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把藥酒的方子交出來。”趙富貴眼神不正地掃了掃塗千雪的身子,笑得意味深長,“塗姑娘可是嬌滴滴的美人,我可不敢保證我身後這些小子們會不會有什麼得罪的地方!”

塗千雪眼神微冷,“趙里正倒是好算計,一個月前還說著分紅,今日來就要明搶了。”

趙富貴呵呵笑了,伸手拿出一張東西來,“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我特地去找出來的邸報。皇上說了,要撤銷女戶,尤其是未滿而立之年的,像你這樣的小寡婦,一個人在村子裏住了這麼大的屋子,說來還得感激我睜隻眼閉隻眼。要不,一個沒有戶籍的女人,隨便上報成流民,馬上就讓你滾出趙家村。”

塗千雪自那天知道撤銷女戶的消息后,不只問了屋子裏的袁書呆,也抽空去鎮上找過他說的那本大金律例。

只是小鎮上讀書人不多,書鋪也只有那麼一間,普通的經史子集倒是有,但像大金律例這種冷門的書籍,不說鎮上沒有,就是縣城也得多方打聽,畢竟這樣的東西就是官員也不見得通讀過,更別說一般的讀書人了。

沒有需求就沒有市場,這樣的書幾乎沒有人看,書鋪裏頭自然也是難得尋上一冊,所以塗千雪便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態度,但現在看趙富貴居然能夠拿到邸報,那麼這件事就不大可能是他胡謅的了。

“那又如何?”塗千雪看似淡然地反問,似乎半點都不把趙富貴的威脅放在眼裏,“既是撤銷女戶,那我上衙門辦的不是女戶就行。”

趙富貴聽她這麼一說,先是一愣,隨即而來的是一陣哈哈大笑聲。

“你以為你這名聲還有誰敢要?黃家那兩個老的搬走了,塗家人也搬走了,你兩邊戶籍都不落,又無人肯娶,這就是明晃晃的女戶。你若是不得罪我,我還能當作沒看見,讓你繼續在村子裏待着,隨便將你記在任何人的戶籍下也就無事了,偏偏你不聽話……那就別怪我上衙門舉報你了。”

塗千雪還想要說什麼,突然一隻手搭住她的肩膀,將她往後拉,她驚訝地回頭,就見到自家那個袁書呆板着一張足以唬人的臉站到她面前,代替她對上趙富貴。

“大金律例戶政載定,一女之戶,才稱之為女戶,若有孩子就可通融,或是二嫁、招贅都可修改戶籍,無須重新立戶。所以這位趙里正剛剛所說的似乎有點言過其實了。”

趙富貴皺着眉看了看,確定這男人是從屋子裏走出來的,看兩人一前一後站着,忍不住冷笑,“我還道你哪裏來的底氣,沒想到身後站了一個野男人。只是一個守望門寡的小寡婦,屋裏竟藏了一個男人……這說出去玷污的可是我們趙家村的名聲!”

“仁者見仁,淫者見淫。塗姑娘收留我這個受傷的可憐之人,我們也不曾逾矩,就不知道趙里正是從哪裏看出來我們有齷齪之舉的?難不成趙里正親眼見過?若是沒有,這般污衊我倆清譽,就是上了衙門我也能當著縣令的面,同趙里正好好分辯一二的。”

趙富貴聽不懂前面那一串文謅謅的話是什麼,不過後面那一段話倒是聽明白了,這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野男人居然還想着讓自己跟他一起上衙門,去分辯分辯到底是誰污衊了誰?

他氣極反笑,“好好好!好個賊男人,倒是生得一張利嘴。上衙門我也不怕,一個從小寡婦家裏走出來的男人,能夠是什麼好貨?這般裝腔作勢,誰知道是不是逃犯?”

袁熹明淡淡一笑,冷酷的臉上有着無法抵擋的自信感,清冷的嗓音就這麼如潺潺流水般泄出,“根據大金律例,擁有舉人身分可見官不拜,而我剛好就擁有舉人身分,所以若要上衙門,到時候會是什麼情況,可就不好說了。

“其次,你身為一村之里正,職責只在勞役收稅並調和村裡糾紛,什麼時候可以拿着邸報作威作福,逼壓民女了?若是要上衙門,這一條我倒是要好好地問問當地縣令。

“再來,你身為里正,若要先講究塗姑娘的女戶撤銷之罪,那我倒想問問你,你手上的邸報已經是去年的東西了,政令既出,縣令也有查察之責,怎麼拖到如今才要追究女戶無法置產之罪?那是不是該先查你一個貪污瀆職?趙里正,你說就憑這幾點,上了衙門后,是誰裝腔作勢,到時候自然可見分明!”

他口齒清晰,條條舉例,雖然塗千雪幾乎沒聽懂,但光聽他用大金律例當發語詞,就覺得這段話層級太高,是她這種凡人根本無法觸摸的高度,只能露出滿臉敬佩和嘆服。至於趙富貴聽懂了沒有,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趙富貴帶來的人肯定跟她一樣,有聽沒有懂。

塗千雪臉上沒有波動,但心裏倒是有點安慰,還好還好,被鄙視智商的人不是只有我一個。

趙富貴雖然也不是很懂,但憑藉他在鎮上周旋於三教九流多年的經驗得知,能夠隨口把大金律例當開頭的人,都不是他這種人可以碰的,更別說這人一眼就看出他手上的邸報是什麼來路。

邸報是在官員之中流通的刊物,他手上這份也是意外得來,要不然他一個小村子的里正,哪裏能夠知道這種東西?

他趙富貴能夠從趙家村走出去,把一間小酒鋪做得有聲有色,靠得可不是那幾兩酒,而是他看人的功夫。他看得出誰是能夠踩在腳底下的,誰是不能夠得罪的,而眼前這個男人,很明顯就是不能得罪的那一種人。

這些念頭快速的在趙富貴的心裏轉了一圈后,他也很快地調整了臉色,在剛才惡狠狠的神情加上了一點的卑微,看起來就變成了有些可笑的表情。

“既然你都把大金律例拿出來說了,自然就該知道塗姑娘這女戶是不合法的,所以就算村子不收她的屋子,她自己也得想辦法。”趙富貴這次倒是絕口不提藥酒方子的事,只擦着邊球的威脅,看起來就像是位關心村民的好里正。

他也不提那戶口該怎麼辦,反正他把事情給點明了,這事情就得提到面上來,讓塗千雪就是想耍賴也賴不得。

趙富貴心裏的小算盤打得是劈啪響,鎮上或城裏的戶籍,可比趙家村這種小村子還查得更仔細,塗千雪就是想走也沒門,如果要留在村子裏,那就得過他的手,他沒拿到藥酒方子,這戶口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再說了,這男人看起來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想來也不會在這裏多加停留,等他一走,這小寡婦還不是他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這個想必塗姑娘自有打算。”袁熹明淡然道,擺明不想和他多費口舌。

趙富貴臉皮厚,被這麼冷冷打發也不惱,只說了下回再來,拋了個眼色給身後幾個小子,讓他們跟着往回走。

塗千雪就站在袁熹明的身後,看着原本不可避免的一場爭執,沒想到他三言兩語就化解了,眼裏不由染上喜意。

袁熹明一回過頭,就看見滿面笑顏的塗千雪,忽然之間,他覺得眼前的女子像是春雪化成的春花,細小嬌嫩卻惹人憐愛,在他心湖盪起一圈圈的漣漪,隨着漣漪盪開,他也忍不住對她綻出一抹勾人的微笑。

那抹微笑讓塗千雪不由得一怔,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她竟不曾發現,眼前這個男人,居然這麼像記憶里的那個人……一個她一直不願去想,卻深深刻在心裏的人。

“劭希……”她忍不住低喃記憶里的那個名字,卻在最後一個字差點逸出嘴角的時候猛然回神,臉色大變,急急的退了一大步。

“怎麼了?”袁熹明不是不知道剛剛那種氣氛是什麼,他只是不想打斷,她卻臉色突然一白,往後退了一大步,就像是想急着跟他拉開距離一樣。

“沒……沒什麼!剛剛只是不小心迷了眼……”她知道這理由有些拙劣,但她卻顧不得了,也不敢抬頭,急急地往屋裏走,“兩個孩子還在浴房裏頭,我去瞧瞧,你幫着栓門。”說完,她轉身離開,那背影用一句落荒而逃來形容也不為過。

袁熹明就這樣看着她離開,心裏忽然有種無法控制的感覺,似乎有野獸想要脫閘而出一般。

他猛然伸手壓住自己的胸口,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壓下那讓人惶恐又害怕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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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御史的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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