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消息
放在石桌上的食物已經冷了,站在石桌前的男人卻還一動不動。
秦善端坐在一旁,長長的鎖鏈繞着他的腳腕一圈,通向洞穴深處。這鎖鏈的長度足以讓他在洞穴附近自由活動,卻也僅限於此。
顏漠北看着放涼的叫花雞,嘆了口氣,“為什麼不吃?”
秦善不理他。
顏漠北離開石桌,走到他面前,仔細端詳他的臉色。
“你瘦了。”
若是齊若望在這裏,這時肯定要諷刺一句。廢話,成天待在不見天日的洞穴里,過着跟老鼠一樣的日子,能不瘦嗎?
而秦善,他只是用自己的沉默來回應這個男人。
不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無視就是對顏漠北最嚴酷的酷刑,而是他壓根就不再想看這個人一眼。
若是手裏有一把劍,身上功力還在,秦善眼都不眨就會一劍把這人捅了。
他閉着眼,是因為他怕睜眼看到顏漠北,就忍不住信中的殺意與恨,忍不住要將所看到的一切都毀滅殆盡。
這時候的秦善,猶如一隻走投無路的野獸,看誰都不順眼,恨不得滅天滅地滅了這世界。更何況,是面對罪魁禍首之時呢。
顏漠北卻彷彿不知道他心裏所想,他的眼光如炬,幾乎熱烈地描摹過秦善臉上每一寸。他藏在袖子裏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顫動着,想要感觸一下眼前人的體溫。可最終,他全都忍了下來。
洞穴內安靜許多,靜到連人的呼吸都輕微不聞。
秦善幾乎以為這人走了,卻聽到顏漠北幽幽一句。
“菜涼了,我再去準備一份。若是還不吃,我只能親自喂你了。”他語氣繾綣道,“我很期待。”
閉眼調息的秦善瞬間睜眼,怒視顏漠北,卻看到他已經走到了洞口。
“阿善,你終於還是看了我一眼。”
顏漠北大笑着,帶着這一眼的滿足離開山頂,卻把秦善氣得怒火攻心,差點走火入魔。
齊若望進來的時候,秦統領正瞪着桌上涼掉的菜,無聲地發脾氣。
“怎麼沒吃啊?”
齊若望蹬蹬跑過來,一臉可惜,“嘖嘖,有叫花雞,有魚,還有紅燒獅子頭!我一個人在山上的時候,哪會吃過這麼好的菜。偏心,太偏心了。這無名谷的小白臉竟然還會以權謀私!”
他看着秦善,大咧咧地拿起一隻雞腿,“你不吃也別浪費了,我吃,哥們,我想你也不會介意的。”
他一邊大快朵頤,把嘴裏塞得滿滿的,一邊還不忘記開導秦善。
“要我說,你這也不對,鬧什麼脾氣也別餓着自己。你不吃飽了,哪有力氣跟他們對着干?不吃飽了,哪有體力恢復功力?”齊若望嚼得滿嘴流油,“我是不知道你們是怎麼一回事。可你沒發現那個天天來看你的小白臉,就是個受虐狂嗎?你越瞪他他越嘚瑟,你和他較勁不吃飯,人家還高興着呢,以為你在乎他呢。”
“你要真想治他,就該吃好喝好,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那樣最起碼也有了鬧革命的本錢了,是不是?”
秦善聽着這人嘮叨個不停,心裏的怒氣竟然出奇地平復下去大半。須臾,他破天荒地主動和齊若望說了第一句話。
“鬧革命為何意?”
“就是推翻老地主,翻身做主人。”齊若望見他搭理自己,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放到你倆這關係來說,就是你以下克上,把這笑裏藏刀的小白臉壓在身下。到時候你想囚禁就囚禁,想虐身就虐身,想虐心就虐心,還不都是你說的算嘛。”
他說得起勁,沒發現秦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和他不是那種關係。”秦善壓着怒火說。
對此,齊若望只回了兩個字。
“呵呵。”
他是傻,可他不瞎啊!
秦善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臉你什麼都別解釋我都懂的齊若望,默默地咽下這口氣。
下午,顏漠北再來送飯的時候,受寵若驚地聽到秦善對他說:
“不要再送肉食,我只食素。”
想了想,看着一旁臉色慘白的齊若望,意味深長地加了句。
“他也一樣。”
顏漠北歡天喜地地答應了,可旁邊卻傳來齊若望的哀嚎。
“兄弟!你太狠了!我都幾年沒沾過葷腥,你忍心這樣對我嗎?還把不把我當朋友了,我們一起建茅廁的革命情誼呢!”
秦善冷冷道:“我沒有朋友。”
齊若望:“嚶,你這個負心薄情的混蛋。”
那一天,秦善不動聲色的報復,教會了齊若望,什麼叫睚眥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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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的門被人打開,小廝探出頭,看到來人,頓時愁眉苦臉起來。
“先生,我們家老爺還沒起呢。”
不速之客不在意地笑道:“我可以等他。”
“可我們老爺不習慣早起,到晌午才能醒。”
右小嶷沒有回答他,只是用不動搖的眼神表達了自己的心思。
小廝嘆了口氣,想起老爺說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得把人放了進來。
他將右小嶷請到廳堂里,倒了杯茶便忙活自己的去了。
右小嶷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並不為這冷遇感到不滿,只是饒有興緻地打量起了齊若望這個小院的佈置。院落佔地不多,只有幾間屋子,一間主屋,一間廳堂,還有便是僕役們的住處和廚房等雜間。
他大約是來得太早,別說是齊若望,連院裏的僕役們也是剛晨起開始忙活。
右小嶷看着廚娘燒着熱水,僅有的兩個年輕僕役,忙裏忙外地將熱水端到裏屋。大概是知道有客人來,齊若望破例早起,正在洗漱。而燒完熱水,廚娘就拿着抹布,來廳堂打掃。
那抹布在廚娘手中,甩得跟流星似的,時不時帶着點污點星子砸到右小嶷眼前。右小嶷無奈站起身躲避,終於知道自己在這家是有多不受歡迎了。
不過,這番晨起忙碌的生活氣息,也讓他頗感到意外。
他本以為,齊若望逃離無名谷后,日子過得應該頗為緊張,沒想到人家卻過得有滋有味的。想起傳聞里說的齊若望的奇人異事,他便也不以為意了。
這樣一個人,你本就不能指望他和普通人一樣。
在右小嶷喝了第四杯涼茶,無數次被廚娘掃地戳到腳后,這院落里的主人終於姍姍來遲。
齊若望臉上還帶着一絲明顯的疲憊,似乎真的剛剛被人吵醒,有些不快。然而,右小嶷知道,無論是什麼表情,都只是這個人想讓自己看到的情緒而已。
“齊先生。”他笑着迎了上去,“一早冒昧打擾了。”
知道冒昧你還來?
齊若望輕輕看了他一眼。
那一刻,右小嶷幾乎能讀出齊若望的眼神。
右小嶷僵了一瞬,繼續厚着臉皮道:“不過實在茲事體大,有些事不得不着急來找先生商議。”
齊若望:“我並不是霸刀堂的人。”
言下之意,你有什麼事找自己人,回去關起門來聊到天亮都可以,關我甚事?
右小嶷卻不急,繼續拋出誘餌,“我之所以來找先生,是因為這件事和先生也大有關係,是有關秦衛堂和秦善。”
齊若望一愣,“他們出什麼事了?”
這回,輪到右小嶷不着急了,“先生似乎很關心他們。”
齊若望也不迴避他,坦蕩道:“是。”
“先生既然決定隱姓埋名,為何又關注這些紛亂之事呢?”右小嶷揣度地看着他,“難道先生關注秦衛堂,還別有內情?”
“有。”
齊若望大大方方道:“因為秦善。”
右小嶷愣了,沒想到自己半天的試探,竟然等來這麼一個回答。
齊若望說:“因為齊若望是秦善的朋友。”
齊若望是秦善的朋友。
這句話從這時的齊若望口中說出來,卻帶着別人都無法聽懂的深意。
右小嶷把心中的一絲古怪掠了過去,直接說起正題。
“那便好,我早早趕來,就是為了告訴先生此事。”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道:“今日剛剛飛鴿傳書得來的消息。皇帝病重不起,太后垂簾聽政,而昨天又是一道懿旨——”他看着齊若望,頓了一會,“把秦衛堂給撤了。”
齊若望聽聞此事,眼中閃過掩飾不住的驚詫。
怪不得右小嶷天不亮就上門了,對於整個江湖來說,這都是不亞於武林盟主被魔教搶了,少林武當握手言和之類的驚天消息。
秦衛堂,朝廷用來遏制整個江湖的特務機構,就這樣沒了?
右小嶷視線掃過齊若望臉上的人、皮面、具,繼續道:“先生以為,若是秦善聽到這個消息,會如何反應?”
齊若望抬起頭,掃了他一眼,淡淡道:“干卿底事。”
右小嶷:“……”
齊若望:“秦善會這麼說。”
用白話說,就是關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