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家多矛盾事多哀
“強駒,咱二姑姑,好可憐……她家的孩子,怎麼都那樣呢?他們說的話,我都聽不懂!所以,一句話也不敢接……”車子已駛離沈小鳳家的大門很遠了,一直沉默着沒怎麼說話的雲燕,回頭望着車外已幾乎看不到影子的韓宅,長長嘆了口氣,道。聲音里,充滿了不解和困惑。
“沒事兒的雲燕,等以後你習慣了就好了……二姑家的人,說話都是帶着炫機的!你初來乍到,根本領悟不了!……是不是在二姑姑家做客,感到特別壓抑、沉悶了……”飯桌上狠狠喝了兩盅悶酒的沈民駒,讓弟弟開着車,自己倚靠在後排坐上,正暗自傷感着。聽到語帶同情困惑的弟媳,問着專心開車的弟弟,深深嘆了口氣的他,無奈地解釋,並憤慨着。
“今天這還算是好的呢!雖說是咱二姑姑家髒亂了些,咱那表姐、表哥的來晚了些……至少,還沒有當著咱的面打起來!……你們是不知道,每年咱二姑過生日的時候,俺和咱四大伯他們,可都是如履薄冰般,心驚膽顫的……生怕咱那兩家表嫂子,一個話不對付,就對陣叫罵……那種劍拔弩張的陣勢,可才真叫個‘好瞧’呢……二姑姑家這一幫子女,平時誰都不搭理誰!即便搭理,那也是連風帶雨的……”已從兜里掏出煙點上的他,示意副駕上的雲燕遞過煙灰缸。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前面的弟弟他們。好似三分醉意的他,繼續喋喋不休着。
“特別是咱那大表姐,強勢的要命!對誰都看不慣,平常說話,不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就是冷嘲熱諷、夾槍帶棒的。今天,我就是不想再聽她那一套!幹嘛老拿老沈家人給挖苦?哈哈……平時俺一直都忍着裝聽不見,今天也算是過了把嘴癮!”嘟嘟嚷嚷的沈民駒,顯然是有些酒上頭了。想到大表姐剛進院門,自己就與其“短兵相接”的唇槍舌戰。實實對自己的口才佩服之極的他,竟得意地笑了起來。
“三哥,你喝點水吧,看你好象有點醉了……”聽着沈民駒那時爾生氣,時爾大笑的話語,有些摸不着頭腦的雲燕,舉着保溫水杯,關心地說道。
“三哥不喝!三哥也沒醉,腦子清醒着呢!……”沖雲燕揮了下手的他,抖了下手上的香煙,繼續道。
“其實,聽咱大姑說過,咱這大表姐小時候特別……她和咱大姑姑家的玉竹姐最要好了!每回來咱大姑家,她都要和咱玉竹姐睡一個被窩!睡覺拳打腳踢的她,還總是把咱玉竹姐給踹到地上,氣得咱那揉着屁股的玉竹姐姐,每回都恨不得拿鞋底子,抽她的大腳丫子!哈哈……那時候的大表姐,性格大大咧咧的,為人特直爽,有什麼就說什麼,特象個男孩子!……大姑姑還說:那時候咱二姑姑身體一直不好,家務活什麼的,全都是咱大表姐的……咱大表姐,從來不知道喊苦喊累!……唉!興許是後來的變故太多,才把大表姐,給變成了今天這樣了吧……”將頭用力仰向後面,兩眼盯着車頂的他,說到此時,音里已帶出了感傷。
……
說起沈小鳳的兒女們,真真是無法用“好壞、錯對”來介定。特別是那個**歲上,就充當起了家中主勞力的長女韓蓉。因自其記事起,自己的母親就一直處於病中,幼年時期,幾乎全都是在大姨家度過的她,因天生的男孩子性格,再加上姨母家的表姐表妹,對她和弟弟韓寧,又都是處處謙讓、照顧着。久而久之,她那原本就大大咧咧、凡事必搶在前頭的性格,更是牢牢的鑄成了。
隨着年齡的漸漸增大,逐步成了其父小幫手的她,更是擔起了照料弟弟妹妹的職責。為了讓養家的父親,能好好掙那份全家活命的工資,儘管被爹娘嬌寵的哥哥韓壯,根本於家中事務不肯伸手,但男孩般的韓蓉,也不攀不怨地,幾乎擔下了所有的活兒。
日子,就這樣一年一年地周而復始着。兄弟姐妹們,也一個個長高長大了。常言道,人長心更長。原本就天生好強的韓蓉,在這幾乎成了家中頂梁的歲月里,自然凡事都以自己說了算為主。她這一強勢的作派,着實讓實際中的老大韓壯,心裏特別的不舒服。雖然於家庭勞動上,他不肯怎麼出力,但於家中權力上,卻從不肯降底了自己的地位。每每於家事決斷上,時時對妹妹指手畫腳、喝來呼去。
年紀小的時候,韓蓉對哥哥的呼來喝去,尚還不怎麼計較。但長大之後,對哥哥的指手劃腳,越來越不服氣的她,心裏想到:憑什麼自己幹活最多,卻還要受不幹活的哥哥管制?而不肯再忍讓了。於是一個瞧不上妹妹,一個不服氣哥哥……本是手足親兄妹的他們,之間的分岐、成見,就越來越大、越積越深了。
……
“大哥,你把木頭藏到哪裏去了?木匠正等着用呢!”正在為先於哥哥成親的韓蓉打嫁妝的木匠,卻找不到了木料。料定是哥哥從中搗鬼的韓蓉,立刻氣勢洶洶地問道。
“木頭扔到豬圈裏去了……要想用,自己去找呀!”故意與妹妹做對的韓壯,斜眼瞅着對方,以看熱鬧的姿態竊笑道。
“昨晚還在院子裏好好的,你為什麼把它給扔到了豬圈裏?你看看,上面都沾滿豬糞了!……”心裏很清楚對方是在整自己的韓蓉,賭氣從糞堆上拖出沉重的木頭,望着上面那沾的一片一片的糞便,噁心的胃裏一個勁翻騰。臉都氣綠了的她,強壓着陣陣嘔吐,將木頭硬拖至對方的鼻子底下,憤怒地質問。
“木頭本來就是爹為俺備下的!是打算讓俺娶媳婦的!俺願意把它扔到哪兒,就扔到哪兒!……呵――你嫌髒了?嫌髒了就別用了呀,俺又沒求着你。有本事就扔了它,自己去淘兌好的去呀!……”不知是因為他對韓蓉的不憤,還是因為韓蓉要先於他這個當哥的成婚,而不平妒嫉。總之,身為韓家長子的韓壯,依然是一幅刁難、挑釁的腔調,嘲弄激將着自己的親妹妹。
“好,真好!你真是俺的好哥哥!……你不就是長了一肚子小心眼,生怕俺多要了嫁妝;多用了家裏的木料,而故意使壞,好讓俺賭氣不用它嘛?!今兒俺還就不上你的當,非用它不可了!……別說是你把它扔在了豬圈裏,你就是把它扔進屎坑裏,俺也要把它撈出來,給用上!……”被親哥哥此舉,給傷透了心的韓蓉,一邊憤怒地揭着對方的底牌,一邊賭氣將木頭,拖到了水池子裏。
刷洗乾淨了的木頭,依然被用在了嫁妝上。
這兄妹鬧了個天翻地覆的木頭風波,雖然算是過去了,但,卻在韓蓉的心裏,烙上了深深的傷痕。從此,這兄妹本就互不相容的家裏,更是誰也不肯再待見誰。尢其是韓蓉,那話里話外,還時時甩砸着閑話。
……
隨着時光的流逝,隨着婚後生活的幸福美滿,韓蓉心底里對親哥哥那份憎恨,也一度慢慢的淡化了。
然,此時已嫁入了韓家的老二媳婦,因長相粗陋、個頭矮小,再加上出身寒門小戶,於為人行事中不怎麼懂得禮數,而身受婆婆及姑嫂們的取笑、棄嫌。
這家庭矛盾越發複雜的老韓家,那相互不服氣的嘲笑和打擊,這些口舌上的尖酸刻薄,逐步將每一個人,變成了一隻扎人的刺蝟。平時只會陰陽怪氣地,事事斤斤計較。
韓家這你見了我下雨,我見了你颳風的局面,讓每一個人都無法心情順暢。天天都生活在,惱怒和憤怨里。
常言道“物極必反,否極泰來”。正當根本撐控不了家中局面的一家之主韓柱子,天天企盼着自家亦能遵循這天地之規律,能來個“分久必合”的時候,他那性情最溫和孝順的大女婿艾辰,卻被確診得了腸癌!
這突如驚雷的噩夢,不僅擊傻了韓蓉,更是擊倒了沈小鳳和韓柱子老兩口。亦使得平日裏相互扁嘲、傾扎的一家人,在這生死的關口放下了成見,而相扶相持。
其實,艾辰的病並非是先前沒有癥狀。只因平日的生活中,凡事都忍讓至上的他,雖早就感知了腹部的疼痛,卻依然每天強忍着疼痛去上班。直至後來暈倒在了工作崗位上,才被妻子強押着去了醫……而那一刻,他那腸子上的腫癌,就已經是捱到了晚。
這天塌地陷般的打擊,讓一直視丈夫體壯如牛的韓蓉,根本不肯相信。倔犟的她帶着自己的丈夫,跑遍了省城各大醫院,得出的結論,卻全都如出一轍!
這已錯過了手術最佳時期的病況,在不甘心丈夫就此離去的韓蓉,那雙膝跪地的苦苦哀求中,總算是勉強得到了手術的救治。然,那始終無法完全癒合的刀口,讓努力與病魔抗掙着的艾辰,咬牙熬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便丟下了年幼的兒子,和剛上中學的女兒,含淚離開了人世。
艾辰的離逝,不僅擊倒了韓蓉,更是將韓柱子這個此時已沒有了爭吵的家庭,用悲傷和沉痛的陰雲,給死死罩住着。
……
艾辰走了,悲傷過度的韓蓉,怎麼想都想不通,自己那年紀輕輕,身體強壯的丈夫,怎麼就得上了那麼可怕的病呢?定要想弄個清楚的她,已讓自己鑽進了死胡同。思來想去,總是想不通的她,最後,竟將原因歸結到了,那塊被韓壯扔到豬圈裏的木頭上……越想越覺的有道理的她,認為是那塊用到了衣柜上的木頭,是它那沾染上的污濁晦氣,給其善良的丈夫,招至了不幸。
無法給內心的傷悲找到出口;無法讓自己那帶有愧疚的心靈得到安頓的韓蓉……那顆被痛苦扭曲了的心,迫使她將那筆陳年的老帳,重新翻到了心頭。以此,做了其再次與兄長決裂、敵對的緣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