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宋安怡很尷尬。「呃，都是冰箱現成的食材，我只是隨便弄弄，一定沒有李阿姨的手藝好。」

周悅忍不住用手捏了口金沙南瓜送進嘴裏，滿足地眯起眼。「安怡姊姊太客氣了，嗯嗯嗯，好好吃哦??」

這是真心話，雖然安怡姊姊的點心手藝有些差強人意，花草茶偶爾味道很怪，但家常菜可是很有水平的，可以辦桌請客了。

周陌一掌往妹妹頭上巴下去。「不去洗手還偷吃？」

周悅邊揉着頭邊跑去洗手。「啊，洗手就洗手，好痛哦……」

她一離開，獨留下男女主角大眼瞪小眼——

幫我吧，安怡。

只要看到周教授的臉，宋安怡就想到維書滿滿的期待，這讓她不安到頭皮發麻。

「呃……我……還有一道清炒菠菜，馬上好。」

她轉身沖回廚房。

餐廳和廚房是開放式空間，其實也沒地方可躲，宋安怡一邊炒着菜，一邊在心裏盤算着該如何開口？說到底，她也只能氣自己貿然答應維書的請託，這種有事求人的窩囊感真不好受，況且以周教授的個性，包準會對她所提的事感到反感……

周陌雙臂環胸，倚在餐桌旁，研究忙碌中的宋小姐。

她身高目測應該超過一百七，身形苗條。

她留着一頭波浪長發，工作時通常都緊緊盤在頭上，或是束成馬尾。

她會穿着固定的工作服，上些淡妝，儀態整齊，希望給「效率」的會員看到精神奕奕的模樣。

她，很漂亮。

或許歐式廚具可以找她拍廣告，應該會有不錯的效果。

周陌替自己倒了杯水，輕啜，目光不曾離開。

那天從急診室離開后，對於自己誠實的闡述，他以為宋小姐勢必無法接受，以她的個性，再個幾天都有可能，在這樣的時間點看到她的車，他才會感到意外。

不是飯糰或任何下午茶點心，宋小姐準備了一桌的菜，只是她眼底和臉上透露出的畏縮和無措卻很奧妙，她向來自信洒脫，那是宋小姐不曾有過的表情，周陌發現自己對這一桌佳肴的驚喜度因為察覺到她的情緒而開始遞減。

清炒菠菜上桌，周家兩兄妹入座。

「安怡姊姊坐坐坐，我幫你添好飯了，你坐這裏！」周悅熱情招呼着。

宋安怡脫下圍裙，周教授家高檔的歐式廚具效率非常高，哪怕煮了一桌菜，她身上也未沾染到半絲油煙。

她坐了下來，周悅坐在她的右手邊，周教授則坐在她的正前方。

周悅急忙忙動筷吃飯，把食不語的家規全丟到腦後——

「安怡姊姊，你這個金沙南瓜是怎麼炒的啊，怎麼會這麼綿密又不會太軟爛呢？真是太好吃了，安怡姊姊會炒金瓜米粉嗎？我有一個住在新竹的好朋友，她家有種金瓜，她家金瓜可好吃了，我去要個兩顆回來給你！

「還有這個，天啊天啊，這個糖醋排骨——嗯嗯嗯，真的太好吃了！大哥，你說對不對？是不是很好吃？」

「是不錯，排骨炸得恰到好處，宋小姐的家常菜讓人印象深刻。」

周陌刻意的讚美，宋安怡只回應淺淺一笑。

周陌清冽的目光掃過。

宋小姐是個喜歡被讚美的人，以往的小點心，哪怕只要他多吃幾塊，都能讓她驕傲得意許久，可今天一桌的好菜得來的讚美反而讓宋小姐很安靜，這的確耐人尋味。

桌上的氣氛在周悅的串場下雖有些熱絡，實則暗潮洶湧，讓周悅一身冷汗，活絡場面的冷笑話一個接一個丟出來，心裏則狐疑着到底怎麼了？

宋安怡繃著神經，話不多，笑容更是勉強。

周陌卻反常地始終掛着玩味且難得的淺笑。

當晚餐結束時，周陌直接下令：「周悅，收拾一下，泡茶。」

周悅不用想也知道這時候就是安靜聽話，別將大哥的一臉淺笑誤以為是沒事，那沒笑意的眼神宣告着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啊！

不過她真搞不懂，安怡姊姊弄了一桌的菜是美事，怎麼安怡姊姊好怪，大哥也跟着好怪？

兩個女生迅速收拾后，泡了壺茶香濃郁的高山茶，周悅倒好了茶、洗好了碗，雖然一肚子的好奇，也只能到書房整理合約去。

她離開之前，還不忘打手機回家通風報信。「媽，我不回家吃飯了，我在大哥家吃飽了，今天的晚餐是安怡姊姊準備的，媽媽你都不知道安怡姊姊做的金沙南瓜有多好吃，讓我現在超想吃金瓜米粉的！」

周悅關上書房門，室內再度恢復安靜，可空氣中卻凝滯着一股詭異的氣氛。

周陌率先開口。「周悅很喜歡你的家常菜。」

宋安怡雙手在大腿上緊緊交握。「謝謝，喜歡就好。」

「很意外宋小姐煮得一手好菜。」

「這真的沒什麼。」

周陌挑眉。「宋小姐難得的客氣也讓我意外。」

宋安怡深呼吸，現在的氣氛讓她感到窒息，她清了清喉嚨。「周教授有事找我嗎？」

周陌啜了口茶，然後放下茶杯，低沈的嗓音慵懶。「應該說是宋小姐有話要和我說吧？」

宋安怡語塞，有點無奈、有點煩躁。的確，今天下了這麼大的功夫，無非就是為了維書的事。

她不再逃避，選擇把維書請託的事說出來。「周教授，您還記得上星期五在醫院前遇到的人——謝維書嗎？」

他的目光淡然滑過她的臉龐，沒回話。

宋安怡深呼吸。「維書很努力，他是個很好的學生，他希望有機會能跟在周教授身旁學習……」

聞言，周陌眼神漠然，英俊的臉彷佛也透着寒氣。「我不收人。」

宋安怡知道他會拒絕，硬着頭皮繼續道：「維書很有衝勁，也一直有參加相關的研討會，很努力學習——」

真相大白，周陌眼中浮現一絲譏諷的笑意，他不耐地打斷她的話。「原來天下真的沒有白吃的『晚餐』，宋小姐辛苦煮了一桌菜，就是為了討好我。」

宋安怡心頭一緊，低着頭。「我很抱歉，但維書是認真的人，他真的很努力在學習，就差一個機會，我知道這樣很唐突……」

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宋小姐總是精神奕奕，熱情有自信，她熱愛她的工作，就算是清掃，她依然高貴得一如皇后，如今她卻帶着歉意和他說話，每句話、每個字都顯得那樣小心翼翼，那樣的不安。

周陌輕嘖了一聲，站起身，頎長的身子移動至流理台，將茶壺拿到餐桌上，替自己和宋安怡的茶杯注滿。

他再度坐了下來，審視着眼前的女人，疏淡幽深的眼神令宋安怡開始後悔今天的舉動，她沒再說話，等着周教授最後的拒絕。

然而周陌墨黑的眼中卻慢慢浮現笑意。那笑意有點冷，映着他眼裏闇厲的波光，乍看竟令人生出驚心動魄的畏懼。

「不唐突。」周陌開口。

他清冷的氣息讓宋安怡瞬間覺得自己像被豹子盯上一般，動也不敢動，他語氣低沈有力，嘴角冷冽的笑意甚至帶着絲絲點點的滿意——

「如果各取所需的話就不唐突。」

他直視着她，嗓音低沈而清晰。

周陌收了謝維書當助理。

而他所謂的各取所需再簡單不過，這不是桃色交易，沒有賣身助男友這檔事，但卻可以讓宋安怡忙到連停下來喘口氣都是奢侈。

宋安怡多了份沒有合約的工作，星期一到五每天晚上六點半前要到信義路的周教授家裏準備晚餐，準時七點半開飯，風雨無阻，也沒有任何因為「效率」的工作而延遲不來的理由，她要調整一三五的打掃時間，其間還要到超市採買兩天的食材，再接續準備晚餐，同時也要調整白天的工作時間，也因為根本無法留在公司加班，有些文書工作只能帶回家處理，所以才會說她忙到連停下來喘口氣都是奢侈。

周教授的條件是不是很扯？

但事情就是這樣，李阿姨為了照顧初生的雙胞胎孫子，之前就曾多次向周母提出辭呈，周母還在找人接替中，沒想到宋安怡準備的討好餐卻讓周陌有這樣的想法，既然家常菜不難吃，那就讓她來接任李阿姨的工作吧。

這隻能再一次證明，沒有人可以從周教授身上得到任何好處。

所以宋安怡很忙。

「沒問題，林太太，明天早上我會過去府上籤約，外勤部的同仁會立即排單，絕對來得及在農曆年前進行一次大掃除的服務。」

她耳朵上掛着藍牙，一邊工作，一邊在周教授家的廚房以飛快的速度完成芹菜炒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