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奇怪,跑去哪了?”岳含青在辦公桌上翻東翻西,就是找不到她的健康檢查報告書。
“含青,你在找什麼?”坐在她旁邊,正在收拾東西的同事問。
“找點東西。”
“下班了,明天再找吧。”同事將包包背上肩,“Bye羅。”
“嗯,Bye”岳含青心不在焉的回,手上依舊忙碌。
“在找這個嗎?”黃色的牛皮紙袋湊到已經半趴在地上,做地板式搜索的岳含青面前。
“對,就是這個!”她欣喜接過,抬頭,“又是你?”真倒霉耶,怎麼又過到他。
白天也過到他,晚上也遇到他,一天到晚遇到他,還好晚上不會夢見他,否則她一定瘋掉。
“我幫你送報告書來,連聲謝也沒有?”裘先盤單眉微挑。
“為什麼會在你那裏?”
“你跟你同事去吃蛋糕的時候,忘了帶走。”
“是喔。”雖然不太情願,“謝謝你了。”
她一骨碌爬起來,直接將封口撕開,抽出報告書,那猴急的模樣,好像她手上拿的是樂透對獎單。
“緊張什麼,你如果檢查會有問題,大,喉嚨必定頭一個出問題。一定是喉嚨有毛病!”意指她嗓門
然而,平日一定會反擊的岳含青卻是怔怔看着報告書,不發一語。
“怎麼了?”她不同於平常的反應讓他不由得緊張起來,“有什麼問題嗎?”該不會真出了狀況吧?
岳含青像是忽然回過神來般,迅速將報告書塞回紙袋內,“沒有,沒問題。”
“你臉色怪怪的。”
要是平常,她一定狠嗆一句“關你屁事”,然而岳含青卻僅是抽了抽嘴角,連回話的語氣都不見任何火氣。
“你想太多了,我要回家了。”
將桌上的東西胡亂收拾一下,打開包包把手機、iPad掃入,連拉鏈都沒拉就直接斜背。
“裘經理,Bye-bye!”揮了揮手,頭也不回的走。
有問題!裘先盤十分篤定。
她竟然主動跟他道再見,這隻有世界末日快到了才有可能發生,而現在,他懷疑岳含青身上的確發生“世界末日”了。
“含青。”他追上,“一起去吃個飯吧。”他想了解真相。
抬首的她眼神有些空洞,“我要回家了,Bye-bye。”
“喂!”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強制停下她的腳步,“檢查報告出了什麼問題嗎?”
她看起來很不對勁,該不會是出了什麼大問題,生了重病吧?
“沒有啊。”她搖頭,模樣像木頭制的娃娃,面無表情。
“公司的健康檢查做的都是簡易基本的檢查而已,配合的診所儀器也比較老舊些,上頭若寫出什麼問題不用想太多,再找家大醫院仔細檢查就好,說不定是機器出問題。”
“沒有問題啊。”
裘先盤懷疑她根本沒發現他是誰吧,否則怎麼可能一直用這種平靜得幾乎獃滯的語氣跟他說話。
“給我。”他伸出手。
“什麼?”
“檢查報告書,我看裏面寫什麼?”
她像是忽然回過神來,眸中發出戾氣。
“我為什麼要給你看,你是誰啊?那是個人私隱咧!”發現自己的手腕竟然被他握着,她心一跳,慌忙甩開。“有女朋友的人還隨便握人家的手,你有沒有節操啊?你女朋友真倒霉,過到你這種花心大蘿蔔,該不會你到各地去出差,走到哪就留情到哪吧?”
“你放心,我不會劈腿到你身上!”
對啦對啦,她知道他很嫌棄她啦……
不!不對,什麼叫他嫌棄她,是她嫌棄他好不好!
臭王八蛋,不知道是哪個笨女人瞎了眼被他把上,還每天去找她約會,濃情蜜意真噁心……
王八蛋,每天都出現在她家附近就為了跟女友約會……王八蛋王八蛋!
“你敢劈腿到我身上,我就替你女朋友剁了你的腳!”她氣呼呼的走了。
雖然她恢復正常了,但裘先盤很肯定她剛才的獃滯表現絕對有問題。
到底是怎麼了?他得想辦法弄個清楚。
站在浴室鏡子前,岳含青面無表情的望着赤身裸體的自己。
她有一副姣好近乎完美的身材——平直的纖肩,渾圓飽滿的胸乳,弧度姣好的細腰,以及圓潤挺翹的臀,跟一雙筆直的長腿。
小手緩緩上移,來到了胸口,停駐在右邊乳房的外側,想着健康檢查報告書上寫的——
右邊乳房近腋下處有不明陰影,建議到大醫院做更詳細的檢查。
指尖用力,壓着腋下。
這兒……有腫瘤產生了嗎?
她用力咬緊唇,咬得血色盡失。
她最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嗎?
她……即將跟母親一樣,失了一邊乳房,兩年後又失了另一邊,最後因為癌細胞轉移到他處,再也無法救治,撒手人寰?
醫生說過,年輕的身體,癌細胞的擴散會比年紀大的來得更為容易,母親第一次發現腫瘤,是三十五歲那年,四十四歲時過世,她發病的時間比母親早了八年,會不會她不到四十就不在世上了?
直系血親若有癌症體質會遺傳,所以每一次公司的年度健康檢查,她一定自費做乳房超音波檢查——因為那不在公司健康檢查的範圍內——就是為了防患未然。
每次打開報告,她都心懷忐忑,直到看到數值一切正常,才能放下心來。
右邊乳房近腋下處有不明陰影……
不用去大醫院做詳細檢查,她就可斷定她的確是得了癌症了。
掌心蓋上胸乳,她一直驕傲自己的胸形美麗,但這美麗的胸裏頭藏着一顆不定時炸彈,而且……
沒人見過。
她可能已經快死掉了,卻還沒人見過她這漂亮的胸部。
就好像她畫了一副上好佳作,卻只能埋在地下室的煙塵里,等房子傾倒了,畫作也碎裂了。
或許是因為母親病逝的原因,讓她對於自己的體質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乍見報告書上的警語時,內心衝擊未巨大到將她擊潰。
她只是很無奈很無奈,無奈她來這世上走了一遭,不僅什麼都未留下,連個戀愛都未談過。
她的美麗,無人識得。
“含青……”一名同事膽顫心驚的走來她身邊。
正埋首計算數據的岳含青頭也不抬的應,“幹嘛?”
“那個……”同事豁出去的喊,“對不起,我不小心把你昨天給我的市場調查報告的檔案刪除了!”
他完蛋了!他死定了!
個性爆悍的岳含青輕則將他罵成豬頭,重則把他打成釋迦。
一說完,同事立刻兩臂交叉擋住臉,免得等等被打成熊貓,今晚與女友的第一次約會就不能去了,到時賠了夫人又折兵,他就虧大了。
“喔。”岳含青淡應了聲。
喔?同事有些遲疑的張開眼,心想岳含青該不會是想聲東擊西,還是以退為進,使計讓他放下戒心,放下手來,才能精準的一拳打上眼吧?
“呃……那個,我把市場調查報告的檔案刪除了。”他小心翼翼的又說一次。
“我剛聽到了。”岳含青的手指在鼠標上操作。
“那……那你……”不扁他嗎?
一旁的同事亦投來好奇的目光。
今天岳含青是吃了什麼葯,面對同事的錯誤,竟然沒有爆出半句粗話?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別看岳含青像個男人婆,她在工作上的嚴謹與細心是出了名的,加上她創意源源不絕,是尹兼歲最喜愛的大將之一,負責了許許多多的重要工作,就連新人的訓練也是由她負責。
其他時候她可以嬉笑怒罵,但若跟工作有關,她就變成可怕的老巫婆了。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她淡道。
在場所有人均驚恐的掉了下巴。
天啊,岳含青竟然會說人話了。
“我已經將備份傳到你電腦去了,去資料夾找吧。”
她竟然沒罵他,還主動將資料傳給他?同事懷疑眼前的不是岳含青,而是披着岳含青人皮的他人。
“含青……”
“還有什麼事嗎?”
“你怎麼了?”她該不會生病了吧?
“什麼怎麼了?”
“你今天好像怪怪的。”
“沒有啊,我很正常。”
“但你明明是跟溫柔搭不上邊的人耶……”同事不怕死的說。
“會嗎?我一直覺得我很溫柔啊。”
其他同事的嘴角在抽搐。
若岳含青是個溫柔的女人,這世上就沒有“男人婆”存在了。
“我在等你的資料,你趕快去把工作趕一趕。”岳含青的音調很平靜,同事反而更膽顫心驚。
他篤定岳含青不是吃錯藥,就是一時腦袋秀逗了,她若是待會忽然恢復正常,他一定會是頭一個被拿來開刀的可憐蟲,當下之急,就是趕快把工作趕完,讓她沒機會宰人。
“我馬上去辦。”同事立剡飛奔回座位。
岳含青將網站上的廣告頁面統計數據整理完畢,自抽屜中拿起錢包起身。
“你要去哪?”一旁的白巧覓好奇的問。
“我去買點東西。”說完,轉身離開辦公室。
“含青。”可以順便幫我買個蛋糕回來嗎?
以往只要出聲,耳尖的岳含青必停下,但她此刻卻是置若罔聞,頭也不回的直接走向電梯。
以往岳含青若去買東西,不可能不順便問一下她有沒有需要,或是要不要一起去,今天的岳含青讓白巧覓覺得怪怪的。
她雖然來公司才幾個月時間,但因岳含青負責她的教育訓練,兩個人很快就熟稔起來變成好朋友。岳含青總是很熱情、很大方,不管做啥,都不會忘記她的。
但,岳含青剛才的模樣,分明是忘了她這個朋友了。
適才同事狐疑岳含青怎麼忽然變得“溫柔”起來,她卻覺得那是“淡漠”,一種對旁事毫無興趣的淡漠。
“含青去哪?”有人問。
“她說她去買東西。”白巧覓答。
“她怎麼沒順便問一下我們要不要買啥?”同事也覺得奇怪了。
“我看她今天是心情不好,魂都不知道在哪。”有人如此猜測。
“含青也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喔?”大夥訝異。
從沒有人看過岳含青鬱卒的模樣啊!
她就像裝了強力電池的兔子……不,是馬,一匹誰也無法馴服的悍馬,隨時隨地都處於亢奮狀態,感情激烈,就是沒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等她回來再問問看好了。”有人提議。
大夥一致點頭。
岳含青額頭頂在蛋糕店的玻璃櫥窗上,心不在焉的想着她要吃巧克力蛋糕還是起司蛋糕,或者來片酸酸甜甜的草莓蛋糕?
她想着想着,猶豫着思考着,眼神卻是毫無焦距的落在那整排蛋糕上,腳步沒有動,表情看起來陰沉沉的,讓店內的員工忍不住交頭接耳。
“那不是在生技公司上班的含青嗎?她在幹嘛?”店員小熏納悶的問。
岳含青是店裏常客,一個星期五天的上班日,至少過來報到三天,故店員都與她很熟。
“她應該在挑蛋糕吧。”正在煮咖啡的小梅回。
“但她站在那邊很久了。”小熏回過頭來道,“而且都沒動。”
“你過去問看看她怎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