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輛馬車行駛在道上。
車外是逐漸消融的寒冬,而車內卻比外面更多了幾分寒意。
秦善靠着馬車車廂閉目眼神。在他面前,蕭憶與齊若蘭夫婦雙手被反綁於身後,動彈不得。
帶這兩個人走,是因為秦善還沒想好,該怎麼處置他們。就在他思索該斷哪只手腕,是先抽左手筋還是右手筋的時候,俘虜卻先說話了。
“他在哪?”
說話的人藉著胳膊肘撐起身子,勉強與秦善對視。哪怕被人綁住淪為階下囚,蕭憶卻依然想保持自己的風骨,至少不那麼落魄。和他相比,身懷六甲的齊若蘭此時就顯得既臃腫又狼狽。在蕭憶起身時,她的眼睛亮了一亮,可在聽到他脫口而出的話后,那剛剛點亮的光芒很快就被碾碎。齊若蘭低下頭,臉色更加蒼白。
此時,青天正在外趕馬車,明月早已和春嬸提前一步趕去下一個據點。車廂里只有蒲存息,蕭憶夫婦還有秦善。
見秦善沒有回答,蕭憶又再次問了一遍。
秦善睜開眼,黑眸直直投向這夫妻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道:
“當年在無名谷後山,我曾對齊若望親口許諾。改日,若能遇到害他自殘的罪魁禍首,我會親自斬斷他們手腕,撥出他們手筋。以十倍償之。”
齊若蘭聞言,嘴唇發白,忍不住顫抖。而蕭憶卻毫無反應,只是執着地又問了一遍。
“他在哪裏?”
秦善看着蕭憶,看着這人的眼睛。那裏面有急迫,有憤怒,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惶恐。
那一瞬,他突然就明白了。
秦善又看了蕭憶好一會兒,做出了決定。
“明月,停車。”
馬車在路邊停下,秦善將這一男一女丟下車。
“我不高興斷你們手腳,自己走吧。”
齊若蘭眼中滿是喜出望外的不可置信,而蕭憶卻就着雙手被縛的姿勢,掙扎着跑到車前。
“你還沒告訴我,他人在哪裏!”他嘶喊,風聲鑽進了喉嚨里,讓聲音變得碎裂。
秦善看着他,看着他身後快被嫉妒吞噬心肺的女人,微微一笑。
“你去找啊。”他低聲,用只有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碧落黃泉,三千世界。如果能找到,就去翻個遍吧。”
丟下這句話,不顧蕭憶眼中竄上的惱怒與驚懼,他一腳踹開這人,回到車內,讓明月繼續啟程。
蒲存息坐在他對面,從始至終看了場好戲,卻一直未出聲。直到馬車再次搖晃着前行,他才好奇道:“你要替齊若望報仇,為何不直接殺了他們?”
秦善只是輕輕伸手,擦拭自己的佩劍。
“不。”
他說:“死亡之於他們,並不夠痛苦。”
蒲存息看着這磨劍的人,后脊就突然竄上一股寒意。
他聯繫這幾天的事,發現自無名谷出事後,那麼多人往江南趕,野心勃勃,志在必得。而最後獲得好處的竟然只有眼前這個人,就連右小嶷也栽在他手裏。
齊若望突然現身江南,暴露了行蹤,半個江湖的人像聞到肉味一樣蜂擁而來,最後被人一鍋端。
如果,如果這全是秦善布的局呢?
如果他就是為了藉此機會,一網打盡對自己圖謀不軌的人,再悄然隱遁,修生養息呢?
可無名谷□□才過了多久,秦善逃出囚牢不過數月,他是如何布好這局,又是如何讓江湖上那麼多聰明人都不知不覺地跟着他走?
蒲存息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膽寒,一想到以後還要繼續和這個人打交道,腦袋就是一陣抽痛。
可是隨即,他又想起另一個問題。
既然之前出現的齊若望一直都是秦善所扮,那麼真正的齊若望在哪?
馬車離開以後,齊若蘭在地上緩了好一會,才慢慢站起身,她猶豫着想要走到蕭憶身邊,可還沒碰到蕭憶,就望見他看向自己時那冰冷的眼神。
“夫君。”齊若蘭努力讓自己忽視他眼中的厭惡,“這裏荒郊野地,風寒傷身,蘭兒唯恐身體不適,傷了胎兒。”
“齊若蘭。”
蕭憶開口:“等孩子生下,你就回齊家吧。”
齊若蘭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夫君——”
“若胎兒又出意外,不幸滑胎。”蕭憶打斷她,“那麼蕭家就只能休妻另娶,以繼後嗣了。”
齊若蘭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這男人的側臉,那冷硬的弧度告訴她,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
子嗣,子嗣!當年自己以此名義,將這個男人奪來。難道今天,也要為此失去一切了嗎?
蕭憶的自私,蕭憶的無情,難道她是今天才知道嗎?
蕭憶娶她,只把她當做聯姻□□的道具,而在他地位穩固,不需要再看齊家臉色的今天,她齊若蘭不就成了沒用的棄子了么!
就像當年拋棄哥哥一樣拋棄她。
“呵,哈哈。”齊若蘭突然凄厲笑了起來,“哥哥,兄長!蘭兒總算是明白了你,了解你當日的痛楚啊!”
蕭憶蹙眉望向她,卻只看到齊若蘭冷厲一笑。
“蕭憶,你什麼都想得到,什麼都能利用,什麼都能拋棄。我偏要詛咒你生生世世,永遠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那樣東西!”
蕭憶眼皮一跳,還來不及喝罵,就見她用力拍向自己的小腹。
……
馬車已經駛出了霸刀堂的地界,秦善一行人又換了馬匹,一路往東趕。在第三天,終於抵達了村莊。
秦善下馬時,院子裏的人聽到動靜,已經出門迎接。
“老爺!”
明月看見人,高興道:“你們總算來啦。”
青天扣好馬栓,“叫什麼老爺,都不用再糊弄那些外人了,叫主人。”
“老爺就是主人,主人就是老爺。”明月撇着嘴,“再說,我怎樣叫,老爺也不會介意的。”
秦善看着他倆打鬧,眼裏浮上一層笑意。
“嘖嘖,奇了,怪了。”
蒲存息跟在身後,四處轉着圈。
“這麼一個人煙稀少,不與外界相通的村子,你是從哪裏找到,又是何時買下了一家院落?”
他兜完圈,又走到秦善面前,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他的眼睛。
“更奇怪的是,世人多說秦統領冷漠無情、寡言少語,可我這幾天,竟然看到你笑了三次!都說凡性情大變之人,無一不經歷了難以想像的□□。那晚在無名谷,你究竟遭遇了什麼?”
秦善輕輕瞥了他一眼嗎,踏入院內,就在蒲存息遺憾地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時——
“我聽到了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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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了笛聲。以為是你在吹笛,竟然不是。”
秦善悠悠從山洞內走出來,腳下的鐵鏈鋪灑了一地。
而他身前,齊若望站在山頂,遙望遠處山谷,臉色竟然是難得的嚴肅。
“那是羌笛。”齊若望說,“羌笛多悲涼,而這個笛聲……”
秦善接下他的話尾,“卻有一股激昂之意。”
齊若望面色沉重地點了點頭,“這羌笛吹的是軍中部曲,我剛才見到谷中隱約火光……”他與秦善對視一眼,兩人瞬間都明白過來。
西羌軍隊悄無聲息攻入無名谷,這可是足以驚動整個大齊朝野的消息。
“快走。”
齊若望拉着他望山洞裏趕,“雖然大火一時半會燒不到我們後山,但只是早晚的事,我們要想辦法逃出這裏。”
他一邊翻找東西,一邊嘀嘀咕咕道:“我們兩個囚犯,手無縛雞之力,還被關在這個旮旯角落。當時候真被人堵上門了,連被切成幾塊都不知道。試試這個,還有這個,都試試!”
秦善看着他挖地三尺,扔出來一大推生了銹的鐵器,有菜刀,有馬刀,還有砍竹刀,全都被齊若望小心翼翼藏在洞裏一個角落,直到今日才翻了出來。
秦善不知道,這個傢伙是從哪裏收集到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沒用。”
秦善道:“困住我們的鐵鏈是玄鐵所造,即便我功力全盛時,也要耗費一番工夫才能折斷。現在這些凡鐵,根本奈何不了它。”
齊若望愣愣看着手中被鐵鏈崩斷的馬刀,失神呢喃:“可我還不想死,還不想死啊。”
看着他這模樣,秦善心也沉了幾分。
他也不想死。可事已至此,還有別的退路嗎?
心中所有所感,秦善倏然回頭,看向洞口。
只見一人悄無聲息站在他們身後,背對月光,他手中雪亮長劍,閃爍着刺骨寒意。
“是我。”
來人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