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將他們的爭吵聽進耳里的徐冠勛向他們掃過一眼,認出他們就是簡依琳出事前在他的飯店辦婚禮的新人,先生是跨國集團的總裁,本身就是飯店的VIP客人,而新娘和簡依琳是在英國認識的室友,因為同鄉,兩人感情甚好,所以人生大事委託簡依琳當籌辦人籌劃,也托他們的福,這場盛大的婚禮替飯店增加了知名度。
「嚴總裁,嚴夫人,你們還好吧?」他基於關心出聲問候。
嚴聖諭這時才注意到他,客氣頷首,「徐總經理。」
但鄭喬茵一看到他,情緒更為激動,「都是你太笨了,早知道……早知道就不應該……」
徐冠勛微怔,面對她怨懟的眼神和打謎一樣的話語感到不解,「總裁夫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嚴聖諭立即沉聲喝止,「茵茵,別說了!」
鄭喬茵肩頭一縮,仍有些氣憤難耐,「可是……」
「現在這種時候,讓他知道會更好嗎?茵茵,你要想清楚。」嚴聖諭表情凝重,加重語氣強調,「更何況,那是一場意外,不是任何人的錯,別無限上綱了!」
鄭喬茵輕咬下唇,低垂着頭沉默,顯然被說服了。
「有什麼我不知情的事嗎?」徐冠勛對他們一來一往、語焉不詳的對話感到狐疑。
嚴聖諭面無表情地搖搖頭,神色淡漠地道:「徐總經理,對你,我們沒什麼話好說的。」
「是和依琳有關的事情嗎?」直覺告訴他可能與前妻有關,他心情激越的追問。
一旁的鄭喬茵囁嚅道:「對不起……請當我什麼也沒說……」
他來回看着這對夫妻,不懂他們的態度,「……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嚴聖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別放在心上,這樣對你會比較好。」
「憑什麼由你決定我能不能知情。」他不悅地擰眉。
「就憑我有不告訴你的權利。」扔下這句話,嚴聖諭不再理會他,伸手攬着依然在啜泣的妻子,打開傘,冷漠地離開他面前。
他有股衝動想追上去,死纏爛打問到底,但是,嚴聖諭是怎樣的人,他多少是知道的,他是個很有原則的男人,不想講的事情就算拿錢求他他也不會鬆口。
他鬱悶地伸手扒過自己的發,整齊的頭髮瞬間散亂不已。
褲袋裏的手機振動,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是副理汪士傑,他壓下煩躁的心情接起來。
副理身為他不在時的全權代理人,會打來大概是有重大到非要報告不可的事情吧。
「有什麼事嗎?」他問。
彼端難得有些吞吐和不自在,「沒什麼……只是覺得告別式應該結束了,你還好吧?」
他怔忡,共事多年,汪士傑從來就不是會特地打電話問候他心情的人。
他曾說過男人間相互關心很噁心,不如一起喝一杯,除非是美女才有被他溫柔對待的榮幸。
除了工作上的專業外,私底下的汪士傑是個無良的男人,還很愛虧人,但就是這份直率讓他們成為朋友,偶爾會約出去一起玩樂,同樣是玩樂咖的兩人湊在一起,何處不逍遙。
汪士傑在飯店待的年資比他多三年,和一些老員工一樣,對他和他前妻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驀地眼眶酸澀,喉頭滾動,極力忍住淚意。
他沒有哭的資格,後悔這種東西,只能用一輩子背負它。
「沒事,我晚點才會進辦公室,你繼續幫我顧着。」他嗓音微啞。
汪士傑停頓了一下,才回答,「好,你放心,有我在,飯店的一切都妥妥的。」
「嗯,那就拜託了。」
收了線,他將手機放回褲袋,抬頭一看,此時天色已經昏黃,細雨飄着更增添了幾分朦朧的美感。
他撐傘走進雨中,沒有前往停車場,而是在附近的街道漫無目的的亂晃,試圖驅散胸口幾乎要壓垮他的沉悶。
走着走着,有間招牌寫着二手書的書店吸引他的目光,古樸的外表有種神秘的氣息讓人想一探究竟。
他想也沒想地收傘走進書店的棚子下,將傘放在傘桶后,伸手推開木製拉門。
剛踏進去店內,書卷的氣息撲鼻而來,一排排的書架印入眼帘,擺滿琳琅滿目的書。
腳邊竄過毛茸茸的觸感,低頭一看,一隻花貓不將他當一回事地踩過他的皮鞋,再一眨眼,就溜進了書架間消失蹤影。
暖黃的燈光下,只見櫃枱上還趴着一隻黃色條紋的貓咪在打瞌睡,而櫃枱後有一個頭髮花白的瘦老頭坐着,戴着老花眼鏡低着頭在看書,沒有抬頭招呼他。
他上前問:「可以隨意看看嗎?」
老頭子很冷淡,只是點了點頭。
徐冠勛不以為意,舉步逛起了店內,架上各種書都有,排放的方式很隨意。
他並沒有特別要找什麼書,只是隨性的看着,但,有本書吸引了他的目光。
紅色陳舊的外皮,書衣邊角有些剝落的痕迹,書背的書名寫着《來不及說愛你》。
他將書拿下書架,書頁已泛黃,仔細一看,是一本小說。
這是一本第一人稱的小說,恰巧的是,主角和他的遭遇很像。
男主角和女主角一樣是青梅竹馬,總是將女主角的陪伴看作理所當然,玩樂有她陪,和女朋友分手時有她可以訴苦,自以為很了解她、關心她,其實從未真的懂她的感受。
男主角從不知道,她為什麼願意和他結婚,又為什麼提出離婚。
直到她因為意外過世,他才明白,自己是那麼的愛她,以至於離婚後,從未想要跟別人在一起。
但是,他再也沒有機會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是他人生的另一半圓,沒了她,他只能永遠抱着缺憾,直到死去的那刻。
翻閱完這本書,徐冠勛忍不住想要買下它。
不為什麼,就只因為那份有所共鳴的心情,讓他像找到和自己有同樣傷口的同伴一樣,傷感的心情有所慰藉。
拿着這本書,他走向櫃枱,向櫃枱后的老人問:「請問這本書多少錢,我想買下它。」
老頭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滿是皺紋的枯瘦手指指了指櫃枱上的一個箱子,上面寫着「善良投錢箱」。
「你自己估價值,投個你覺得等值的東西進去就可。」老人扯着粗啞的嗓子解釋。
東西?原來這是一間投錢或以物易物皆可的二手書店,至於覺得值多少就看客人的良心。
他左思右想,本來想拿皮夾里的千元大鈔放進去,但不經意間摸到西裝口袋的婚戒。
他心口一陣酸澀,再繼續留着它也沒用了吧,她已經離世了……
掏出婚戒,上頭璀璨的鑽石代表的再也不是幸福,他把它投進箱子裏,像是將他曾經希望複合的願望埋葬在這裏。
帶着那本書,他向櫃枱的老人微微頷首后,轉頭離開書店。
撐着傘,他漫步離開這條街,走向停車場。
他不知道,那間書店在他走遠后,像霧一樣消散在那條街,只剩下一條防火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