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我是在邁進初中部大樓時,才猛然間想起,學妹她早就放學了吧?本來高中部放學就比較晚,我們還因為遠子的貪吃而在教室里耽擱了一會。
“喂喂,余飛,你確定這個時候能找得到那個學妹么?”遠子從我背後探出腦袋來,甩着兩條長到誇張的辮子左右打量着空無一人的走道。
為什麼這個單單是她本身就擊碎了所有常識的存在偏偏喜歡在這種恰到好處的時機說出一些很有常識的話啊?而且拜託你說話前想想是誰害得我們這個時候才跑過來吧……
雖然心裏這麼想,我卻只是聳了聳肩,反正現在說這個也不會讓學妹重新出現在學校里不是,走了就是走了,明天在找就完了。
“先到她的教室看看吧。”所以我這麼說道,“反正都來了,不少那麼幾步路,《將軍鎮》這種書也沒有熱門到會在這幾步路的時間裏賣到脫銷……”
遠子歪着腦袋,用食指點着嘴角,鼓着腮幫子很認真的煩惱了好一會,才點點頭:“恩,說的也是,就這麼辦吧……”
喂喂,這個決定需要煩惱那麼久么?
遠子只是推着我的背,不斷的催促着“余飛你走快點啦”“既然是要拯救自己的學妹就拿多點幹勁出來啦”之類的。
我看你只是想儘早享受到美餐而已吧?
在暗中吐槽的同時,我突然想到,現在我和遠子的樣子如果被其他人看見了,百分百會被誤解為是一對情侶吧,沒準還會有過路的老師本着教師的責任感跳出來給我們倆來一堂青春期心理衛生課之類的東西呢……
把這一點對遠子挑明,應該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不由得想起上回在廣播站的導播室里遠子最後露出的表情,以她的外表,配上那個表情,堪稱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啊,這個世界上能逃過這個武器的攻擊的男性,估計比鴨嘴獸還稀少吧?
就在我打定主意要藉著這點好好“調戲”下遠子的時候,從我們恰好經過的教師辦公室里傳來一把老女人的聲音。
“……你啊,最近一個星期到底怎麼了?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大概是在訓人吧?奇怪的是,剛剛傳入我耳朵的話語裏,貌似還包括什麼人的名字,應該是我聽錯了吧?我決定不去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於是我把注意力再次集中的依然不斷的從辦公室里傳出的聲音上,這個聲音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哈利波特與鳳凰社》裏來霍格沃茨兼任黑魔法防禦課的酷似癩蛤蟆的老太婆。
“呃,這個聲音,總讓我想起吃《哈利波特與鳳凰社》時的感覺呢,”身邊的遠子低聲嘟囔着,我眼睛一斜,正好對上她那由於厭惡導致眉毛擰到一起去了的雙眸,那漆黑瞳孔里射來的目光不知為何讓我總覺得想要開懷大笑,也許察覺到了我的想法,遠子嘟起嘴巴,狠狠的垂了一下我的後背,“你的表情很過分耶,明明回想起吃到關於烏姆里奇讓我超級不爽,你還這樣,你真的很不體貼耶!”
原來那個老太婆叫烏姆里奇啊,根據遠子的說法,貌似每次吃到有她登場的書頁,就好像在蛋糕里發現半隻蒼蠅一般,噁心得要命。
聽完遠子的話,我不由得開始同情起她來。
然後,再一次從辦公室里傳出的話語,讓我和遠子驚異的面面相覷。
“你不願意說,也沒關係,”那老太婆的聲音突然緩和下來,帶着一種甜膩膩的感覺,那感覺總是讓我想起癩蛤蟆的笑容,“老師問你啊,是不是和你在廣播站的工作有關?”
廣播站?
我和遠子對視了一眼。
那聲音停了一會,接着它似乎把沉默當成了默認,又換成語重心長的語氣,慢吞吞的、苦口婆心的勸說道:“老師跟你說,和你搭檔的那個高中生啊,不是個好東西,他就是個花花公子,最近他和一個剛剛轉學過來的日本女生搞上了,你就是為這事委靡不振的吧?”
我立刻將興緻勃勃的目光轉向遠子,並且毫不意外的欣賞到了遠子因為害羞而顯得通紅的臉。
“余飛你別看啦!”遠子小聲抱怨着,用雙手硬生生的將我的腦袋扳回原來的方向,因為這個緣故,她手掌根部的脈搏貼上了我的腮幫子,讓我清晰的感覺到了她的心跳。那規律的脈動,有着出乎意料的真實感,遠子的體溫也從肌膚相貼的地方源源不斷的傳來,配合著因為腦袋幾乎貼到一起而鑽入鼻孔的發香,讓我產生了一種奇異的安心感。
也不知道遠子是不是意識到了我們之間這種親密的狀態,我們就保持着這個樣子,過了好一會,接着辦公室里傳來訓話結束的信號。
“算了,今天就說到這裏,你也好好想想,回去吧,天不早了,路上小心點。”
以這個為信號,遠子騰的一下從我身邊跳開,在距離我將近兩米遠的地方站好,還把提着書包的雙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自己小腹靠下的地方,搭配着那對長長的麻花辮以及那和林妹妹有的一拼的容貌氣質,活脫脫就是一副優等生的樣子。
喂喂,搞什麼啊,你?
於此同時,辦公室里傳來了腳步聲。
我好像明白遠子要做啥了……
剛好在這個時候,學妹和一個長得讓人覺得“沒把她選去演烏姆里奇實在太可惜了”的老太婆一道走出了辦公室的大門。
學妹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小小的驚叫了一聲,隨即老太婆也抬起頭。
她愣住了。
我掛上營業用笑容對她微微俯首,用好學生的語氣叫了她一聲:“老師好。”
我的身後也傳來遠子規規矩矩的問好的聲音。
我抬起頭的時候只看見老太婆驚愕臉色,機不可失,於是我邁上前一步,做出殷勤的樣子,向老太婆介紹遠子:“啊,老師,請允許我向您介紹,這位是日本東京大學附屬中學轉學過來的交換生,天野遠子。”
遠子就像她轉學第一天做的那樣,規規矩矩的鞠躬九十度,兩條辮子順着她的肩膀滑了下去,一直垂到距離地面幾厘米的地方。
老太婆驚訝得合不攏嘴,仔細一看她僅剩的幾顆牙齒上還沾着黃色的污漬。
她大概在心裏已經把日本等同於很黃很暴力這個新興詞彙了,所以遠子那優等生模樣狠狠的將了她一軍吧?
我抓住機會繼續說道:“啊,老師,我們是受……父親之託,因為她太晚回家了,所以要我們順道過來看看。”
話語出口的時候我心裏有着小小的疑惑,我剛剛是不是說了學妹的名字?管他呢,看樣子說對了,那就算了。
老太婆噎了半天沒擠出話來,只好點點頭,走了。
看着老太婆的背影,身邊傳來遠子咯咯的笑聲。
可是這種好心情在我轉頭看學妹的瞬間,就消失得乾乾淨淨。
她像是受驚的雛鳥一般,膽怯的看着我和遠子。
那害怕而又無助的表情讓我心裏感到一陣心酸,如果,上個星期,她向我和遠子露出求救的表情的時候,我沒有拒絕向她伸出援手就好了——我不由得這樣想。
但願還有補救的機會吧,但願現在還不算太晚,但願……
我向學妹伸出自己的手臂,竭力擠出自己最真誠的目光。
可是學妹依然像是躲避什麼可怕的事物一般,使勁的向後縮着,將整個身體都貼上了上了鎖的辦公室大門,她那害怕的目光,讓我心裏更加難過起來。
“我們只是想……”我想試着說些什麼,可是話語到了一半卻被牢牢的堵在嘴裏。
遠子從後面握住了我伸出的手,輕輕的將它按下。
我偏過頭,看到的是曾經見過一次的遠子那沉靜知性的側臉。
她的神情,讓我沒來由的產生一種信任感,覺得交給她一定沒有問題。
遠子向前邁了一步,隨即用背在背後的左手示意我後退。
於是我退了數步,在遠子身邊留下一塊不大不小的空地。
“上一次,你不是問我是不是人類么?”遠子操着混合著知性與溫柔的語調,柔柔的說,光是聽那聲音,我就能想像到遠子臉上溫暖得如早春的陽光般的笑容,儘管我現在正對着遠子的後腦勺。
還真是非常想抓起遠子的那兩條大辮子好好的摸上一摸啊。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同時,遠子繼續說道:“那麼,你好好看着,着就是答案哦。”
遠子將原本低垂在身體兩側的手臂微微抬起,和身體各成三十度角,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淡藍色的光芒就自地板上亮起,一下子就蓋過了走廊里夕陽的光輝,我驚異的低下頭,只看見閃亮的,像是某種複雜集成電路的圓形魔法陣在初中部大樓那大理石的地板上一點一點的浮現,圍繞着遠子併攏在一起的小巧腳掌逐漸凝聚成型。
也許是風,也許是某種別的力量,反正有什麼東西正源源不斷的從地上的法陣里升起,它帶起了遠子的校服長裙,一直將裙擺掀到連大腿根部都露了出來,就差一點點就能看到那誘人的小褲褲了。遠子的辮子此時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不住的舞動着,辮子尾端的蝴蝶結就好似真正的蝴蝶,正在花叢當中嬉戲。
就在我想到“花”的那一刻,純白色的木蓮花瓣從法陣的中央,遠子的腳下噴涌而出,恰恰這個時候,一陣穿堂風掃過整個走廊,那時機巧得我不由得懷疑這陣風也是遠子的傑作。
木蓮花瓣就像是一群剛剛衝出一成不變的妖精森林的小妖精一般,好奇的湧向走廊的每個角落。遠子召喚出來的光芒逐漸衰弱,重新掌握勢態的夕陽將這群白色的精靈染成了一片緋紅,並且隨着花瓣們在空中不斷的翻滾,由於接受陽光的角度不斷變化,那佈滿走廊的星星點點的紅色也在飄動的同時不斷的變換着顏色的深淺,就像是一群在空中舞動的火星一般。
木蓮花那淡淡的清香,頃刻間瀰漫了走廊的每個角落。
學妹目瞪口呆的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順帶一提,我也是),似乎忘記了恐懼。
“我啊,”遠子一邊整理着自己被弄亂了的衣服和辮子,一邊對呆住的學妹說道,“確實不是人類哦,所以,如果有和非人類有關的奇異事件,我覺得你也許可以和我商量哦。”
淚珠,豆大的淚珠從學妹的臉頰上滑落。
她一頭撲進遠子的懷裏,大聲的哭了起來。
看着被夕陽染成一片緋紅的相擁在一起的兩位少女,我輕輕的嘆了口氣,心裏有種大石頭終於落地了的鬆弛感。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想到,明天早上負責打掃教室的同學估計有苦頭吃了——看遠子弄出來的花瓣的數量,那可真是不少吶……
沒等我決定是該憐憫他們還是單純的幸災樂禍,學妹的呢喃從遠子的懷裏傳入我的耳廓。
“消失了,我的媽媽和弟弟消失了!”
我的腦海,頃刻間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