了。”
他回答了一聲:“都沒看呢,就走?”
對方道:“你看什麼呢,趕緊走了。”
他注意着平衡踩着鋼筋骨架走了,大約是他太小心翼翼怕摔倒,行走姿勢頗有些扭捏,在他們走了之後,一邊的陳建便對着盧峰道:“天吶,以為來看戲呢,有沒有覺得他很娘們兒,說不定是做鴨子的呢。”
盧峰看他的背影消失了才繼續幹活,說:“小心讓人聽見了。”
“聽見就聽見!”陳建雖然這麼說,但還是壓低了聲音,道:“你不知道了吧,現在還有男人賣給男人的呢。之前聽老胡說,莽子他們請上面老闆的時候,去的那什麼地方,裏面男人女人都有的。”
盧峰不理他。
他又盯着彎腰的盧峰看了幾眼,說:“你收拾收拾也能去賣了,就不用在這裏干這個活,累死累活也沒jiba幾個錢。我聽說上面大老闆為了趕工期給了莽子額外的工費的,但莽子他媽的反而扣咱們的工時,真他媽不是東西。”
雖然他這麼罵,但還是在繼續幹活。
盧峰不想理他,也不想一輩子就干這個,所以也不把他的話當回事。他心裏想,剛才那個男人,不知道是幹什麼的,但很顯然不是懂工程的,也可能是第一次來工地,“阿qian”,哪個q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