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崩塌
兩人一起乘電梯下樓,麥修澤饒有意味地睨着晏西:“你真的放心讓韓烈和羌羌單獨說話?”
佟羌羌把救她的人誤以為是晏西后,晏西和韓烈之間像是達成了一種默契,誰也沒有對佟羌羌糾正這個誤會。這個可以理解。畢竟佟羌羌都那樣說了,若非晏西,她很難面對她自己。
但麥修澤認定,這只是暫緩之計。然而方才在病房裏,聽佟羌羌說馬上要回澳洲,晏西儼然沒有要揭穿這個誤會的意思。以韓烈的性格,又怎麼會就這樣放佟羌羌離開?晏西卻主動提出讓韓烈和佟羌羌單獨相處,這豈不是給了韓烈機會?麥修澤想不通,晏西是太過自信了,還是把韓烈想得太無私了?
晏西聽得出麥修澤的言外之意,抬起淡靜的眉眼道:“無論韓先生會和小音說什麼,決定權都在小音自己手裏。我只是不想剝奪小音選擇的機會。”
麥修澤摸了摸下巴,拍拍晏西的肩膀,揚了揚眉:“晏西,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電梯抵達地下一樓的停車場,晏西微微輕笑,和麥修澤先後走出電梯。
麥修澤依舊開的是韓烈的車,招呼着晏西坐了上來。啟動車子開了出去。
柱子后,朱錦華探出半個身子,望着剛剛車子開離的方向,表情有點複雜。
怎麼會沒有韓烈?明明一直都是韓烈和麥修澤兩人共用這輛車。十幾分鐘前她也是親眼見到韓烈和麥修澤一起從車上下來再一起乘電梯上樓,她才動的手,怎麼現在韓烈不在?
昨晚她好不容易擺脫了負責看守她的警察,可警察對她的搜捕行動比她想像得要快。大家都慣性地以為她既然逃了就一定會先逃得遠遠的躲起來。她偏偏反其道而行,在醫院裏的四處像老鼠一樣逃竄,最後窩在這地下停車場躲了一個晚上。
她猜測韓烈得知她逃跑的消息,一定會加強警惕。她也知道韓烈周圍一定有警察在暗中保護。她知道以她區區一個女人,躲不了多久就會被警察逮住,時間太短,她能做的不多。現在韓烈竟然沒有和麥修澤一起下來……
昏暗的光線里。朱錦華緊緊地抱住手裏的骨灰盒。在佟羌羌的病房!他現在一定還在佟羌羌的病房!
***
佟羌羌的病房裏,晏西和麥修澤離開之後,便陷入了寂靜。
佟羌羌兀自走過去沙發坐下,將桌子上的打包袋打開,取出裏面的早點。
“要一起吃嗎?”她抬眸詢問。
盯一眼她烏黑的眉目,韓烈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
早點買得很細心。還特意裝有一小包的醋,佟羌羌拿燒麥沾着吃,咽下一口后,讚歎道:“黃記家的東西,味道比以前更好了。”
看着她唇角滿足的笑意,韓烈心弦微動,道:“不是他們家的味道比以前更好了,是你太久沒吃了。”
佟羌羌轉了轉眼珠子,狀似思索了兩秒,恬笑着認同:“好像是這樣的。”
“如果喜歡,你完全可以每天吃到它們。”韓烈一語雙關地接話,眼眸幽深地盯着她。
佟羌羌垂了垂眼皮,手指輕輕捻着咬剩一半的燒賣,復而抬眸,淡淡地微笑:“不是喜歡,就一定要每天吃。多了,久了,容易膩。”
韓烈的表情當即有變。
未及他說什麼,佟羌羌率先轉了個話題問:“鍾文昊的葬禮什麼時候?”
韓烈聞言想起了什麼,皺皺眉:“沒有葬禮。昨晚剛火化。朱錦華偷偷把他的骨灰盒帶走了。”
佟羌羌抿抿唇:“等朱錦華抓獲歸案,你的仇,就全部報完了。恭喜你。”
韓烈沉着臉眯起眸子:“你在諷刺我什麼?”
“不是,不是諷刺,沒有諷刺。”佟羌羌搖搖頭,“那天被朱錦華綁架期間,我都知道了。知道了……曾希是怎麼死的……我是由衷地恭喜你。”
韓烈的瞳眸微微一斂。
佟羌羌的表情染上一層複雜:“如臻姐曾說我從未站在你的角度和立場考慮問題,所以才無法理解你的做法。我承認,確實如此。可是,”她的話鋒一轉,“三年前,並沒有給過我站在你的角度和立場考慮問題的機會。”
“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而是我們各自的性格使然。”佟羌羌眸光淺淺,“你有你沉重的過去和痛苦,我所追求的是一個男人簡單地愛着我寵着我和我一起細水長流。也許三年後了卻一切仇恨的你。可以成為這樣的男人。但,時間和機緣,就是這麼奇怪的一樣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在你成為可以和我細水長流的男人之前,我先遇到了晏西。”
“我要聽的不是這些。我只問你一句話,”韓烈打斷佟羌羌,起身,走到佟羌羌的面前,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從沙發上揪起,“你的心裏依舊沒有忘記我,你的心裏依舊愛着我,對不對?”
那天晚上,即便她因為藥物的作用完全不清醒,可她無意識間呢喃的那句“小叔”,是騙不了人的;之後從身體直達心靈的契合感,更是騙不了人的。她還愛着他,他無比確信她還愛着他,這發現令他歡喜,令他雀躍。明知那樣將令她負罪,他還是徹底地不顧一切了。
抵死纏綿的過程中,他一遍一遍地誘導她喚了他無數次的“小叔”,彼時的她完全和他所熟悉的那個佟羌羌無異,會喊疼,會哭泣,會在一起攀附高峰之際動情地親吻他的喉結。
如果非要說她是淫婦,他就背上姦夫的罵名,一起下地獄又如何?
可是清醒過來的她,卻偏偏不記得了。
他不願意見她愧疚,所以他可以選擇不說明真相。但這並不代表他願意放開她,任由她和另外一個男人一起生活!
韓烈眉宇間是滿滿的壓迫感,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白皙乾淨的臉。
佟羌羌靜謐地與他對視,曼聲開口:“是,我沒有忘記你,你曾在我的生活里留下那樣深刻的印記,我怎麼可能忘記你……我好像也確實沒法兒肯定地說,我完全不愛你。或許孫叔說得對,我就是因為還愛着你,才一直介意你曾經利用我欺騙我。”
韓烈扣在她手腕的手指禁不住緊了緊,等待佟羌羌接下來的話,卻見她搖了搖頭:“可那不重要了。對於現在的我來講,晏西更重要。韓烈,人要珍惜當下。你可能要說你的當下是我,然而我的當下是晏西;你可能認為我結婚了也能離婚,然而婚姻在我的眼裏是神聖的,尤其我已經經歷過一次的失敗,只會更加珍惜。”
“我曾經非常地羨慕史密斯夫婦,內心深處也曾暗暗幻想過和你的未來。可真正給我這樣未來的,是晏西。不是你。”佟羌羌輕輕地抱了抱韓烈,“韓烈,我想和晏西相濡以沫。現在的我很幸福,我也希望你能幸福。既然了結了鍾家,你就過回正常的生活吧。你曾經被那樣的曾希愛過,還能被比曾希更好的女人愛着。而我們……就相忘於江湖吧……”
“佟、羌、羌。”韓烈抬起手臂按住她的背,一字一頓地叫她的名字。冷冷地說:“我們”
“砰”地一聲,病房的門突然從外面被人撞進來,一個穿着醫院清潔工衣服、戴着衛生帽和口罩的人迅速地衝進來。
韓烈正面對着門口,即便對方包得嚴實,他也從對方怨毒的眉眼認出是朱錦華,而她的手中分明握着一把鋒利的刀,二話不說便朝他們刺過來。
韓烈眼明手快地抱着佟羌羌立即躲開。同時踹了朱錦華一腳。朱錦華一把撲倒在桌子上,很快拽起桌布用力地朝韓烈的方向掀,原本擺在桌面上的早點全部飛過來。
韓烈摟緊佟羌羌急急地後退,一下退到了牆角。而朱錦華已經又快速地抓起手邊的熱水壺,不砸韓烈,卻是砸向韓烈面前的地板。門外已經有察覺動靜的兩個警察跑了進來,也來不及阻止熱水壺“嘭”地碎裂,韓烈背過身去將佟羌羌護在懷裏以防她被瓶膽的碎片和滾燙的熱水濺到。
朱錦華就是看準這個時機,握緊手中的刀猛然朝韓烈的後背狠狠地刺進去,又飛快地拔出來。下一秒,便聽韓烈悶哼一聲,朱錦華陰戾的臉上立即噴滿了鮮血。
佟羌羌的瞳孔驟然一縮,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一切發生得太快,朱錦華整個人就像處於癲狂狀態一般。憋着一股勁地出手,動作又快又猛,令人防不勝防。
佟羌羌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的存在拖累了韓烈的自我防衛,她一直被韓烈攬在懷裏暈暈乎乎的,愣愣地警察將朱錦華制服住按壓在地上。地上還有瓶膽的碎片,有一點刺進了朱錦華的臉頰上。朱錦華卻似毫無察覺,尚在掙扎地努力仰臉朝他們的方向看,雙目赤紅地流着淚,哈哈哈哈地獰笑:“韓烈!要死大家一起死!”
鮮紅的血跡星星點點的佈滿她的臉,異常可怖。
“韓先生!”其中一個警察跑了過來,將壓在佟羌羌身上的韓烈扶開。
但見韓烈眉峰緊鎖,唇線抿得直直的,警察在他的後背摸了一整把又紅又稠的血,立馬大叫醫生和護士。
佟羌羌這才陡然一個激靈。抖着手想要碰韓烈又不敢碰,眼裏嘩地就滾出來,唇瓣顫動:“你、你、你……”
“別哭。別怕。我沒事。”韓烈握住佟羌羌的手安撫她。佟羌羌雙手反裹住韓烈的手,依舊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知道自己很害怕,非常非常非常地害怕。
醫生和護士很快進來將韓烈抬上床車。佟羌羌的手始終沒鬆開,跟着床車一起出去,而韓烈卻已然閉上了眼睛,嘴唇發白,護士在說他失血過多暈過去了。
白色的床單迅速地染上大片的紅,很紅很紅,看得佟羌羌的身體禁不住地打哆嗦,直到韓烈送進手術室,她才被迫鬆開他的手,手心裏久久殘留着他指腹上薄繭的觸感。
跟來的警察抱歉地同佟羌羌承認失職,佟羌羌一個字都聽不進去,獃獃地坐在長椅上,手裏握着護士交給她的韓烈的手機,腦袋一片空白,手腳冰冷,滿心滿嗓子的全是莫名的不安,眼皮不停地亂跳。
就這樣不知坐了多久,她恍恍惚惚地想起來要給晏西和麥修澤打電話。而韓烈的手機恰在此時震響。
瞥見來電顯示是麥修澤,佟羌羌怔怔地接起,未及她出聲,那邊的麥修澤率先開口。聲音和往日特別不一樣,語氣既凝重又肅穆,有氣無力又有點啞地說:“老韓,出事了……車子的剎車被人動了手腳,我和晏西出了車禍,他現在”
“晏西怎樣了?”佟羌羌霍然從座位上站起。
沒料到接電話的會是她,麥修澤立時頓住,反問佟羌羌:“老韓呢?”
“你還沒回答我晏西怎樣了?”佟羌羌顫着唇瓣,捂住慌亂的心跳竭力保持冷靜,“人、人呢?你們現在在哪裏?我、我去找你們。”
麥修澤並沒有馬上回答,不知在考慮什麼。
佟羌羌心裏頭猛地咯噔,預感到不好,手機險些從手心滑落。
背景里有人在提醒麥修澤:“這位先生,你通知好家人沒?通知好了先把手機交給我。你現在必須馬上處理傷口檢查內傷。”
“來醫院了對嗎?已經來醫院了對嗎?也是人民醫院?”佟羌羌兀自問着,也不等麥修澤回答,就急急忙忙地在走道上跑起來,通話也來不及掛,任由麥修澤在那邊安撫她:“羌羌,你別著急,醫生已經在搶救,他會沒事的。”
經過護士站時,佟羌羌停了下來:“請問剛剛是否有兩個男人因為車禍被送進來?一個姓麥,一個姓晏。”
護士立即幫她翻查記錄,點了點頭:“是有,現在都在急診室里。”
得到確認,佟羌羌循着標示迅速地找過去,門口站着警察在就着一個酒氣熏天的男人做筆錄。一進門則看見不遠處麥修澤坐在輪椅上,一旁的護士在勸他什麼他都置若罔聞。
“晏西呢?”
麥修澤聞聲轉過頭來。他的衣服上全是血,臟髒亂亂的,左眼皮完全腫起來,身上更是多處擦傷,嘴角還有一個在滲血的口子。
“晏西呢?”佟羌羌又問了一遍,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麥修澤,眼神令麥修澤感覺瘮得慌。
麥修澤依舊沒吭聲,轉回頭去看原來的方向。
佟羌羌屏住呼吸,緩緩地走近。
隔着玻璃窗,搶救床上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醫生和護士團團圍住了他,她只能瞅着人縫看見鮮血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乍看之下竟叫人難以辨認面目。
她看見護士好像要為他輸液,然而血液都已經不能倒流回針筒內。
她看見醫生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使用心臟起搏器,他的身體明明一下一下地震起來,雙目卻始終緊閉着。
她看見床邊的心電圖儀監視器上的電波漸漸地趨於平緩,她的呼吸也在隨之急促。
耳畔是麥修澤干啞的說話聲:“我們是在遇到紅燈的時候才突然發現剎車失靈,本來已經拐到路況較好的路段準備馬上收油調檔,想要利用路邊的護欄強制停車的。可偏偏碰到一個酒駕的司機,從我們車屁股後面直接撞上來。晏西……晏西那一側的”
佟羌羌沒有聽完,她的視線緊緊地盯在心電圖儀監視器上變成直線的電波,感覺世界彷彿突然被摁下了靜音鍵。麥修澤的嘴巴一張一合地還在說什麼,她全然不知。她猛地走上前一步,惶恐地睜大了眼睛。
麥修澤見狀凝睛朝裏面看,這才發現醫生已然搖着頭將心臟起搏器放下。
麥修澤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隨機察覺原本站在他身邊的佟羌羌在慢慢地往裏走。
“羌羌……”麥修澤哽咽叫了她一聲。
佟羌羌似乎根本沒聽進他的話。
他以為她是要進去見晏西最後一面。
然後走出兩三步后,她倏地停住,轉回身來,“那個人不是晏西……他去希悅庭拿行李箱了。我們一會兒要回澳洲的。我去希悅庭找他。”
麥修澤愣了一下,就見她腳步緊促地往外走,他連忙喊她:“羌羌!”
佟羌羌置若罔聞。
麥修澤行動不便,着急地讓護士幫忙攔住佟羌羌,卻見佟羌羌整個人遽然癱軟暈倒了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