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驚·變三

47.驚·變三

瘋劍客蕭亦冉死得猝不及防。

屍首摔下懸崖時,已經是摔得四分五裂。

而他妻子勉強保得一個全屍,卻是連着腹中胎兒一同奔赴九泉。

那一年,秦善十四歲,柳寒十歲。

他們不知道為何突然有那麼多人上門來,與師父三言兩語不和,便要大打出手;更是匆匆忙忙被師娘帶去山下,連聲告別都沒來得及說。之後師娘為了掩護他們,引開那些追兵,而這就是秦善與她的最後一面。

之後在為師娘入殮的時候,他看到一把劍,插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是從後背插進去的,猝不及防。

“為什麼?!”

柳寒紅着眼睛,趴在地上,伸手抓着被血水浸濕的泥土,“為什麼他們要殺師父,連師娘和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過!為什麼!”

血混着泥,從他指尖流下,就像他此時蒼白的質問那樣,徒勞無功。

那幫人大概沒想到,兩個不成器的小弟子會有什麼用處,因此也沒有去而復返,來徹底斬草除根。這大概是以後他們最後悔的一件事。

秦善站在崖底,手中抱着一塊塊撿拾起來的蕭亦冉的殘屍,他將屍體放入挖好的墓穴中,將師娘和他們未出世的孩兒,一同放在殘屍旁邊。做完這些后,他又一點點地用泥土掩上,踏平,立碑。用唯一留下的那柄劍,給墓碑刻字。

為了怕被仇人察覺,秦善連個名字都不敢寫。而做完這一切,他才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只能用劍撐着,才能勉強站得住。

對於柳寒的質問,他只冷冷道:“沒有為什麼。”

柳寒抬頭,不解地看着他的師兄。

“別人要殺你,殺就殺了,沒有理由。”秦善握着劍,眼裏好像有血水浸出來,“怪只怪,我們不夠強大。”

……

“那時候我就明白師兄的意思了。如果那天,師父不是以寡敵眾,如果那天,我和師兄已經有了今天這般的武藝。死的就不是師父和師娘,而是那幫豺狼。”

柳寒說:“所以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道理,所有的道理都是看你的拳頭硬不硬。”

“阿彌陀佛。”

無怒勉強喘着一口氣,忍着傷口疼痛,道:“柳施主現在說這番話,是想問問小僧拳頭還硬不硬?”

柳寒抬頭看着他,冷冷一笑,“是啊,大師要是還有力氣,盡可以逃出去。若是沒有力氣……”

“你便會趁這時機殺了我。”

他們摔入無名穴底,已經又一天一夜了。兩人在摔落的過程中都受了不小的傷,即便有絕世的武功,肉體也不可與堅硬的岩石相媲美,更何況兩人都是猝不及防地摔下來,毫無準備之下,都受了不小的內傷。

而柳寒他根本沒想到,這小和尚會拼着性命不要拉自己墊背。至於現在兩敗俱傷,不是摔斷了腿就是折斷了肋骨,動彈不得。在想想,他都氣得肝疼。你說這和尚圖什麼呢?

“小僧一無所求。”像是聽到他心中問話,無怒開口,“如果能憑一己之力讓這世間少些紛爭,讓百姓少受些苦罷,就已經對得起佛前許下的夙願。”

柳寒冷嘲熱諷:“你倒是假清高,可誰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蕭家那寶藏,誰不垂涎三尺,恐怕是你這和尚動了私心……”

無怒淡淡打斷他:“蕭施主,不急於一時。”

柳寒臉色一變,手指緊握住岩石,任憑鋒利的石棱刮破皮膚。他看着無怒,像是一隻困獸看着大敵,撕咬道:“你剛才說什麼?”

無怒看着他,默默不語。

早在山林的時候,同樣的話他就說過兩次。只是那時候無論是柳寒,還是蕭應冉,都以為無怒是為了勸誡蕭應冉才誰的。而只有無怒自己才知道,這句話他真正傾訴的對象,是誰。

地穴深處,不知何處傳來汩汩水流的聲音。

只聽見無怒緩緩開口:“施主的這件事,令師兄還不知情吧。”

“我的確不知道。”秦善說,“師父死後,我就入了宮,柳寒則交託給師父的故友照看。”秦善說起往事,“再次見面時,我是秦衛堂統領,他是魔教教主。中間分隔那麼多年,發生了什麼我一無所知。別說是這個師弟,連陛下在想什麼,我也時常看不透。”

“善哥哥之前投奔朝堂,是因為皇帝說他可以助你報仇。可他是怎麼知道瘋劍客被人所害,兩個徒弟僥倖得存孤苦無依呢?又怎麼那麼巧地找到了你?”顏小北問道,“堂堂天子,整天就在關注這些江湖事嗎?還是說,他早有圖謀?甚至是你師父被江湖人追殺,皇帝也早就知曉。”

秦善臉色一變,暗中握緊手中的事物,那是一個印章,或者——也可以叫做御璽。天子御璽,傳國至寶。沒有人會料到,齊帝會將這麼重要的事物交給秦善,而且還是藉由他人之手轉交到秦善手上,中間萬一出了什麼差錯,誰都擔當不起。

“他培育我十年,助我建立秦衛堂,使我得以報仇,都是事實。”秦善臉色幾經變換,道,“我甘願為他驅策,不僅為了復仇,也是為了大齊。”他說到這裏,臉上難得閃過一絲羞赫,“也許這麼說,有些不自量力。”

“世上能問心無愧說出這句話的,不知有幾個人,但是善哥哥你絕對是其中之一。”顏小北看着他,“這一路走來,我們不知道看了多少百姓被欺凌的凄涼事。這尚且不是亂世,卻比亂世更荒唐,各地草莽就敢燒殺搶無所不做。現在想來,過去十年若是沒有秦衛堂,不知情況還要惡化成怎樣。”

青天也點點頭,道:“我還在家中的時候,鄉里有一幫派做大,官府衙門都管不住,任由他們魚肉百姓。後來還是主人的秦衛堂替我們報仇雪恨,除了惡人。”

“江湖強勢而朝堂弱勢。”秦善嘆息一聲,“也許大齊的衰敗,早就有了預兆。”

“先不提這件事。”顏小北說,“現在皇帝給你送來信物,是怎麼回事?善哥哥你剛才說他沒有瘋,那重病不能上朝是假的嗎?朝堂又怎麼會被太后和親王把持?”

秦善說:“這或許牽扯到一件機密。”他手中一直握着御璽,此刻只感覺他重如千金。”他看着屋內幾人,許久,才下定決心般道:“你們可知,皇帝宮中並無子嗣。”

青天說:“世人皆知皇帝無後,不然怎麼會輪到一個親王把持朝政。”

“若我說,其實陛下是有子嗣的呢?”

“什麼?!”

“何必這麼驚訝?”無怒笑笑,“難道你以為,世上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這件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柳寒臉色難看,“我與師兄從小一起長大,我沒有任何事隱瞞着他。”

“秦善的確是蕭亦冉從小收留的孤兒沒錯,但你卻是七歲時才拜入瘋劍客門下,成為他關門弟子。”無怒緩緩道來,事無巨細,竟如數家珍,“之後數年,直到那年大禍,你們都生活在一起。但是你最初的七年,和這之後的十多年,秦善對你卻是一無所知的。又怎麼可以說,沒有事瞞着他?”

柳寒嘴角噙着笑意,眼中的光芒卻越來越寒冷。

“哦,那你說說,我有什麼事瞞着師兄?”

無怒卻不回答,轉而說起其他事來,“說起來,施主之前一直在糾結叛徒之事,現下正好有空,不如讓小僧來釋疑?”

他不待柳寒反應,道:“無論是藏風,還是席辰水之事,都是有人暗中通風報信,才讓蕭憶提前得有了準備。這個人必須十分熟悉秦善的行動,了解他的行事方式,又能時刻聯繫上蕭憶,通知他做應對。就比如,蕭應冉之前一直沒有破解秘籍之謎,蕭憶也並無動靜。如今蕭應冉恍然大悟解開了謎,蕭憶與西羌的人馬都立刻追了上來。世上真有這麼巧合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背着師兄透露消息給蕭憶?”柳寒冷笑,“這麼做與我有何好處?蕭憶又憑什麼相信我一個外人?再說,如果真是我做的,我知道師兄那麼多計劃,何不一一向蕭憶稟報,將你們一網打盡。何必總要遲來一步,做一些不痛不癢的打擊?”

“施主不急,且聽我慢慢道來。”無怒說,“這幾年,蕭憶以分支的身份成為新任蕭家家主。若說這世上有誰最恨蕭憶,除卻齊若望之外,應該就是原本的蕭家主人——蕭家主支。而如果這個人,又不得不和蕭憶結盟,他肯定不希望蕭憶過得舒心,自然要在透露消息的時候,做一些手腳。”

柳寒盯着他,不說話。

“他們之間的結盟,如履薄冰,時時提防,又時時彼此利用。若說唯一志同道合的一點,大概就是拿回蕭家寶藏這一件了。但是若讓蕭憶提前拿到寶藏,對這人反而不利。所以今晚,前來追截我們的不是蕭憶的人馬,而是西羌王的屬下。這個人,與西羌王做了交易。”

無怒一雙眼睛,虎視眈眈地注視着柳寒,“或許是許以重酬,或許是以利誘之,他才是那個真正與西羌王達成交易,放任西羌人入關的罪魁禍首。秦善此行前去行刺西羌王,怕是早就在此人的口風下提前泄露了消息。你說是嗎,柳教主?”

柳寒哈哈大笑,“好一個尖牙利齒,你這編故事的本事真是可比的上說書人。可惜,當年蕭家主脈,蕭亦冉已死,蕭應冉是個沒用的廢物。一個孤魂野鬼,一個半大小鬼,你說他們誰有本事和西羌苟且,做下這驚天的密謀?”

“蕭家主支,當然不止他們兩人。”

無怒淡淡一句話,卻猶如重石,砸在柳寒心頭。

“我記得沒錯,你曾對白眉客說過,幼時你母親死於你眼前,而兇手則是你父親。如果沒記錯,蕭家上任家主,是在手刃妻子之後發瘋,帶着長子一同消失在世人眼前。後來屍身曝於荒野,幾乎變為枯骨才被人發現。”

“而那一年,齊帝已發現蕭家不臣之心,原準備發下詔書,令蕭家舉家進京為質。因出了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世人都以為蕭家家主長子,早已死在那個荒山野嶺。白眉客也只收留了一個無父無母,還被分家排擠的孤兒。可如果他沒死呢?”

“如果蕭應冉的兄長沒死,那麼那一年,他正好七歲。正是拜入瘋劍客門下時,你的年齡。”

柳寒喉結滑動,只感覺後背發涼,猶如掉入寒窟。所有不願想起的往事,所有以為曾經遺忘的噩夢,又再次現於眼前。而出乎他意料的事,他並沒有被人揭發的驚慌,卻有種終於如此的解脫感。

他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發自肺腑地笑出聲來。

“不錯,我的原名正是蕭應寒,是蕭家主脈,也是瘋劍客之侄。當年叔叔收我入門,為了保我性命,連師兄都不知道我真實身份。禿驢,你說了這麼多,可還沒說,你是誰。”

知道這麼多辛秘,無怒若還說他只是個普通和尚,柳寒,不,蕭應寒就去父母墳前一頭撞死。

無怒笑了笑,昏暗的地穴內,只聽見他的聲音空洞地傳來。

“和你一樣,我的母親也是被父親逼死,為了保護我。”

蕭應寒蹙眉。

“現在想來,或許是因果循環,當年我父親逼死你父母,而沒過幾年,他的親生骨肉就承受了同樣的遭遇。”

“你……”蕭應寒愕然睜大眼睛,“你是——!”

【若我說,陛下有子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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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殺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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