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故地
“還沒有消息?我養你們這麼久,還不如養群畜生!”
大廳里,幾個中年男子並排站着,低着頭,在屋內微弱的光線下,可以看見他們臉上夾雜着畏懼與不忿的複雜情緒。而他們身前的青衣男人一開口,有一人臉上的不忿情緒加重,卻被身邊的人拉了一把,沒有說些什麼。
蕭憶回過頭來,冷笑道:“秦善和顏漠北的下落你們找不到,柳寒的蹤跡你們也尋不到——這尚且就算了,他們各自都有手段和心計,找不到只能說明你們不敵與人。可齊若望呢!”像是怒急攻心,蕭憶長袖一甩,摔碎一個杯盞。
“他一個沒了武功,沒了家族庇護的廢人,三個月!整整三個月,你們一點情報都找不到!難道你們連廢物都不如嗎?”
杯盞在地上摔成脆片,清脆的碎音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膜,卻沒有人敢動彈一下去避開飛濺出來的碎片。
蕭憶微微喘着氣,似乎是在平復情緒,他的眼角有一抹一樣的紅色,像是走火入魔一般,而他的性情也在最近幾個月變得越來越暴躁了。
“盟主。”
有人走前一步,低聲道:“關於齊若望的消息,除了查到席辰水曾經假扮過他出現過幾次外,屬下等再沒有收羅到其他線索。雖然是屬下無能,可是既然如此,是不是也意味着齊若望在哪裏,目前只有秦善他們知道。”
蕭憶陰狠的目光盯着他,“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求秦善?”
“屬下不敢!”
那人連忙跪下,“屬下只是以為,與其讓我等漫無目的地尋找,既沒有頭緒,又分散了力量,不如集中精力對付秦善。只要找到秦善,總會有齊若望的線索,不是嗎?”
蕭憶沒有出聲,似乎是在暗暗評估他所說的話。而他不說話的時候,那種無聲的幾乎快迫人窒息的壓力,讓地上跪着的男人後背不由得汗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聽到頭上傳來蕭憶淡淡的一聲。
“追查秦善的下落,三天之內,必須給我迴音。”
“是!”
在場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正當他們躬身退着走想要離開時——
“慢着。”蕭憶又開口了。
所有人一個激靈,都不敢抬頭看那個善變的男人。
蕭憶走了幾步,走到剛才下跪的男人面前,突兀道:“你剛才喊他什麼?”
“齊若……齊公子。”那男人臉色一變,汗津津道,“屬下知——唔——錯!”他話音還沒落地,就被一陣劇烈的疼痛逼得悶哼一聲,即便如此,男人也不敢有半點怨言,而是強忍着痛。
蕭憶鬆開手,那人被掰得畸形的手臂從他指縫間落了下去,冰冷的聲音傳來。
“以後不準再直呼他的名字,以此為戒。”
“是。”
直到那令人心寒的青色身影消失在眼前,遠得再也聽不見半點動靜,幾人才徹底鬆了口氣。
“蕭盟主最近脾氣越發古怪。”其中一人嘆氣道,“陰晴不定的,盟里不少人都吃了教訓。越兄,你沒事吧?”
被稱為越兄的斷臂男子臉色發白,搖了搖頭。
“我沒事。走吧,我們還得找右副盟主赴命。”
幾人不敢再廢話,匆匆離開,只是臨走出大廳前,越姓男子又回頭看了眼身後漆黑的廳堂。廳堂正中,不偏不倚掛着一個牌匾。
——英武盟。
越姓男子嘴角露出一個冷笑,跟着走遠。
……
“鸚鵡盟?”
秦善一愣,幾乎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是呀。在排擠走所有的對頭后,蕭憶聯合一些甘為他走狗的人,建立的什麼狗屁聯盟,專門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席辰水冷嘲道,“什麼鸚鵡盟鳥盟的,背後不知道多少仇家等着他死呢,刺殺的人一批接着一批,這蕭憶的性子也越發古怪了。”
萬成軒卻道:“這個英武盟,有右小嶷做副盟主,背後還有西羌人支持,不可小覷。”
提起右小嶷,席辰水就來氣,“這傢伙甘願做人犬馬,我不管他了!”
他們三言兩語之間,卻讓秦善大致明白了如今的走向。
“也就是說,現在中原武林,蕭憶的英武盟一家獨大,而朝堂上攝政王也正一手遮天。”秦善分析道,“不過就像你們說的,越是強大的勢力,敵人也越多。蕭憶坑害了這麼多門派,仇家遍佈天下。而朝堂,我相信肯定也有不甘心臣服攝政王的大臣,只是現在的局勢,讓他們不敢露面。”
“你準備怎麼做?”萬成軒問。
秦善微微一笑,“給他們一個露面的理由。”
蕭憶的仇家不是找不到打擊他的機會么,朝堂上忠於齊帝的大臣不是只能忍氣吞聲,忍着攝政王得意一時嗎?既然他們苦於沒有機會,那麼秦善就去做個好人,給他們製造機會。
秦善如此這般,將自己的計劃與二人說了,席辰水看他的眼神頓時都不對了!他想幸好自己平時得罪秦善得罪的不太好,想想剛才計劃里的那些人的下場,席辰水雞皮疙瘩就起了一聲。
只有萬成軒,似乎不太滿意。秦善看了他一眼,問:“怎麼,萬莊主有何指教?”
“沒有,我只是在想,齊若望若是知道你的做法,會怎麼看?”畢竟,利用屍骨未寒之人來做誘餌,只有秦善能想的出來。
秦善聽他這麼說,像是被激出了心裏對於故友的火氣,冷冷一笑。
“他心慈手軟,被人害得命都沒了,還能管我怎麼做?早早就丟下亂局離開的人,沒有置喙的資格。”
空氣中,傳來誰輕輕的一聲嘆息。
四月,山間桃花才剛剛冒出個嫩芽,山下的混亂局勢,卻被人攪動得再起風波。
先是黑城和西羌人聯手,斷了大齊西北最重要的一條商道,攝政王派人前去議和,被斬殺了來使。使臣的首級被懸挂在黑城城門整整三日,似乎在嘲笑着大齊的無知和孱弱。據稱,攝政王得知消息后氣得摔碎了整個御書房的珍器,大罵西羌狗賊,言而無信。
再來,是秦善再次現身,頻頻出現在各地守軍駐地和藩王領地。多次下來,不免有人注意到他,而等人們想去查秦善和這些將領或藩王都談了些什麼時,卻又爆出一個驚天的消息。東南林衛軍,華北白旗軍,陵南益王府,北鎮國公府,竟然先後豎起反旗,打着清君側的名義,要求攝政王交出手中君權。
天下風雲,一夕變幻,令人猝不及防。
而引起這一輪風波的始作俑者,秦善,此時卻站在無名山腳下。
時光如梭,四月已經走過了大半,山谷中奇花綻放,只是站在山下就能聞到陣陣異香。
秦善站在入口處,看着這曾被大火燒紅半邊天空的無名谷,目光閃爍,又不知在想些什麼。身後傳來幾聲輕響,衛十四幾個起落,落到秦善身前,恭聲道:“統領,人,陣,皆已布齊。”
秦善這才好似回過神來,收回目光。
“消息放出去了?”
“不出三日,便會世人皆知。”
“成敗與否,在此一搏。”秦善回頭,望向十四,“此次若是不幸失敗,你我都有去無回。十四,你可後悔?”
“屬下不悔。”衛十四抬起頭,目光灼灼,“早在謀先生讓我等出城尋您,早在當年我們跟隨您進入秦衛堂,十四就從未悔過。統領說過,受過的傷,背負的債,要讓仇人千百倍的還回來!現在十四還沒親自割下仇人的首級,怎麼能退縮!”
秦善沉沉地看着十四,上前扶起他,“記住,過了今日,天下再沒有人可以負我們。”
不多時,他帶着衛十四,再次踏入闊別數月的無名谷,只是這一次的心境,卻和那一日有着天壤之別。
無名谷內的建築被燒毀了大半,又不知經過幾番劫掠,以至於故人再度尋來,竟有恍若隔世之感。當年的蹤跡似乎再也尋不到,往日的舊痕也如煙散去。
腳下踏着枯黑的殘骸,來人循着山路,一點一點往上走去。他的視線不為兩側的風景停留片刻,似乎只有遠處高高的蒼穹,才能吸引他。
須臾,他停住腳步,望着前方某處,出聲道:
“看來,我似乎不是一個受歡迎的客人,你說呢?”他抬起頭,望着台階上驟然出現的人,“秦統領。”
那人站在高處,冷冷望着他。
“蕭憶,你跟着我?”
蕭憶輕笑,“我只是好奇,正在各地忙與藩王謀划造反的秦統領,怎麼有時間重回故地?還是說,這裏有什麼讓你留戀的?”他緊緊盯着秦善。
秦善道:“我當然有我的目的。”
“那你有什麼目的?”
秦善卻不答,只是輕蔑一笑,駕起輕功飛快向後掠去。
蕭憶忍不住焦急,大手一揮,“追!”
他身後便躥出十幾個人影,從各個方向向秦善追去,而蕭憶綴在最後,不遠不近地跟着。
遠遠吊著人飛在前頭的秦善,回頭看見這一幕,心裏不由冷笑。
有些往事,我真怕你忘記,蕭憶,不如讓我來幫你複習一遍。
——試問,世界上最絕望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