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刺殺
牛車緩緩停在溪江邊上,這裏有着義興最大的碼頭,也是最繁忙的所在,一字排開的停泊碼頭多達二十多座,其中有官方的,有私人的,粗大的系舟石沿河密佈,掛着孤帆和雙帆的中舨、大艑、飛舸、小艇等等來去江面,吆喝聲,卸貨聲,爭執聲,還有報價和計數聲,聲聲入耳,放眼望去人頭攢動,摩肩接踵,使人目不暇接。
徐佑走下牛車,目光左右看着,不知是不是心理在作怪,總有一種穿行在某部充滿了古代氣息的電視劇中,但那一聲聲帶了點吳語聲韻的口音,還是清晰的告訴他,這是真正的古代。隨着馮桐來到一處寬敞的私人碼頭前,這是只有士族豪富之家才能擁有的特權,比起旁邊那些雜亂無序的碼頭,這裏的靜寂安詳透着一股莫名的華貴和雍容。停靠在眼前的是一艘雙層大船,長十餘丈,寬三丈,船頭畫著鷁獸,這是為了表示對江神的敬畏,另外跟其他單桅和雙桅船隻不同的是在船體上豎立着三根桅杆,掛着大小不一的三條風帆,整艘船沒有什麼雕刻丹鏤、青蓋絳居的修飾,但給人的感覺卻十分的大氣和穩健,一如袁氏的門風,內斂而不張揚!
“郎君,請登船。”
馮桐做了個請的手勢,徐佑在岸邊停留了一瞬,終究沒有回頭,逕自上船而去。秋分卻沒有他這樣的決絕,轉身望着生長於斯的地方,眸子裏全是依依不捨和揮之不去的眷戀。
“快走吧,不要誤了時辰!”
馮桐不耐煩的斥責了一句,秋分沒有言語,回身低頭,也不看馮桐,快步追着徐佑入了船艙。馮桐冷哼一聲,對身邊的下人說道:“楚蠻就是楚蠻,要是咱們袁府的婢子敢這樣無禮,早就被亂棍打死了!”
下人賠着笑臉,道:“是是,主要是管事**的好,奴婢等才懂得一點禮數,出門在外,不至於給郎主丟臉。”
馮桐得意的點點頭,走上舢板登船,大手一揮,道:“來人,解繩,起錨!”
沿溪江逆流而上,行二十餘里到達紅葉渚,這裏河道狹窄,兩岸峭壁,水流湍急如瀑,望去十分的險峻,向來有“紅葉難飛”的說法,不管大小船隻都需要藉助兩岸的縴夫拉動才能順利通過。在船老大與岸邊的縴夫談價錢的時候,徐佑從艙中走到船頭,耳中傳來激流翻騰呼嘯的巨響,遠眺着一望無際的江水茫茫,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多時,價錢談好,**的縴夫們背着粗長的繩索過來將大船的兩側捆綁固定好,然後分走在兩岸峭壁的邊緣。這裏沒有路,只有一手攀着山壁的縫隙,一手將兩頭拴着繩子的木板穿過肩頭死死扛住,腳下踩着不規則的礫石,在時不時盪起的水花中用盡全身的力氣,將繩子斜拉的筆直,來拽動船身前行。
這是以自身的力量對抗大自然的力量,那瞬間爆發出的肌肉的美感,讓第一次看到這一幕的徐佑有些驚訝,招手喚來船老大,問道:“這些是不是縴夫?”
“回郎君的話,正是紅葉渚的縴夫。”
“他們怎麼沒穿衣服?”徐佑感到奇怪,因為入目的這些人都是赤身裸體,別說有幾塊布了,就是腰胯間連根遮羞的草環都沒有系。
船老大笑道:“郎君是貴人,不懂這些份屬尋常。出來做縴夫的,都是清苦之人,要是穿着衣服,汗浸鹽汲加上纖索的磨損,怕是兩三天都要換一身,如何負擔的起?再加上拉縴時要頻繁下水,容不得寬衣解帶的耽誤,並且他們要一會兒岸上,一會兒水裏,衣服在身上的話,濕了又干,極其容易染風寒之病,所以還不如這樣赤條條來去。”
這就是知識來源於生活了,要不是今朝一席話,徐佑就是讀書萬卷,恐怕也不知道這些,聽這船老大說話文雅,倒有了幾分談興,道:“我看這纖繩結實的很,可是麻繩做的嗎?”
“這是益州特產的纖藤,並不是麻。”
益州也就是四川了,徐佑想起了三國演義里的藤甲兵,道:“纖藤是樹藤的一種嗎?”
船老大耐心解釋道:“不是,纖藤是用精選的慈竹起出來的篾條,然後纏繞編製而成,既有韌性,又耐水侵泡,所以名之為纖!”
“原來如此……”
話音未落,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呼喊:“小心!”
徐佑還沒反應過來,一道劍光如長虹劃過空中,幾乎貼着他的鼻尖往腦袋的左後方刺了過去。
叮!叮!叮!
金屬碰撞摩擦的聲音響起在耳邊,彷彿有幾萬隻小貓用爪子同時抓撓着生鏽的鐵皮,徐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幸好前世里早養成了城府深沉的性子,並沒有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劍光一閃即滅!
徐佑緩緩轉身,眼前是一個穿着絳色甲胄的中年男子,濃眉大眼,相貌堂堂,只是身形不高,只到徐佑的胸口樣子,手中握着一把光澤耀目的長劍。在他的腳下,凌亂的散落着三支赤色的箭,做工奇特,箭尖的部分不是三棱形,而是彎曲了一個弧度,有點像初旬的月牙,整隻箭身也比普通的箭短上許多,且在尾后沒有羽翎。
刺殺?
徐佑頓時明白過來,剛剛自身所處的環境有多麼險惡,顧不得后怕,對中年男子拱手道:“多謝足下出手相救,不知怎麼稱呼?”
“在下是袁府一等軍候左彣。”
之所以說是袁府的一等軍候,是因為左彣是袁階的私人部曲,其時世家大族的部曲全部採取軍制,從將到副將再到校尉,校尉之下就是軍候,但這種軍職只是在世家內部的稱呼,並不被朝廷認可。不過一旦遇到戰亂,這些部曲立刻就能成為作戰勇敢,訓練精良的虎狼之師,戰鬥力絕對不在正規軍之下,也正因如此,門閥政治才能與皇權政治分庭抗衡數百年而不衰敗。
“左軍候好俊的身手,一劍破三箭,腕力之穩健,足可以入五品,稱小宗師了!”徐佑雖然武功盡失,但畢竟眼力還在,這個左彣以單手只劍在剎那間擊落三支從不同角度射來的勁箭,氣不喘臉不紅,身形連搖都沒有搖一下,實力不容小覷。
”不敢!“左彣眼中隱有喜色,徐佑聲名在外,被譽為年青一代的天才高手,能得他一句評價,對自己而言也是榮耀。
“其實是在下魯莽了,觀郎君遇險時風姿怡然,就知道一切都在掌控之內,何況以郎君的白虎勁,彈指間就能破了四夭箭。只不過這是袁氏的座船,郎君是客人,自不能讓你污了手。”
徐佑當然不會說他現在已經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常人,剛才那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只是因為根本沒發現到危險迫近。不過他臉皮夠厚,微微一笑,看在別人眼中更是佩服他臨危不亂的風姿,指着地上月牙形狀的赤箭問道:”四夭箭?這是它的名字嗎?“
”不,四夭箭指的是四個人,飛夭、殺夭、月夭、暗夭!“左彣足底一震,一支赤箭彈了起來,正落在他的手中,指着箭尖的月牙形狀,道:”這是月夭使用的月牙箭,赤色莖身,尾后無翎,箭頭長一寸五分,寬八分,上面塗有劇毒,見血封喉。”
徐佑隨着左彣指的位置看去,果然見月牙的箭頭上隱隱閃過一絲暗褐色的血紋,應該是塗抹了劇毒的緣故。
“郎君,四夭箭一向秤不離砣,既然月夭現了身,其他人也定在左右覬覦窺視,還請返還艙內,以策萬全!”
“無妨!”徐佑笑道:“有軍候在,量這些跳樑小丑也無可奈何!”
左彣卻沒他這麼輕鬆,道:“郎君是貴人,沒在江湖行走過,不知道這四人的名聲,別說是我,就是真正越過五品,成了小宗師,也未必能躲過他們的暗殺。”
“怎麼,他們殺人很多嗎?”
左彣搖搖頭,神色凝重的道:“不,他們出道以來,只殺了七個人!”
徐佑本有心再問哪七個人,接到消息的馮桐從艙內急奔了出來,見徐佑無事,才鬆了一口氣,轉頭對左彣怒斥道:“你是怎麼守衛的,被人摸到船上來行兇還不知曉?”
其實作為袁府的部曲,左彣屬於官役,比起馮桐的奴僕身份略高一層,但歸根結底,他們都是依附在袁氏的門下,地位的高低要看得寵的程度。馮桐雖是奴僕,卻是袁階須臾不可離開的心腹,比起他這個小小的軍候,自然要高上許多倍。
所以挨了訓斥,左彣不敢分辨,道:“是,職下有失查之罪!”
“哼!”馮桐還要責罵,被徐佑攔住,道:“馮管事,這三支箭並不是從此船上射來,而是夾在沿岸的其他船隻里,所以並不是左軍候失職,要怪還是怪我……這都是我招惹來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