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大結局)

094、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大結局)

再沒有任何消息,比懷孕,更能給佟羌羌帶來活着的理由,尤其這個孩子的父親還是晏西。

這是晏西的遺腹子,是晏西唯一的血脈。

佟羌羌顫抖着手心輕輕撫上尚平坦的小腹,她的唇邊明明泛起笑容,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流。

“爸,媽,你們告訴我,我不是在做夢對不對?我不是在做夢。”

“不是,不是!”庄以柔抱住佟羌羌,摸着她的臉給她擦眼淚,“別哭,別哭!傻孩子,這是好事!別哭!”

佟羌羌連忙從床頭抓了兩張紙巾抹掉臉上的水漬:“對,不能哭!不能哭!他現在還太小太小!我不能把他嚇跑了!不行!”

說著,她連忙躺好在床上,瞥見自己手腕處包紮的傷口,又緊張地坐起來:“媽,這兩天你們有沒有給我吃什麼葯?或者傷口的用藥會不會對胎兒有傷害?怪我不好,我怎麼能割出這麼大一個口子?趕緊安排我再做檢查!孩子不能有事!”

隨即她又道:“對了,還有,我想吃飯!我要吃飯!我不能餓着……”

庄以安撫道:“好好好,我們不要再傷害自己了,我們做檢查,我們不隨便用藥,你別著急,現在讓你爸先去給你買飯來。”

“好。好,我不着急,我是孕婦我不能着急。”佟羌羌重新平靜下來,不忘提醒梁道森,“爸,拜託你了,你買飯的時候注意點,有很多孕婦忌口的東西”

“我知道。你放心。”梁道森輕輕拍了拍佟羌羌的手背,“好孩子,你會好好的,孩子也會好好的。”

佟羌羌吸了吸鼻子,竭力將即將湧出來的眼淚忍了回去,確信地點了點頭。

一偏臉,她望向始終站在沙發前的晏嘉,紅着眼眶哽咽地說:“嘉嘉,晏西有后了,這是晏西的孩子……是晏西的孩子……”

晏嘉的雙手在身前緊緊地握在一起,清冷的面容難得地露出一抹喜悅的笑。

***

梁道森一出病房,就在過道上看到了韓烈由麥修澤推着過來,眉間霎時一冷,關緊病房的門,才拐着步子走到韓烈面前,壓低嗓音道:“這裏不歡迎你。”

“她還好嗎?”韓烈的目光落在緊閉着的病房門。

“她很好。只要你不要再來打擾她。”梁道森說得又硬又直白。

“她……”韓烈的手緊了緊,問得異常猶豫,“她是不是懷孕了?”

梁道森冷笑:“是。老天開眼,總算沒給晏西絕後。”

說完他正準備走,便聽韓烈啞着聲音道:“孩子是我的。”

梁道森的身形驀地滯住:“你說什麼?”

韓烈對視上樑道森的眼睛,有點艱難地重新說了一次:“孩子是我的,不是晏西的。”

梁道森的表情頓時僵住,很快恢復冷靜,質問韓烈:“你說清楚!什麼孩子是你的?你什麼時候和小音又扯上關係了?小音她自己難道連孩子的父親都會搞錯?那也太荒謬了!”

韓烈許久沒有開口,也不曉得是他是沒考慮清楚該如何解釋,還是沒打算解釋,麥修澤瞅着着急,乾脆幫韓烈將當日的情況告知。

“……羌羌她的記憶斷片兒了,她完全誤會了,以為那天晚上的人是晏西……現在的日子還小,所以往前推算,算得很清楚,孩子的父親肯定是韓烈不是晏西。”

聽到最後一個字為止,梁道森遽然腳步不穩,踉蹌着往後退。

麥修澤急急地欲圖上牆扶一把。

梁道森已兀自按住牆撐住了自己的身體。下一瞬,卻是憤怒地上前狠狠給了韓烈一拳:“畜生!”

韓烈不避不讓硬生生挨下,當即低低地悶哼一聲捂住了胸口。

“梁伯伯,這件事不是他的錯,他身上還有傷,您別”

“怎麼不是他的錯?”梁道森打斷麥修澤,痛心疾首地看回韓烈,“三年前你傷得她還不夠?三年後還要來把她的生活毀掉!”

韓烈抿抿唇:“對不起。”

梁道森扶了扶金絲邊的眼鏡:“所以你來這裏就是想要告訴她孩子是你的?”

問完,也不等韓烈回答,梁道森抬起手指向電梯:“你走!馬上走!不要出現再她的面前!”

韓烈渾身一震,臉色微變。

梁道森眯起眼睛看着韓烈,眼眶隱隱泛了紅:“你肯定知道她自殺的事,你肯定也知道她這兩天過成什麼樣。那你也該想得到,你現在如果進去和她說一句,你就是要她死!”

***

佟羌羌生怕孩子有任何閃失,接下來的大半個月住定了醫院裏,幾乎讓醫生全面監測她的身體情況,確保穩定。

決定出院的那天,佟羌羌見到了麥修澤和鍾如臻。

他們好像挑准了時間。庄以柔和晏嘉去買東西,梁道森去辦出院手續,恰好只剩佟羌羌一個人在。

氣氛中有一點莫名的尷尬,三人一起沉默了數十秒,然後麥修澤把晏西的手機遞給佟羌羌:“之前落在車禍現場,被警察收在了警局,前些天其實就給我了,我今天才有機會給你送過來。”

手機裝在白色的透明袋裏,屏幕已經碎了,所幸大致的形狀還在。基本功能也健全,還能用。可其實不管能不能用,它都是晏西的遺物。

佟羌羌接回到手裏時,感覺眼眶裏潮潮熱熱的,連忙微微仰起頭她仍舊沒法兒控制住不紅眼眶,不過為了孩子的健康,她已經學會了快速抑制眼淚恢復心緒。

盯着她始終覆在小腹上的手,鍾如臻的眸光輕輕閃了閃:“你真的要回澳洲了?”

“嗯。已經耽誤了一陣子,該回去了。”佟羌羌淡淡地笑了笑,“那裏才是我的家。我也不能讓孩子總是呆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回澳洲,他才能感受到他的父親的生活氣息。”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面容上洋溢着幸福。

鍾如臻感覺有點刺眼,冷不丁問了一句:“你真的沒打算再見一見小叔?他一直也都住在這家醫院裏養傷。”

麥修澤有點緊張地瞥了一眼鍾如臻。

鍾如臻正盯着佟羌羌。

佟羌羌的笑容應聲滯了一秒,但也只是一秒而已,便恢復舒緩,繼而低垂下眼帘,回答說:“我和他已經沒有再見面的必要了。就算是道別的話,也已經說過了。”

鍾如臻笑了一下:“羌羌,你總是能把自己最狠最無情的一面留給他。”

見佟羌羌的表情冷了下來,麥修澤連忙站起身,玩世不恭地勾着唇,對佟羌羌展開手臂:“給我一個告別的擁抱吧。”

佟羌羌並沒有拒絕,站起身,麥修澤上前一步抱住佟羌羌,慎重而堅定地在她耳邊說:“保重。你的孩子一定能平安順利地生下來。”

佟羌羌怔了怔,鬆開懷抱后,有點納悶地嘀咕:“你的矯情還真讓我不習慣。”

麥修澤挑挑眉:“不喜歡?那我收回。”

佟羌羌對他的小傲嬌有點無奈:“行了,謝謝你的祝福,謝謝。”

“其實又不是永別,想見你的時候,我還是可以去澳洲找你的,只要你別故意躲着不招待我就行。”麥修澤打着趣兒。旋即便見他摸着下巴盯着佟羌羌的肚子,像是在打什麼壞主意。佟羌羌正如斯想着,果然麥修澤的下一句話驗證了她的猜想。

“上一次我沒當成乾爹,這一回肯定可以了。”

佟羌羌眉頭一皺:“滾開。我根本就沒同意過。”

“孩子他爹同意了就行。”麥修澤下意識地脫口。

佟羌羌的臉色黯淡了兩分,笑笑:“你要是真的問到他的同意,我也是服了你。”

麥修澤暗暗鬆一口氣,打着哈哈轉開了話題:“什麼時候的飛機?”

“今天晚上。”

麥修澤搖頭:“還真是快……”

先前被麥修澤搶了話就沒再開過口的鐘如臻在此時冷嘲熱諷地說:“既然人家今晚的飛機就要走了,人家一定有不少事情需要準備,咱們也不能繼續留在這耽誤人家的時間。告別的擁抱都抱上了,可以走了。”

說完,鍾如臻當先甩着冷臉往外走,連一句話都沒再留給佟羌羌。

麥修澤掃了一眼鍾如臻的背影,拍了拍佟羌羌的肩:“那我也先走了。”

佟羌羌保持着笑容:“麥修澤,再見。”

***

鍾如臻徑直回到韓烈的病房,雙手抱臂用力坐進沙發里,表情不是特別好看。

韓烈的目光淡淡地掃過,什麼話也沒問,轉回到窗外。

一兩分鐘后麥修澤回來,面對的就是一室的靜謐。

看向鍾如臻的方向時,鍾如臻也正看着他。視線對上之後,鍾如臻冷冷地率先移開。麥修澤輕輕挑了挑眉尾,兀自走到韓烈身邊,道:“她一會兒就出院。晚上的飛機離開榮城。該說的話,我替你說了。”

“嗯。”韓烈微微頷首,雲淡風輕地一個字后。再無他話。

回頭見鍾如臻還在冷着臉,麥修澤覺得有點好笑,懶懶地舒着腰,像是對空氣說話:“女人和女人的關係,真是脆弱。前一陣明明還跟親姐妹似的一起醉酒,今天就冷嘲熱諷不給好臉色。”

鍾如臻綳了好久的臉,一兩分鐘后泄氣似地鬆開,嘲嘲地勾了勾唇:“我氣的其實根本就不是羌羌。我氣的是老天爺。”她揚起頭,往天花板看,“為什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話音落下后,房間裏是異常長久的沉默。

韓烈如同雕塑一般,巋然不動地負手立於窗前,盯着樓下通往醫院門口的那條路,任由夏日燥熱的風拂面。

不久后,視線範圍內,他看見佟羌羌在庄以柔、梁道森、晏嘉三人的陪同下,邊說著話,邊往外走,然後上了一輛車,漸漸消失在遠方。

韓烈微微仰起臉,白燦燦的陽光晃得他的眼睛睜不開來。

***

回到澳洲之後,佟羌羌感覺生活一下進入了如小河流水般的平靜。

她沒有去新西蘭,留在了獵人谷,梁道森和庄以柔夫婦自然也留了下來。頭三個月因為比較要緊,梁道森和庄以柔不放心,佟羌羌自己也為了穩妥,所以暫且住在庄園裏,由大家一起照顧。

這是一個特別懂事的孩子,佟羌羌基本沒受折騰,連孕吐都不太有,胃口也特別好,加之先前有過一次懷孕的經驗,許多細節也顧及得過來,日子十分平順地進入了孕中期,她得以獲得大家的同意,住去了Y&L酒庄。

晏嘉每天有大半的時間在釀酒房裏,酒庄就和晏西在的時候一樣,處處飄散着醇厚的酒香。佟羌羌每天的安排基本是看書、種花、散步、禱告、練字、寫詩。

隨着肚子越來越大,佟羌羌記性越來越差,常常記好了澆花時間,等她去花圃時,看到土是濕的,才恍恍惚惚原來已經澆過了;或者明明記得舊酒瓶還在院子裏等着她清理,去尋的時候發現不僅全都洗好了,還整整齊齊地排列裝好在小箱子裏。除此之外,還越來越嗜睡,很多時候連自己睡著了都不知道,突然醒來時,翻開的書安安穩穩地倒扣在身側的桌子上,頁碼尚停留在自己一開始翻開的那一頁。

安鹿自從知道佟羌羌常住Y&L之後,每個周末都從市區跑來找她,順手便帶來許多榮城的特產。佟羌羌那段時間恰恰嘴正刁着,榮城的食物很對她的胃口,有了這個發現,安鹿帶來的數量和品種都更多了。安鹿即將結束大學的課程,對酒店試睡師的興趣亦越來越濃厚。佟羌羌乾脆先為她推薦了去P.D旅遊集團實習的機會,讓她考慮清楚再行動。

而佟羌羌沒料到,自己還能再見到安景宏。不是面對面的那種見,而是這一天周末安鹿照常來獵人谷,急吼吼地就跑來找佟羌羌,邀她一起視屏對話,佟羌羌才知道視頻對象是安景宏和他的新婚妻子。

他的妻子和他一樣是非洲援建項目的志願者。安景宏原本申請的只是三年,照時間是今年要回國的,但因為他的妻子,打算再留三年,按照他的說法,就是如今回不回國都無所謂了。兩人前兩天剛領的證,現在在歐洲旅行結婚。

他似乎都忘記了自己三年前在機場和她最後一次見面時的不愉快記憶,儼然如同從前師兄妹的和睦關係,問候了佟羌羌幾句話。坐在一旁看着安景宏那邊轉着畫面給安鹿欣賞他此刻所在的希臘風光,佟羌羌略微有點晃神。

低頭捏了捏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佟羌羌走出房間,到曬台上的藤椅上坐下,面前一眼望去沒有盡頭的葡萄園,並沒能令她的心平靜下來,最後還是去了小教堂。

教堂里沒有其他人。佟羌羌尋了第二排靠中間過道的座位坐下,也沒幹什麼,就是虛虛盯着前方的十字架發獃,沒一會兒,便隱隱感覺有雙眼睛始終注視着自己。

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了。尤其每天上午例行來小教堂里做禱告時,感受得尤為清楚。

剛開始的她還狐疑地四周張望,試圖找出什麼人來,時間久了,她已然習慣。有時候甚至在想。是晏西也說不定。

坐了約莫一個多小時,時間差不多,佟羌羌從小教堂的側門出去往回走。

來的時候是傍晚,現在天已經黑了。

這一路沒有大燈,是在路邊的樹上掛上的一整條線的串燈,一小顆一小顆,五顏六色的,很漂亮。但時間久了,許多燈泡都不亮了。加之這種製造浪漫的裝飾燈光線本就不強,之於有夜盲症的佟羌羌來講,照明效果更差,只能速度慢點,尋求穩健。

不想,半途的時候。燈忽然全部都滅了,大概是短路,一整條線的燈全部燒了。

因為花草樹叢的遮擋,教堂映照過來的光滿微弱。佟羌羌等於完全看不見路了,霎時停在半路沒敢動,本來想打電話給晏嘉讓她來接,一摸身上發現忘記帶了。

正覺倒霉,耳朵里捕捉到身後有人踩動小石子的動靜,她的心口不由一提,霍然扭頭。

黑乎乎的樹叢,好像什麼也沒有。

不過其實就算有什麼東西,她估計也看不見。

等了一會兒,除了蟲鳴沒有再聽到其他古怪,她稍稍放下心,只當作是錯覺。然而擺在面前的問題依舊令人傷腦筋。佟羌羌往前瞅瞅又往後瞅瞅,心裏默默計算着,現在她到底是該繼續走比較近,還是返回小教堂比較近。

躊躇不定地糾結了好一會兒,無果,佟羌羌揪着眉毛有點喪氣,摸了摸肚子,詢問道:“寶寶,你說媽媽該怎麼辦?”

肚皮上顯然感覺被踢了一下。

懷孕初期小傢伙不鬧她,她認定他是個安靜的孩子,自打經常感受到胎動,她又認定他是個活潑的孩子。此時他及時的反應,倒是令佟羌羌生了玩心,摸了摸他,道:“這樣好不好,如果回家,你就踢媽媽一下,如果回小教堂,你就踢媽媽兩下?”

問完后,小傢伙卻是一點互動都不給她,好像剛剛那一下,只是被她給吵醒,表達不滿罷了。

佟羌羌不由笑了笑,不打算再打擾他休息,抬頭時眼角餘光依稀好像瞥見一抹微弱的光。

“誰?!”佟羌羌警惕地盯過去,抱着肚子,心裏頭十分緊張顯然是方才發出動靜的位置來自同一個方向。

然而依舊是黑漆漆的樹叢。沒有什麼光,也沒有任何古怪的聲音。

佟羌羌吞了吞唾沫。小心翼翼地開始摸黑挪步子,有點不敢再停留在原地。

未挪兩步,前方的道路照過來一束電筒的光。

“梁姐姐!”

安鹿的嗓音微微帶了些氣喘,和晏嘉兩人伴着搖搖晃晃的光芒小跑了過來,“你沒事?”

“嗯,沒事,”佟羌羌拍了拍胸口,石頭從心底落下,“你們找過來得倒是及時。”

晏嘉眉頭輕蹙瞥了眼安鹿:“家裏找不到你人,是她提議來小教堂。”

佟羌羌狐疑:“你怎麼知道我來了小教堂?”

晏嘉知道的,她一般都是早上來做禱告,晚上不會隨便亂跑,今天只是意外罷了。

“不是梁姐姐出門前告訴我你來小教堂的嗎?”安鹿眨巴眨巴眼睛反問。

佟羌羌一愣,努力回想了一下,她出門的時候安鹿正窩在沙發上和安景宏視頻。她交代了去向了?交代了?沒交代?

呃……記性不好,忘記了……

佟羌羌也沒再糾結,反正有驚無險。和晏嘉、安鹿一同離開前,她下意識地往先前樹叢的方向看了看。

黑漆漆的,好像沒有任何的特殊之處。

***

身體開始出現水腫時,佟羌羌便重新被庄以柔和梁道森接回庄園裏。到第八個月,佟羌羌的笨重得走路都有些不方便了。

大概是因為越來越臨近產期,佟羌羌的心裏越來越不踏實,身體的各種疲累和不舒適加劇了她的焦慮,總擔憂孩子會出什麼狀況,儘管產檢的時候醫生已經一再告訴她寶寶很健康。

這天晚上,翻來覆去地,佟羌羌睡得很淺,感覺口渴。她迷迷糊糊地起來想喝水,卻發現房間裏的水壺不知道什麼時候空了,而最近都陪她一起的庄以柔已經熟睡。

佟羌羌不欲叫醒她。而且為了方便,她現在就睡在一樓,距離廚房也不遠,便乾脆自己披了衣服出去。

書房的門縫有光泄出來,漸漸走近,卻是聽見梁道森好像在和誰說話。佟羌羌心裏頭正狐疑着這麼晚了難道還講電話,隱約一把熟悉的低沉嗓音傳入她的耳內。她的步伐當即止住。

***

“有說預產期是什麼時候么?”

“下個月20號。”梁道森略微有些冷淡。

“那醫院”

未及韓烈問完,梁道森便道:“聯繫好了。也訂好了床位,一切生產事宜都準備好了。”

韓烈抿抿唇,沉默了一會兒,不知是沒有話再問了,還是在考慮可以再問什麼。

他的臉上隱隱蘊着落寞之色。梁道森看在眼裏,轉了一下心思,起身去桌子上翻了本小相冊,走回來重新坐下,然後攤在韓烈的面前:“這是孩子5個月時候的B超圖。”

韓烈緩緩地伸出手,拿起照片,辨認着上面的胎兒輪廓,手指輕輕地撫摸上去。

“醫生說應該是個男孩。”梁道森補充了一句。

“好……謝謝……”韓烈的聲音有點沙有點啞,似喉嚨堵着什麼,眸光深深凝注在照片上,半晌沒挪開。

“最近小音在給孩子想名字,你有什麼意見嗎?”

韓烈應聲微微一愣,抬眸看梁道森。

“你如果有什麼想法,可以借我的口提一提。”梁道森解釋道,“但是我不保證小音會採用。她自己的主意大着。”

韓烈深沉的眸底幾不可見地泛了些許漣漪:“不用了。什麼名字都好。”

旋即,他最後瞥一眼照片,慎重地合上相冊,遞還給梁道森:“謝謝。”

這是他今晚第二次表達感激了。梁道森的眸光有點複雜,心下默默唏噓和韓烈的孽緣,道:“不管怎樣,你畢竟是孩子的親生父親。不過,他往後和你都沒有關係。他姓晏,不姓韓。”

未及話音完全落下,門上忽然傳出沉悶地一聲響,像是什麼重物撞上來門板。

“誰在外面?”梁道森神色一緊,連忙走過去,打開門的瞬間,原本靠坐在門上的人順勢倒了下來。

但見佟羌羌的臉色白得駭人,雙手捧着肚子,緊緊咬着唇瓣,似乎在隱忍着痛苦。

“小音!”

“羌羌!”

韓烈表情大變,第一時間沖了過來。

佟羌羌正握住梁道森的手,死死地握住,急促地大口大口喘着氣,掀起汗津津的眼皮,眸子黑若點漆,哽咽着說:“爸……你騙我……你騙我的對不對……你騙人……孩子明明就是晏西的……是晏西的……”

韓烈整個人僵住。

而佟羌羌不等梁道森回答,一說完話眼睛就閉上,呼吸似已經徹底紊亂,口中痛苦地呻吟:“疼、我的肚子……我的肚子……爸……好疼……

“快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

救護車上,護士托着佟羌羌的頭,拚命地教她調整呼吸,佟羌羌已完全因疼痛陷入了昏迷的狀態,渾身顫抖,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斷地冒出,嘴唇呈現恐怖的灰白色,身下一片濡濕。

梁道森什麼也做不了,庄以柔能做的也只是握着佟羌羌的手不停地哭。

韓烈坐在最邊緣,感覺前往醫院的路,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因為事發突然且緊急,根本來不及去原本聯繫好的地方,只能哪家最近去哪家。

抵達后,佟羌羌很快被送進產房。

韓烈的腦中一遍遍閃過的是佟羌羌那絕望的質問,平生從未感到如此地恐慌過。他僵直着脊背站在這門外,聽着裏面傳出的陣陣痛苦的呻吟,整顆心都揪着,卻只能無能為力地乾等着。

身後突然有人用力地扯了他一把,未及韓烈反應,一個耳光便打到他的臉上來。

“你今晚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們家?!你又來幹什麼?!誰讓你來的?!”庄以柔凌厲着臉色滿面是淚,不顧梁道森的勸阻,揪住韓烈的衣領質問,“你害得她還不夠嗎?!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她?!為什麼?!”

產房的門在這時忽然打開,有護士從裏面走出來,摘下口罩:“產婦家屬?”

庄以柔鬆開韓烈:“是!我們是!我是她媽媽!我女兒現在怎樣了?”

護士的神色和語氣都很凝重:“現在情況是這樣的。她現在心跳、血壓全部都有問題,已經不是早產的問題了,而是能不能順利分娩或者孩子生下來能不能活。最大的問題是產婦的精神狀態特別不好,好像根本沒有意願要生下這個孩子。”

沒有意願……

韓烈的心口像是被突然重重砸上來一塊巨石。

“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怎麼會沒有意願?”庄以柔難以置信地搖頭,“你們一定是搞錯了,不可能的!她很重視這個孩子,怎麼可能不想生?”

庄以柔轉頭問梁道森:“她為什麼會這樣?那是晏西的孩子啊。她怎麼會不想生?”

梁道森的臉色青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你什麼意思?”庄以柔一下更加糊塗了。

護士對他們的反應顯然特別不滿,皺了皺眉道:“你們現在趕緊進來一個家屬陪在她身邊,給她鼓勵加油,否則就真生不下來了。”

庄以柔連忙道:“我,讓我進去!”

“讓我進去吧……”韓烈沉啞地出聲。

庄以柔立馬光火:“這裏輪不到你說話!”

“以柔。”梁道森攬回庄以柔,開了口,“讓他進去。”

庄以柔愣怔。

“你們到底誰進去?”護士催促。

梁道森瞥了一眼韓烈,韓烈對梁道森微微頷首,抿緊了唇對護士道:“我進去。”

護士快速揮了揮手:“跟我來!先帶你去消毒。”

少頃,韓烈做完全身消毒換好衣服進入產房,裏面正一片兵荒馬亂。

“吸氣、呼氣、吸氣、呼吸……再吸、再呼……”

“才開了三指……”

“血壓!血壓又下去了,快給她注射升壓葯……”

“不行!她又暈過去了!”

“……”

佟羌羌躺在分娩床上,臉白得像紙,滿頭都是汗,任由護士在旁邊指導她生產,她始終閉着眼睛。韓烈甚至錯覺,她的靈魂是否已經抽離了這個世界。

韓烈深深吸一口氣,走到分娩床旁,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背上尚扎着針頭,手指上夾着血氧儀。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來自他掌心的溫度和觸感,她的指尖極輕地顫抖了一下。

“羌羌……”

韓烈剛喚了這麼一聲,就看到她的眼角緩緩地流出一行淚。

韓烈的嗓子發緊,將她的手抓到他的唇邊。

“這是晏西的孩子。你怎麼可以放棄?”

“你們還想騙我……我都已經聽見了……”

她的嘴唇嚅動得異常不明顯,聲音十分地低,韓烈是湊到了她的嘴邊,很努力地才聽清楚了她說的話。聽清楚了之後,他卻無言以對。

沉默數秒,他試圖勸道:“好,就算不是晏西的孩子,可他也是你的孩子。你當初連那個人工受孕的孩子都不肯放棄,這個孩子陪了你八個月,你怎麼能狠心地拋棄他?我答應過你的,我們的孩子會平安順利,現在是你在放棄,你怎麼可以放棄?”

她沒有反應。也不知是沒聽進耳朵里,還是沒聽進心裏。

“我明白了……你不是不想生這個孩子……你是不想生我的孩子……”韓烈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緊着喉嚨道:“好,那就不要生了,既然不願意生,那就不要生。我現在就和醫生說,孩子不要了,你打起精神。”

她眼角的淚應聲又流了下來:“為什麼不讓我死……”

“你明明說過該死的是我。”那天她所說的話,清晰如昨。每一天,韓烈都記着。

佟羌羌吃力地在嘴角扯出了一絲淡淡的自嘲的笑:“最該死的人是我……是我……我對不起晏西……我背叛了他……他死了,我還懷着其他男人的孩子活得好好的……我早就該死了……”

“你沒有對不起他,你沒有背叛他,是我強迫你的,你當時根本沒有意識,全部都是我的錯。”韓烈努力地勸慰。

佟羌羌依舊不停喃喃着:“是我對不起他……我背叛了他……我明明沒有完全準備好……是我不夠愛他……我是個壞透了的女人……”

見她儼然越來越低靡,越來越沒有意識,韓烈不由加重了語氣:“佟羌羌!我說了孩子不生就不生了!可你得睜開眼,你給我睜開眼睛!你還沒看我死!你還沒看我給晏西償命不是嗎?你起來!”

“這位先生,你冷靜點,讓你進來是要你鼓勵產婦,不是讓你進來加劇她的負面情緒。你再這樣,就請出去。”醫生十分不悅地訓斥。

“對不起,我冷靜,對不起。”韓烈誠懇地道歉,繼而對醫生鞠了個躬,“我是孩子的父親,我決定不要這個孩子了,請你們保證產婦的生命安全!”

醫生頓時一愣,皺眉道:“現在根本沒到保大人還是保小孩的時候。順產不了,是可以選擇剖腹產的。”

韓烈抿抿唇,嚴肅認真的地說:“不,不用產了。我不要這個孩子了。”

話剛出口,他的手上驀地一緊,卻是佟羌羌用力地攥緊了他,張着嘴痛苦地呻吟:“啊啊”

因為疼痛,她的整張臉完全變形。上半身忍不住想要坐起來。旁邊的護士迅速將她壓下去,欣喜地說:“好像有效果!她開始配合了!對!就是這樣!吸氣、呼氣、吸氣……”

韓烈愣愣地注視佟羌羌,果然見她終於張開了嘴巴跟着護士的節奏調整自己的呼吸。

“韓、韓烈……”佟羌羌掀起汗津津地眼皮子虛虛地看着他,眼角尚在流着眼淚,“你已經殺了我的一個孩子……我不會再讓你殺第二次……啊”

她痛苦地呻吟着,大口大口地喘了好幾下的氣,緊接着把話說完:“我不想欠你……還給你……我把你的孩子生下來還給你……還給你……我們都是有罪的人……我們以後一別兩寬,各自啊”

她已然痛得沒法再分心和他把話說完。

“這位先生,你現在可以先出去了!你放心!大人和小孩都會平安的!”護士將韓烈從分娩床邊推開。

韓烈頓時感覺佟羌羌的手從他的掌心脫離。

被推出產房后,他扭回頭,看着醫生和護士將她圍住,聽着她一聲高過一聲的痛苦叫聲,明明是近在咫尺的畫面,卻好像被隔開在另外一個世界裏,漸漸地遠去。

重新回到產房外,他木然地站了一會兒。

不久,嬰兒響亮的啼聲打破了產房外的平靜。

護士出來通知說母子平安,孩子已經先送去早產兒室。

韓烈感覺心口有一口濁氣終於得以疏解。

低頭,他盯着手上被佟羌羌的指尖摳出的紅痕,凄涼地笑了笑。

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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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你的吻,緘默我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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