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歡顏
“二伯,這一大早就忙活什麼呢?也不好好多睡會兒……”太陽還沒露出笑臉,從被窩裏爬出來的沈榮駒,衝著房門用力伸了個懶腰,盯着出出進進着小伙房的沈銀貴,不解地問道。
昨天傍晚從醫院回來后,悄悄與四大伯商定,今兒一早去其家給沈忠駒打電話的他,本以為今天早上,二大伯肯定是不會早起了。卻沒成想,對方竟比以往起的還早,已經在廚房裏,忙的熱火朝天了。
“這人老了,覺就少!……早點起來活動活動筋骨,順便給曉遠他們,熬制點糖果……”只顧着手上忙活的沈銀貴,頭都沒抬地對身後的侄子說。聲音里,依然帶着平日的樂呵。
“咦,你今兒怎麼也改門風了?以往你小子可是要等着太陽曬屁股的!呵呵……”專註地盯着熬糖鍋的他,風趣地侃笑着侄子。
“嘿嘿……俺這不是過年這些日子,胡吃海塞的沒個節制,把個肚子都給吃肥了嘛!趁人葉萌萌同志還沒嫌棄,咱就自覺早起來減減肥唄!省得還得勞人大駕催咱,你說是吧二伯?呵呵……”被二伯問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沈榮駒,手撫着腦袋正不知如何接話,一眼望見自己快要冒尖尖的肚子,靈機一動,搪塞着。
“嗯,這樣想就對了!別以為自己年青力壯,就不拿身體當回事!萬一哪天身體抗議了,出個什麼差錯,要想再來補救,就來不及了……”神情頓時有些黯然的沈銀貴,竟停住了手上的活,若心所思地感慨着。
“二伯,你少弄點糖,別把自己給累着了……俺,俺出去跑步了……”不知道是對方已知道了些什麼,還是無意中的巧合。沈銀貴這幾句,讓沈榮駒心裏直泛酸的話,讓其逃一般地,快速奔出了家門。
望着侄子飛奔而去的身影,沈銀貴的眼角,一下就濕潤了……早就知道愛睡懶覺的侄子,這一大早起來,就是為了要去商量給自己查病的事。心知肚明的他,卻並沒有點破對方那謊稱“運動減肥”的謊言。因為在他看來,這樣相互假裝不知的隱瞞着,反倒減少了太多相對淚流的傷悲,而更能讓每一個人,暫時乎略淡化着,心裏的無助和恐懼。
說實話,當其於急診室門口,悄悄偷聽到醫生的那番話時,那一刻的他,眼前昏黑的什麼都看不見了!……醫生那雖不敢十分確定的話語,卻讓於春節前就感到身體泛力,咽部不適的他,恍然明白了所有的原因。
雖然懂醫的他,一直誤以為咽部的不適,是自己不小心誤食了魚刺的緣故,而從未往疾病方面聯繫過。更是打死也不會想到,竟會同哥哥沈金貴,患上同一種病症……
這雖只是醫生的初步判斷,但對照着自身所有的感覺,背倚着急診室牆角的他,心裏已確定無疑了……難道這個被叫做“癌症”的東西會傳染?難道是因為自己寸步不離地,守護着自己病重的哥哥,才得上了同樣的病?他無聲地問詢着自己……不,這不可能!癌症雖據說有家族遺傳的可能;有氣滯壓抑和愁苦憋悶引發的可能,但,絕沒有相互傳染的可能!……自己之所以患上了和哥哥同樣的病,全是源於平生所遭受的悲苦壓制,所承受的不白之冤,和那慘無人道的摧殘折磨!是全家那半生凄慘的經歷,才導至了自己的手足兄弟,一個接一個地,敗在了癌症的魔爪之下……面色再次如同白紙的他,怨憤地思索着,無奈地憤恨着。
“有命不生無命的病!……既然得上了,那就盡人事,聽天命吧!但是,自己絕不會消極對待!一定要戰勝它!……”好半天,才努力讓自己恢復過來的他,自語喃喃着。
剛欲抬腳向走廊邁去的他,卻隱隱聽到侄子小聲提醒着四弟。明白對方是不想讓自己知道病情的沈銀貴,亦不想讓對方,為自己知道了詳情,而更加為自己多一份揪心……於是,便將計就計地,假裝出了一幅,一無所知的樣子。
一路上與弟弟侄子笑鬧着的沈銀貴,回家之後,果真讓侄媳葉萌萌,將野菜渣腐重新加熱了,香甜地給吃到肚子裏。儘管牙齒早就全部脫落的他,根本無法咀嚼;儘管那稍粗一些的渣腐,吞咽起來已明顯有些困難,但,深深明白,這也許就是自己此生,最後一次暢快吞食的他,硬是含着眼淚,一點一點地,吃了個乾乾淨淨。
……
“二大伯,俺回到濟南才知道,今年大明湖公園,舉辦元宵燈會!俺就趕緊雙跑回來,接你和三大伯來了!你倆必須去俺家住兩天,去見識、見識咱省城的元宵花燈!……”表面風平浪靜,暗裏卻調兵遣將着的沈安貴他們,已瞞着假裝什麼也不知的沈銀貴,安排好了一切。第二天上午,就飛車返回的沈家長孫沈忠駒,一進門就將一路上編好的理由,給笑呵呵地託了出來。
“好,太好了!二大伯可好些年沒去過省城了,更不知道省城的元宵節是怎麼個樣子!這回俺跟着你去,一定好好見識一下!回來后咱也有了,跟別人吹牛的資本了!哈哈……”小心奕奕地,將熬制了一整天的各色糖果,做着封裝的沈銀貴,依如平時一樣,笑呵呵地接着話茬,順從地答應着。
“就是嘛,趁着學校還沒開學,俺公司也還沒有正式開工,咱再把華駒、國駒他們也約上,爺幾個出去好好玩一玩!把它個濟南府,給逛它一個遍!呵呵……再說我現在住的這座房子,窗口就對着大明湖!咱就是不出門,也能照樣賞美景,嘿嘿……”已幫着沈銀貴裝着糖果的沈忠駒,繼續熱情高漲着。
“呵呵……曉遠,臭小子,快去讓媽媽給爺爺收拾包包,大伯要帶爺爺去旅遊了!”幫二伯整理好糖果的沈忠駒,抬手拍了拍吃着糖果,滿屋子歡蹦亂跳的沈曉遠,疼愛地吩咐。
“大伯,俺媽媽在收拾着呢!嘻嘻,大伯,俺也想跟着爺爺去旅遊,去找曉亮哥哥!好不好嘛,大伯……”不明就裏的小傢伙,歪着頭看了看裏屋裡忙活着的媽媽,調皮地回答。並惦着腳尖,小嘴附到沈忠駒的耳邊,悄悄咬着耳朵撒嬌道。
“好孩子,聽話!這回咱不去,留在家裏和媽媽看家!下一次,大伯專門接你去和哥哥玩,好不好?……爸爸和兩個爺爺都走了,剩媽媽一個人會害怕的,曉遠是不是得留在家裏保護媽媽?……”孩子這天真無邪的請求,讓沈忠駒心裏一陣翻騰。不知該如何向個四歲的孩子解釋的他,婉轉地勸阻着。
“嗯!俺知道了大伯,俺要在家保護媽媽!可是,可是你下次一定要來接我哦!……”一臉稚氣的小傢伙,小男子漢般鄭重地點頭應承着。並滿眼期待地,提醒着臉上已罩上了哀愁的沈忠駒。
……
將自己的一切,全都整理放置的有條不紊的沈銀貴,更是把自己上下收拾的乾淨利索。內着深灰色毛呢中山裝,外罩咖啡色中款羽絨服,脖子上繞着一條淡灰色長圍脖的他,實實在在就是一位,儒雅博學的退休老教授。
被侄子沈忠駒輕輕攙扶着的他,帶着滿臉的笑呵呵,和同樣裝扮一新的沈平貴,在全家人的護送下,坐上了去往濟南的小轎車。
“爺爺……你們要早點回來!……”啟動的車子上,心頭如磐石擠壓着的沈忠駒,耳內卻傳入了追着車子的沈曉遠的呼喊……坐在副駕上的他,已根本不敢再回頭,去看自己那面色坦然的二伯……他那克制了太久太久的淚水,已決堤飛奔着。
……
車子,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上飛馳着,這原本很寬敞的商務車,卻讓各懷心事的爺幾個,感到異常的狹小憋悶。胸口都有些透不上氣來的沈忠駒,恨不得在這春寒料峭的日子裏,開啟所有的車窗。然,昨夜突至的一場小雪,雖沒能阻擋住趕路的車子,卻着實讓氣溫明顯的降了下去。胸悶意亂的他,回頭偷偷瞄了眼,後座上似閉目養神的二伯沈銀貴,望着對方那一臉坦然自若的表情,更是不知該如何,將濟南之行的真正意圖告知對方。心裏着實糾結忐忑的他,暗暗嘆了口氣,繼續默默地思索着。
“忠駒,你就別糾結折磨自己了!二伯知道咱們此行,是為了去醫院……二伯什麼都清楚明白,這生病是天命。咱們所要做的,就是坦然接受,積極面對!……你們都是好孩子!你們對伯父的這份孝心,伯父心裏跟明鏡似的……這會兒,華駒、民駒他們,只怕是把醫院那邊早就安排好了吧!呵呵……放心吧孩子們,二伯會積極配合你們的一切安排的!不會讓咱們全家,再象你大伯那樣,為了不給咱們大家添負擔,生生把自己給熬成那樣……二伯不會!生死自由天註定,二伯不會讓你們,再為二伯的死,留有遺憾的!……”微閉着雙目,半天沒有說話的沈銀貴,其實一直是在思索着,如何替親人們捅破這層並不存在的窗戶紙。好讓謊稱帶自己旅遊的孩子們,別再為接下去的安排,而繼續為難。微閉着眼睛的他,望着前座上那糾結不安的侄子,依然以一幅笑呵呵的表情,坦然淡定地,挑明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