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盤腿坐在視聽室地毯上,倒了杯紅酒,一邊舉杯啜飲着,一邊戲譴地調笑看着她躡手躡腳、像極小偷走路的動作,另一手修長的手指緩緩移動棋盤上代表騎士的白色棋子,吃掉對方的士兵。
聽見他的喚聲,原本打算不驚動他,偷偷通過視聽室門口溜回房間休息的唐筱不禁渾身一僵,停下了腳步
好不容易從地下油畫修復室結束了一天辛苦的工作,打算上樓休息,沒想到卻意外在這兒撞見他,本想趁着他不注意偷偷通過視聽室門口,不料還是被眼尖的他給發現了。
「你還沒睡啊?」她只好假裝剛瞧見他,僵硬地擠出一抹微笑向他打招呼。
「老毛病,失眠罷了。」他放下手中的紅酒杯,身子向後一躺,慵懶的靠在身後的沙發上,朝她說道:「你呢?不會真被我說中,是肚子餓剛下樓覓完食,正打算偷偷上樓溜回房吧?」
「不是,我剛完成修復工作才從修復室出來,正預備上樓休息。」她解釋自己之所以這麼晚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是嗎?所以這麼說,你現在沒事嘍?」突然,他開口問道。
「呃……沒有吧。」雖然不曉得為何他如此提問,但她還是老實回答了他的問題。
「那正好,我剛巧缺個棋伴,如果沒事的話過來陪我下棋。」他朝她勾勾手指,並重新排好下到一半的國際象棋盤,喚她進來。
唐筱接到他突來的邀請,先是錯愣了下,而後閃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拒絕。
「不,不了,喬先生,我忙了一天覺得有點累,所以……」她匆匆找了個借口要拒絕他的下棋邀約。
他聽出她話語中的推拒之意,微微挑高了眉,似笑非笑地斜瞅着她,故意問她道:「村姑妹,我說,你該不會是害怕跟我獨處吧?」
難不成前幾天他隨口開的小妻子玩笑,她至今還記在心裏,對此耿耿於懷,所以才躲避着他,不想與他接近?
「才、才不是呢,我……我只是因為不會下棋,怕壞了你的興緻而已。」藏在心底深處的心思被人驀地揭穿,唐筱小臉微微漲紅,只能尷尬的喏喏辯解。
「沒關係,我可以教你。」他似乎對此一點也不介意,「反正,失眠睡不着的我有的是時間。」
再尋不到理由拒絕的唐筱,只好依他的要求進視聽室陪他下棋,打算敷衍地陪他下完一盤棋,然後就回房。
而在他一邊講解規則、一邊指導她如何下國際象棋的過程中,兩人一來一往也慢慢展開了談話。
「那個……我不知道由我來問這個適不適當,但我看喬先生似乎很常失眠?你每天都這樣嗎?」她略帶幾分好奇的詢問他的失眠狀況,並按照他所教的先行挪動了自己的白色士兵棋子往前,而後靜待他的回手。
這不是她第一次瞧見失眠的他半夜在屋子裏閑晃,住在這兒將近三個多星期了,她常在深夜瞧見他一個人獨自在宅里徘徊,他的失眠狀況似乎遠比她想像的還要嚴重。
喬以森執起自己的黑色騎士往左挪一格,再向上走兩格,淡淡的回答她道:「嗯,從我未婚妻死去后就這樣了,原本一開始只是難以入睡,到後來是根本睡不着。」
唐筱聞言,不由得一愣,這才想起潛進他家前所看過的相關資料,他的未婚妻似乎在三年前因某個不知名的原因遽然去世,所以,從那時候起他便患上如此嚴重的失眠嗎?
「那你有試過看醫生嗎?」她小心翼翼的開口提問道。
她想他這應該是心理方面所引發的吧?也許看看心理醫生會改善他失眠的癥狀。
未料,他聽完她的話卻發出了一聲似嘲弄的嗤笑,黑眸緩緩瞥過她一眼,諷然啟唇回答她的問題。
「當然,但那些諮詢費無比昂貴的心理醫生聽完我的問題后,只會隨口安慰我幾句,然後說我的失眠是因為壓力大所引起的,再來便可笑的開了安眠藥給我,根本是在隨便糊弄、敷衍我。」解決不了他的問題。
「可即使如此,也總比你夜夜難以入眠,一個人煎熬着下棋、獨自飲酒熬到天亮好吧?」唐筱壓根不贊同他此番諱病忌醫的言論,試着勸他接受醫生開的醫囑並服藥治療失眠,「雖然藥物無法根治,但至少可以不讓你日日飽受失眠折磨,不是嗎?」
面對她的規勸,喬以森卻垂下眼眸,默默移動了己方棋子后淡聲回道:「你不明白,有時候,煎熬的痛苦才能讓你不覺得那麼孤單。」
她聽了驀地怔愣呆住,意外地竟能體會他這話的意思。
在阿駱車禍死後,有許久她亦是如此痛苦熬過來的,彷佛那些存在肉體心頭上的痛苦難受,才會讓自己感覺不是被孤單拋下的一個人。
也許,他與她也是相同的吧……
「不說這個了!」忽然,他似乎不想與她深入聊起這個話題,動手推散了棋局,「跟你這個新手下棋果然一點競爭刺激感也沒有,就算贏了也沒成就感,既然你說我靠下棋、飲酒熬過失眠的方法不好,不如你提個方法哄我睡吧?」
「什麼?哄……哄你睡?!」乍聽見他這要求,她不禁驚愕的睜大眼,「我、我哪裏有什麼方法哄你入睡啊?」
他那嚴重的失眠豈是她一個不懂醫學的人可以輕易哄睡的。
「那麼,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扔下我這個失眠的可憐人,然後獨自回房去睡你的安穩覺嗎?」放任他自己一個人繼續在這裏受失眠煎熬,直到天明?
「我沒這麼說……」她吶吶地抗辯道。
「但在我聽來你就是這個意思。」他挑高眉,故意挑剔她的語病,蓄意扭曲她的話意來刁難她,讓她怎麼也無法把話解釋清楚。
「不然、不然……」最後,被他纏得無可奈何的唐筱只能環顧視聽室四周,試着尋找可以幫他入眠的事物,正好在沙發旁的矮柜上瞧見了一本文學書,「我念書給你聽好了,聽說閉着眼睛聽人念有放鬆心情、助眠的功效,我們試試看這方法有沒有效。」
於是她起身走到矮櫃旁拿起書,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旁坐下,然後在他似等待好戲的挑眉等候下,翻開書本讀起書上的文字給他聽。
「一開始,下了火車的旅人只是背着行囊往前走,覺得可以憑着雙腿走到目的地,可沒多久,大雨便傾盆而下,淋濕了他一身衣裳……」她慢慢、慢慢地朗誦起故事,不知不覺,原本只是想藉由哄他睡來戲耍、逗弄她的喬以森卻漸漸聽得入神了。
他閉着眼,靜靜地聆聽着她所念的故事,眼前彷佛浮現出那名旅人為見愛人一面,不畏路途上風雨、堅持前行的景象。
連他也很意外,原先要折騰到每日凌晨三、四點才會出現的睡意,竟在她的誦讀聲中慢慢湧現,這不禁令他感到意外又有些驚奇。
難道真像她所說的,聽人念書能讓人放鬆心情、幫助睡眠嗎?還是因為……那念書的人是她?
正當他在心裏默想時,忽然,身旁念書的聲音漸漸模糊變小,最後無預警中斷,接着他肩頭一重,似是有什麼東西靠上他的肩膀。
他睜開眼睛查看,竟看見她戴着眼鏡抱着書,就這般歪着腦袋靠在他肩頭睡著了。
本來應該要念書哄他入睡的她,竟然念着念着自己先睡著了?
他不禁失笑地看着倚在他肩膀上已睡熟的女人,手指輕刮過她柔嫩的臉頰,低沉輕笑地對睡夢中的她柔聲調侃道:「村姑妹,你可真厲害,讓你哄我睡覺,結果你自己反倒先睡著了,算了,看在你那麼認真努力哄我入睡的分上,就不跟你計較了。」
之後,他替她取下了眼鏡,並小心將她手中的書拿開,拉過沙發上的毯子蓋住她的身子,然後伸手摟着她,調整她的睡姿,讓她能以舒服的姿勢窩進他懷裏睡,待一切都做完后,他也跟着她閉上眼歇息。
「睡吧,願你,願我,在這夜都能有個好夢……」溫柔地環擁着她的肩,他輕聲喃着似祝福的晚安願語。
而夜,隨着兩人親密的相互倚靠入眠,不知不覺變得更深了。
清晨,陽光從視聽室的落地窗緩緩灑進,喚醒了倚靠在沙發座椅下、抱着喬以森沉沉酣睡的唐筱。
唔……她有好久沒有睡得這麼好了,怕冷的她頭一回在涼寒的秋夜裏睡得這麼暖、這麼舒服,好像被熱燙的暖爐緊緊包圍住似的,從頭到腳無一不被熱度籠罩,從偎靠那暖爐的柔嫩肌膚處緩緩暖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