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無名

7.無名

齊若望與蕭憶之間的事情,用驚世駭俗來形容也不為過。

一個是齊家天資卓絕的少主,一個是蕭家不受重視的庶子,兩人從小交好,互相扶持,本也是一段佳話。可沒想到,他們竟會演變成那樣不堪啟齒的關係,更沒想到的是,齊若望是個偏執癲狂的瘋子。

一生一世一雙人,便是尋常男女也難以求得,而他齊若望竟敢要求蕭憶給他!世家弟子,誰不用娶妻生子留下後嗣?何況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齊若望無理的要求,胡攪蠻纏的做法,讓他不僅失了心上人,也失去了更多。

最終,蕭憶選擇與齊二小姐成婚,繼承家業。

明眼人都知道,事情走到這一步是齊若望輸了。他輸在偏執,輸在認真,輸在他是男子,卻妄想琴瑟和鳴。

這個瘋子闖進情人與妹妹的婚宴,大笑着抽出自己右腕手筋。

“拿着,給你們佐酒喝,就當是我的新婚賀禮!”

在這之後,瘋癲的齊若望被當做家醜和麻煩,被齊蕭兩家送到無名谷看押。

後來得知消息的人,有的惋惜,有的鄙夷,有人說齊若望毀了自己最後的退路,他沒有了琴藝,自廢武功,日後還如何重振旗鼓;也有人怪他偏執,即便有斷袖之癖,與成家立業又有何干係。他既然傾慕蕭憶,兩家又是世代交好,兩人各自成婚之後也是可以繼續往來,何必將事情做絕。

那時,沒有人能理解齊若望的做法。

“怎麼,難道連你也覺得,我不該這樣做嗎?”

山洞口,兩人躺在剛搭好的茅廁邊,齊若望赤着膀子看向秦善。

秦善說:“雖然我並不理解兩個男子之間的感情。”

齊若望:“呵呵。”

秦善:“但是壯士斷腕之舉,魄力十足,卻只傷了自己便宜別人,並不明智。”

“對啊!”

齊若望一拍大腿站了起來,“我現在也他媽的後悔啊!當時只圖痛快,沒有想到現在。你說說我這胳膊,現在一到陰雨天就疼得厲害。好好一個大老爺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不成廢物了嘛。”

秦善看着他罵罵咧咧的模樣,突然開口。

“齊蕭兩家在何處?”

“呃,淮南府。”齊若望不明所以地回答了。

秦善點了點頭,沒說話。

齊若望看着他。

齊若望再看着他。

齊若望繼續看着他,突然後背就涼了。

“你不會是想……”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這幾個月的相處,讓他明白了秦善的身份和他處事的方式。當下,就有些不妙的預感。

“既然他們負你,有欠有還,就該償還。”秦善抬頭,眼刀如飛,“難道不對?”

“……你準備讓他們怎麼償還?”

秦善:“無關者自不相干,蕭憶與你妹妹,各斷一腕,以眼還眼。”

“我擦,老秦!雖然你想幫我報仇我很感動,但是你未免也太狠了吧!我妹是女子啊,你就一點都不憐香惜玉么。還有他們都是靠手藝吃飯的人,你斷了他們手腕,他們還怎麼活!”齊若望像是第一天認識秦善,被他的處事作風給驚到了。

秦善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斷了右腕,你怎麼活?”

秦善不懂音律,但是他是習武之人,更是個劍痴。自從被關在無名谷,不能練劍的痛苦比被剝奪自由的痛苦,更讓他難以忍受。

而齊若望,他是琴師,一個斷了右腕的琴師。

齊若望回看着他,眼裏的光彩漸漸亮了起來。他笑了笑,又在秦善身邊坐下。

“你知道我做了那件事之後,最後悔的是什麼嗎?”

秦善聽他說。

“我對不起我的母親。”齊若望低着頭,擺弄手裏的樹葉,“她從小費盡心思教導我,期待我繼承家業光宗耀祖,可我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還自己往絕路上走。”

“我走的那一天,母親沒來看我。”

“我已經三年沒見到她,我想她了。”

齊若望的聲音並不低沉,卻莫名讓人的心緒沉了下去。

“我也有親人。”秦善緩緩開口,“師父,師母,還有師弟。師父師母對我恩重如山,他們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

“但是他們死了。”

齊若望一驚,抬起頭來,對於聲音的敏感讓他聽得分明,在說出那個死字的時候,秦善話語裏的恨意,幾乎灼痛了他的皮膚。

他以前一直不明白,秦善為何會被關押到無名谷,他雖然有點冷漠,有點不近人情,但總體來說也是個明是非的好人,甚至有些時候,秦善恪守規矩近乎於固執。

可現在,齊若望明白了。

沉默的秦善,只是表象,在這個人的心裏,埋葬着早晚會將自己和所有人一同燃盡的地獄冥火。

齊若望停頓了一會,突然笑了。

“老秦。有一件事,我不後悔。”

秦善看他。

“我被關到無名谷,失去了一切,卻認識了你。”齊若望笑看着他,“這個世上,會為了我說出要去斷蕭憶手腕這種話的人,只有你一個。你瞧,老天爺雖然讓我走了絕路,但也不是什麼都沒留給我,是不是?”

“老秦。”

他伸手,拍了拍秦善的肩膀。

“你該看看,世上還是有很多可愛的事物。也許下一瞬,我們就會遇到它。”

正說著,一襲白衣的顏漠北又再次從山頭飄了上來。

“阿善。”他咧開笑容,對着秦善撲過來。

秦善冷冷瞟了齊若望一眼,“可愛的事物?”

“呵,呵呵,這什麼,顏漠北其實也沒那麼討人厭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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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在洒掃院門。

然後他便看見,那個討厭鬼又來了。

而這一次來得不僅是他一個人,還有他身後的許許多多人。

“明月。”

右小嶷開口,“你家先生在嗎?”

明月放下掃帚,老老實實回答:“老爺不在家。”

右小嶷繼續微笑,“那他何時回來,我和一些朋友找他有事相敘。”

在他身後圍着一群人,都配着刀劍。而在人群外,停着一輛馬車,車內坐着一個女子,車外站着一個青衣人。

明月看了他們一圈,明白這是先生說的不請自來的人到了。他放下掃帚,認真道:“老爺真的不在,今天也不想見你們,各位回去吧。”

這逐客令,可是下得明晃晃的。

當下有人就怒了,他們都是江湖名動一方的豪俠,誰受過一個小廝的氣。

“喂,你這小子,怎的說話!”某個烈性子的俠客,操起刀劍就要衝上去。

右小嶷正想着怎麼打圓場,明月又開口了。

“老爺說,既然有客人非得上門,他又拒絕不了,索性就閉門休息,讓我們好好準備兩天。”

明月不卑不恭,對着眾人作揖,道:

“三日後,在凝月樓,老爺擺席宴請四方。”

眾人面面相覷。

可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們好歹要個面子,也不能再胡攪蠻纏。

聚在齊家院落門前的人漸漸散了,右小嶷走的時候,只有那輛馬車還停在門口。他幾個轉身,走進小巷,站在無人的街道上自言自語般道:“沒想到齊若望養的一個小廝,也有這般氣度。”

一個人影從街邊屋檐上翻了下來,落地時沒有帶起半分塵土。

“倒是和你們這幫莽漢不一樣。”

席辰水甩了甩衣袖,他剛才就在附近,憑着絕世的輕功,在場的人愣是沒有一個發現他。驚影席辰水,號稱世上就沒有他去不得的地方。世人皆知他曾經三進三出萬刃山莊,偷走庄中至寶,連當代劍客魁首萬成軒也拿他無可奈何。

這樣的一個人,潛入一個防備不森嚴的小院,實在是再容易不過了。

“齊若望的確不在家,家裏只有一個廚娘和掃地小廝。”席辰水說著自己的發現,“難道他真準備擺席迎客,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無論賣的是什麼葯,難道還有人能忍着不去?”

右小嶷搖頭,“他這是反客為主,至少不用被人拿捏。”他眼裏閃動流光,“三日後那場鴻門宴,我倒是很期待。”

席辰水白了他一眼,“我就最不耐煩你們這些玩弄心機的。說吧,你這葫蘆里賣的又是什麼葯,為何要跟着那麼一大幫人湊熱鬧?”

右小嶷看了看他,故意道:“三日後,你就知道了。”

“你奶奶的,又耍小爺!”

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尾,而等在齊家門口的那輛馬車依舊一動不動。

明月掃完地,回去吃了午飯,帶着銀兩車門買草藥,看到那青衣人還站在門口,紋絲不動,跟個石塊似的。

他倒是想無視來着,可人家已經走到他面前了。

蕭憶開口:“我想見他一面。”

明月無奈,“老爺真的不在。”

蕭憶卻當做沒聽見一樣,說:“我是蕭憶,他也不見么。”

明月心裏窩火,這話說得的以為自己是天皇老子呢。當下就替自家老爺報不平,轉了轉眼珠子,道,“我們老爺說了,這世上就算有人是他非見不可的,那也不會姓蕭。公子,三日後再赴宴吧。”

蕭憶似乎被這話戳中了痛處,皺了皺眉,正想說些什麼,馬車裏突然傳來幾聲咳嗽。最初,蕭憶並沒有理會,而馬車裏的女子柔柔說:“夫君,外面風大,胎兒易受寒氣。”

蕭憶最後看了眼院子,轉身離開。

而明月看着馬車駛離,哼了一聲,顛着小步走遠。

齊若望此時又在哪裏呢?

他在等人。

破舊的小屋門口,屋前是一條烏黑深巷,冷風從四面八方襲來,變着法兒的要往骨頭裏鑽。而他在這裏,等着不知何時會出現的人。

他很少會等待,也少有耐心。

然而有那麼一瞬,他突然想起來。

以前常常也有那麼一個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再寒冷不過的地方等着自己。

那個人當時,又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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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殺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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