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貝貝說:“我知道,我就是想為那裏做點事而已。”
林順雙手交疊在膝上,卻還是有點無所適從,她不知道跟貝貝說什麼好,她根本就不把這事當事看,可是現在貝貝這樣的表現看來是當真的了,她一點準備也沒有當然心煩意亂。
難道用她的父母來說服她,好像不行,貝貝跟她家裏人……那……忽然林順彷彿記起什麼,她說:“貝貝,那吳曉光呢,你就打算這樣放棄他拉?”
貝貝猛地一抬頭,警示的看了林順一眼,站起來繞過林順徑直去收拾東西,她弓着背手腳不停:“林順,吳曉光從來不是我的,他跟我沒關係,誰愛抓住他誰抓唄,家裏那麼有錢人也老實溫厚,想抓住的人多得是,這還輪不上我呢!”
林順眉毛一皺:“貝貝,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貝貝也不客氣:“什麼話,人話,聽不懂么?”
這一句噎得林順半天說不出話來,她本就有火,又是好意為了貝貝着想,這樣一來就更氣:“顏貝貝,你把話說清楚。”
貝貝把箱子蓋用力一按,落鎖,臉都沒抬說:“還用得着說嗎,心裏有數就成。”說著提了箱子朝玄關處走,林順站着不動,貝貝挑了挑眉毛說:“讓開!”
林順依舊不動,貝貝便用力地撞開她,走出去,這一撞直撞得兩人肩膀隱隱生疼。林順從來沒試過跟貝貝生氣吵架,她竟呆住了也不知道去拉貝貝,貝貝就這樣走掉了。林順一個人站在客廳,傻愣着,好一會兒,忽然電光火石,她想起剛才就是提到吳曉光貝貝變的臉,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於是立刻掏出手機給導演打電話。
導演莫名其妙林順的氣急敗壞,他說:“那最後一個鏡頭我從來沒有說要剪掉,前一陣子你生病廣告殺青你也沒有來……”對於導演來說,一個吻兩個吻在熒幕上這是十分正常的,根本沒必要跟林順一樣大驚小怪。
林順握着手機好一會兒才說:“哦!”前陣子她回到N市導演確實打過電話邀請她參加慶功宴,只是她推脫了。
打貝貝的手機,開頭的幾個通了但沒接,後來手機就關機了。
林順聽見手機裏頭那冰冷的聲音特別委屈,憑什麼貝貝什麼都不說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生氣走掉,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她抓起提包就跑出去到樓下攔了輛車,直奔機場。到了機場才知道,根本不知道貝貝是那班飛機。她甚至拿不準貝貝一定會今天走。
她在大廳里轉着,象只無頭蒼蠅,但又生怕錯過貝貝的身影。
大廳里廣播響了,她趴在欄杆上終於看見另一邊緩緩下降的電梯上貝貝的背影。廣播一直響,林順堅信貝貝是聽見了她叫她的聲音,因為她看見貝貝渾身一震,肩頭明顯的瑟縮了下,卻,沒有回頭,她不緊不慢,腳步沒有絲毫的凌亂。
林順心急如焚,她慌忙尋找下樓的出口,等找到出口她跌跌撞撞的幾乎是飛下去的,可是已經不見貝貝蹤影,大廳內響起的只有廣播裏催促的聲音,還有雜沓的腳步和人們匆忙的背影。
她頹然的靠在機場的大柱子上哭起來,不停的播貝貝的手機,一遍一遍的卻總是那個冰冷的聲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好心的工作人員走過來說:“小姐,別傷心了,飛機上是不準開手機的,也許他只是關機了。”顯然,她被誤會了,想必是看多了情侶之間分離的淚水吧。
林順還是一邊哭一邊按鍵,執拗又倔強,她快要瘋了,在心裏不停的說:貝貝,開機,求你。
可是從那以後,這個手機號碼她再沒打通過。
她更委屈了,這樣一引導,積壓的那些情緒就統統上來了,眼淚一邊流一邊咬着唇,可又不知道該恨誰,雖然心裏委屈那麼多。
現在一般這個時候她養成了習慣,只想到一個人,程敬南。
程敬南也是剛下班,股票的事終於過去,最近中庭的一個新項目上馬,他也忙得焦頭爛額,開車回到家裏鬆了松領帶,把手機車鑰匙放在茶几上便去二樓放水洗澡。
不料白敏嘉在他家,她幾乎不到他這處房子裏來,程敬南微微驚愕,白敏嘉笑吟吟的自廚房轉出來,手裏端着一個托盤對正上樓的程敬南說:“洗澡水放好了,最近辛苦了,先吃燕窩吧!”
程敬南笑了笑,走下來說:“怎麼就從香港回來了?”
白敏嘉說:“都還是那些地方,厭了,就提前回來了。”她看了看程敬南放几上的手機說:“哦,對了,我在葡京三樓給你買了這個,我幫你繫上吧,原來的那個真不適合你,堂堂一個大總裁手機上掛個這樣的東西也不怕人家笑話你。”
程敬南停住勺子瞟一眼手機,這手機扔家裏好久不用了那上面掛着一隻流氓兔,他說:“沒事,你買的你喜歡掛你手機上就行,這小兔子我習慣了也沒人笑話不笑話的,挺喜歡的。”
白敏嘉依舊微微笑。
程敬南放下吃了一口的燕窩也沒再吃徑直去了浴室,白敏嘉握緊了手裏的東西,那溫瑩的東西握在手心裏竟也是那樣的烙人,隱隱生疼就象是進了蚌里的沙子,渾身不自在。正好手機響起來……幽藍色的光一閃一閃,一個名字在屏幕上跳動,她看了好一會才傾身上前按了“NO”,接着又按了“delete”,然後翻到電話簿,大拇指在鍵盤左上角的鍵停留了好一會,還是輕輕將手機放下,她記起一些往事!
但是她的手剛一離開那手機又唱起來,彷彿心有靈犀,程敬南又回過頭來,白敏嘉的手尷尬地停在那兒,程敬南拿過手機看了看,想也沒有想直接按了“NO”,然後把電池取出來起身取卧室找充電器。
林順靠着機場的大柱子坐了有一會,她忽然站起來,收起手機,拍拍屁股。
她剛要走就有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林順!”林順如糟雷擊!
她緩緩轉過身來,揚凡西裝搭在左臂上,提着一個小小的密碼箱。
她居然一臉平靜的問:“你從美國回來了?”
揚凡對她點點頭說:“來出差。”轉而又問她:“你呢?”
“哦,我來……送一個朋友!”林順斟酌着,微笑。
“你去哪裏?我的車在那邊,我送你一程。”
林順說好,那麻煩你了,語氣客氣生疏。兩個相處了十幾年,她曾一心一意愛過的人,那麼親近的兩個人,現在居然能用這麼禮貌陌生的語氣說話,交談,所謂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抵如此吧。林順簡直不敢相信。
揚凡隨她一起坐在後座,她一直盯着車窗外看。
她知道揚凡好幾次欲言又止,但是總是沒有說出來,也許他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樣最好,林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之前她跟他見面的時候心裏難過,但那都是有意折騰自己,她不相信他對她就這麼絕情,她喝酒,她失眠,她憔悴,她是故意要讓他看見,想讓他心疼。但是她為了他得了傷寒,她為了他把自己當作最後一張牌打出去,可是在醫院裏那水生火熱的兩個星期他竟然沒有來,林順終於心如死灰。
今天她同樣也狼狽,剛哭過,她不想讓他看見的時候他卻看見了,可是這已經不關他的事,所以什麼都不要說會更好。
但揚凡還是說了:“你的傷寒好了嗎?”
他終於記起了么,林順轉過頭來說:“全都好了。”
好得她都已經對寒冷產生免疫了。
“哦,那就好。”他就這樣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林順繼續看車窗外飛馳過去的風景,車子開得快,她還來不及看清楚,那些風景已經落在身後,再回頭也已經看不到,也許還會白白的錯過前面的風景。
這個晚上她送走了貝貝,那個填滿她沒有揚凡的四年日子的知交。四年裏,無數次她感冒發燒都在她身邊的貝貝;在她和吳曉光之間的事鬧得最沸沸揚揚的時候,相信她並支持她陪她住出去的貝貝。
她記不清四年裏貝貝到底陪伴了多少個她等待揚凡的日子,安慰了她多少思念揚凡的日子,但是她總是記得她生病是因為不適應這個城市寒冷的氣候,而這個城市她是為了揚凡……可卻是貝貝在照顧她!
現在貝貝走了,連她等待他四年日子唯一的見證人她都留不住。
她覺得生命中一些東西彷彿真的走了。
林順看了好一會窗口,忽然扭頭過來,一隻手抓住他的右臂隔着襯衫袖子輕輕的撫摸,過了一會才問問:“揚凡哥哥,你的手好了嗎?現在能提東西了嗎?”
揚凡不自在的笑,林順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叫過他了,他說:“就那樣吧,大概好不了了。”
林順“喔”了一聲,神色寥落,才說:“好不了了嗎?當時不是一點疤痕都沒有嗎,怎麼會這樣就好不了了呢?你到美國找醫生看過沒有?”
揚凡看着她,微微笑說:“沒關係,反正我也不用再抱什麼重物。”
他這隻手一輩子就抱過一件很重的東西,好不了了,就不用好,反正這隻手以後都不能再抱她了,好了又有什麼用?人的心中總有一塊是傷痕纍纍的,是無法癒合的,這個是她留給他的,而且,順順,你真的以為什麼疤痕都沒有嗎?
林順卻不管,她忽然說:“揚凡哥哥,我從前送給你的那片銀杏樹葉還在嗎?去年寒流,那棵樹沒有扛過去,枯死了,你能不能把那片樹葉還給我,我想再看看。”
“樹葉啊,搬家的時候好像弄丟了。”
“喔,這樣啊!”林順又笑,笑得揚凡心狠狠的抽。
下了車,她站在小區門口,揚凡也下車,她就站在那裏看着他,久久的,卻沒有說話,就那樣深深的看着他。揚凡有點局促,她的目光里有什麼東西讓他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不復鎮定,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卻能讓他心碎。
她忽然笑了,說:“揚凡哥哥,你能不能再抱我一下?”說完彷彿害怕聽見揚凡拒絕不等他開口她上前一把抱住揚凡的腰,頭在他胸口深深的埋一下,頭在他胸前埋一下,然後飛快的放開生怕自己捨不得放手似的,她對他說:“揚凡,再見!”沒有叫他揚凡哥哥。
在她放開他的那一瞬,他的身軀輕輕的震動了一下,他幾乎剋制不住去回抱她,如果她再慢一步抽手的話。
再也不管其他的,所謂的禁忌所謂的道德所謂的掙扎,他只想要這個人的笑臉,這個人的幸福,只想要這個人,要狠狠的抱緊她告訴她,他從來沒有愛過陳茜楠,告訴她看她難受的樣子,他有多麼痛,告訴她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要把她推給別人,從來沒有,從來沒有……
他想告訴她,這麼多年來他心裏魂牽夢縈的,也只有她一個而已!
他不想再一個人承擔,不想看着她這麼痛苦,同樣不想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她想到心口刀攪般的疼,不想一個人面對漫漫長夜期待永遠不會到來的光明……
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做,心潮翻滾的看着她對他笑,她對他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