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身世(四)

第038章 身世(四)

終於還是如了桓凜的願,謝盞的靈位入了太廟。

入太廟並非簡單地將靈位放入太廟中便可以了,而是要經過一段冗長的儀式。再加之還有封王的相關事務,這儀式便更加長了。主持這一儀式的是陳賀之。

陳賀之本是言官,這太廟之事應當由欽天監負責,讓陳賀之來做這等事便有些莫名其妙了。皇帝下命令時,語氣意味深長。陳賀之倒是鎮定,坦然地接受了皇命。這其中的意味,陳賀之又豈會不知?

說是封王入太廟,其實重點在後者。謝盞姓氏是謝,又無功績,何德何能能封王,皇帝要的不過一個讓他順理成章入太廟的理由。總不能直接將他封為皇后,再送入太廟,這太直接了,這讓一眾朝臣情何以堪?又令那顯陽殿中的皇后情何以堪?

雖然說,此時的皇帝可能不會在乎這些了。但是桓凜還是要顧念着阿盞的想法的,以皇后入太廟,便真的坐實了兩代佞幸的名聲了。

而陳賀之做的事,便像是將皇後送到皇帝身邊一般,區別在於,皇后是男子,而且死了。

陳賀之感覺到了桓凜對自己莫名的敵意,尤其是在對謝盞的事上,若是其他人,或許覺得莫名其妙,而陳賀之,卻像是突然瞭然。

他其實是心中有鬼之人。

“陳大人,儀式已經完畢了,您還在這裏作甚呢?”與他同行的官員見他直直地站在太廟門口,目光落在那一眾牌位之上,不由地問道。

那裏面擺的都是桓氏祖先。功不及主,對於桓凜大肆追封自己祖上的事,士族之間頗有怨言的。然而站在桓凜這邊,便也知道他這般做的理由了,譙國桓氏一直被一眾士族看不起,桓家兩代人,出生入死,不過想為桓家討個尊位。桓凜為帝,又怎可能不趁機尊其祖宗?

所以縱使桓凜是楚第一代君王,太廟中的靈位依舊很多。

陳賀之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一個地方,目光幽遠:“初見時風神秀徹,那時便好奇,他會歸於何處,卻沒想到竟是在此處。”

“陳大人,您在說什麼呢?”那人聽他低聲囔囔,好奇問道。

“我在思考晚上是吃烤豬耳,還是腌豬蹄。”陳賀之看着眼前肥頭大耳的同僚,一本正經道。

那人被他盯得頭皮發麻,都在這般地方還想着吃,那人頓時沒了好奇之心。陳賀之本來就瘋瘋癲癲,他就不該多問。

生前不在一起,死後靈位擺在一起又有何意義?

謝盞對於桓凜的所作所為感到費解。當然,這並不是最費解的,桓凜本來恨不得他死,如今又像是愛他至深,甚至要死後同穴,才是怪異。

他總覺得自己的魂魄跟在宋硯身邊幾日,這桓凜就像突然換了一個人一般。又像是那十年不過一場夢,如今這個桓凜才是他們朝夕相處時的那個桓凜,那個愛他至深的桓凜。

然而他已經死了,他們的緣在他喝下那杯鴆酒的時候便徹底斷了,愛與不愛於他也無甚意義了。

生與死已是他們二人之間最大的隔閡。

他此時心中想的念的,莫過於他親生母親的事。

他的母親真的是南陵公主嗎?

那個名字對他來說完全陌生,他無法想像他的母親會是這樣的人。

雖是一人一鬼,話都通不了,桓凜想得其實也是這個問題。

當局者迷,因為那段慘痛的舊事,恐怕整個謝家都不曾正眼看過阿盞,所以也不曾想到這一層面上去。而於他而言,阿盞的容貌已經刻在心底,當他初見王氏的時候,便覺得有些眼熟。他之所以將那句話說給謝何聽,也是看不慣他對阿盞避之不及的模樣。

只是這根本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也會有相像的,他未曾見過南陵公主,說不定阿盞的眉眼更像南陵公主呢?

這些都無法確定。只是當初屬下向桓凜稟報阿盞的身世時,他也是覺得難以置信。阿盞那般清新秀雅的人,怎麼也不像那個惡毒公主的兒子。阿盞是謝家幾兄弟里最像謝何的人,謝何內里是什麼樣的人不好說,外表上絕對是風姿卓絕的名士。

他無論怎麼猜都只是猜測,於是便着了人去查。只是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些舊人死的死,走的走,要查起來並不簡單。

夜裏,桓凜坐在殿外的院子中,手中緊緊地握着玉佩,目光則盯着那清亮的月亮,默默地算着日子。

下個月十五,他就可以見到阿盞了吧。

任何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而那害一旦嚴重到令他徹底崩潰的可能,人也會下意識地完全杜絕了那種可能。因此在桓凜的意識中便是,下個月十五,阿盞一定能活過來。

這已經成了他唯一的期待。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等。

謝府之中同樣不得安寧。

近幾日,王氏的病突然好了一些,只是心中鬱悶積壓,臉色依舊不好看。

“謝郎,你可是有心事?”王氏看着窗邊站着的謝何,不禁問道。

自謝何入宮以來,她便發現他有些不一樣了,像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謝何的目光落在王氏的臉上,盤桓許久,不像留戀,反倒像是在思索什麼。

王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謝郎,你在看什麼?”

“阿尤,可記得當年王大人說過一句話,說三郎和阿休是最像的。”謝何突然道。

謝盞與謝芝蘭最相像,無論是樣貌,還是氣質。當年,四郎也不是沒在宮中走動過,元熙帝為何獨獨挑中謝盞,便也說明了這個道理。而他們二人,本不是同母所出,為何生得最像?他想到了桓凜的那句話,若桓凜說的是真的……結合這幾年他與夫人的所作所為,根本無法接受這種事實。希望是他多想了吧。

“謝郎這話是何意?”王氏聰慧,自然知道他話中有話。

謝何卻突然轉了話題:“阿尤,當年東邊院子裏的下人,是都處置了嗎?”

王氏的眼神冷了下去:“是啊,全殺了,謝郎怎麼突然問起這件事?可是進宮后陛下說了什麼?”

謝何遲疑了一下,然後道:“無事。阿尤,你好好歇着吧。”

謝何從王氏的院子出來,心事更加重了,又去了四郎的院子。四郎自幼身體不好,都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

四郎一病,整個謝家便緊張地不得了,謝則年後便留在了謝家,而謝何也特意從會稽趕了回來。

四郎自幼身體不好,謝氏夫婦和謝家年長一些的孩子都覺得,是因為四郎還在王氏腹中的時候,南陵毒害王氏,導致誕下的孩子也體弱多病。因為那些舊事,謝氏夫婦格外寵這個孩子,也養成了他嬌生慣養的性子,什麼都要最好的。

謝何還未走進房間,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他剛推開門,一個葯碗便從裏面被扔了出來:“我不喝了,苦死了,就讓我死了算了!”

謝何沒有立即進去,而是不由得想着,南陵的身子裏也是種了毒的。

王氏並非普通的弱女子,總不能一直被人害着。南陵勢大,卻比不過王氏聰慧。這也是後來兩敗俱傷的原因。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了,往日裏看似理所當然的事,也充滿了疑點。謝何走了進去,四郎躺在床上,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表情很不開心。見了謝何,他便收斂了那些戾氣,平和着氣息道:“父親來了。”

謝何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盯着四郎的臉看着。他生病許久,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慘白,謝何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當年他從戰場中歸來時,看到南陵躺在棺木中的樣子。

“阿爹,二哥呢?他說要帶我出去走走的。”四郎問道。

“你的年歲也不小了,還想着玩的事。”謝何的語氣不由得有些嚴厲。

謝何待他一向寬容,四郎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還不如多玩玩。阿爹,我最近總覺得有個人站在門口看着我,像極了那個短命鬼。”

“謝盞的年歲與你相當……”謝何道,心中有些不快。

“所以他死了便非要拉着我嗎?”四郎面色籠罩着一層陰鬱之氣,往床上一躺,捂着胸口又咳嗽起來,咳得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謝何不由地有些心神不寧,四郎畢竟是一直寵着的,許多事都成了習慣。他安撫了一番,才離去。

走出來的時候,外面明明是大太陽,他卻覺得自己身上像是縈繞着一層陰氣。

王氏身體不好,謝何本是不想提這件事的。只是他想了幾日,最後覺得疑點越來越多,多到不能再繼續隱瞞了,終於跟王氏提起了這件事。

王氏聽聞這件事後,先是一驚,下意識地想要反駁,然而反駁的話到了喉嚨口,還是咽了下去。四郎是她養了二十幾年的兒子,如今突然有人說四郎可能不是她的兒子,她自然接受不了。

“我細想過了,三郎的眉眼,是和你有點像。”謝何道。

謝家兄弟姐妹,樣貌都有相像的地方,而三郎和阿休最像。阿休本是有些隨王氏的……

王氏閉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還是覺得太陽穴一陣一陣地抽疼:“謝郎,讓我好好想想,我要好好想想。”

當王氏不是果斷否決他的時候,謝何便覺得心沉下去了一些。王氏這般表現,便是她也想到了一些事。當年,王氏生育的時候,謝何不在身邊,所以王氏知道的事,顯然比他多。

王氏一向是沉穩內秀的,看着王氏這般無措的模樣,謝何便不再多言,只是坐在一旁陪着,心事也越來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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