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費了這麼多心思,甚至花了大錢入妓院,卻不是圖一晌歡愉,而是學習如何去裝扮一個女人,試問,世上有哪個男人會做到這種地步?
花魁張青青一曉得他的請求,可傻愣了一會,想必這是前無古人吧。
但他也不以為意背後有可能的訕笑,他只想看到她在他手中綻放屬於她獨特的美,孰知,一切都是他的一相情願、自以為是。
他萬萬沒料到,一個女人真起了非分之想,會做出何種蠢事絕對不是他所能預料得到的。
他以為自己夠認識她,夠了解她,故一開始篤定這局絕非她所設,主謀不會是她,她頂多只是知情……
他不由自嘲。
既已知情,又怎可能脫得了關係,這分明就是主僕一起共謀,而他還在想方設法為她脫罪!
他真是看錯人了!
而她也實在太小看他,也錯估他的性子了。
他豈是會任人擺佈!
華啟斐狠戾瞪着她,嘴角抿得死緊,沉默的氣氛壓迫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邱任萱垂下了眉眼,淚滑兩行,那模樣像是默認了。
“你以為你做了這種醜事,我就會娶你?”他要讓她明白她做錯了什麼決定!
早預料到有這種結果的邱任萱聞言仍不免渾身僵直。
“我華啟斐怎可能娶一名心機深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婚前就失去貞潔的女人?”
粉唇微微顫動,欲言又止。
她想為自己辯駁些什麼,可又明白多說無益。
葯的確下了,她也的確動過這念頭,也激動的叫小梅下藥過……她難以推辭責任。
一切,都是她的錯。
“對不起,大哥。”
她辜負了他的期待、他的付出,她萬死難辭其咎,卻只能說出一句“對不起”。
然而,這一聲道歉,在華啟斐耳里,與承認無異。
他心灰意冷,用力甩開她。
“小七!”他朝外大吼。
呆站在門外不知所措的小七飛快奔入。
“整理行李,我們走!”華啟斐喝令。
“少爺,那小姐……”
“什麼小姐?回去告訴老爺夫人,邱任萱這個人,我們沒找着!”
太好了!小梅用力閉上眼,以免眸中的欣喜泄漏。
麻雀就該本分的當只麻雀,不該以為穿上華衣就可以變鳳凰。
小梅精明的眼掃過室內。
華啟斐畢竟不是絕情之人,他雖然拋棄了邱任萱,但說不定,他並未打算收回滿屋的華服與高價飾品,若把這些全都變賣掉,做點小生意,可是能過上不錯的日子啊。
待她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就能吸引到有錢的公子哥,至少撈個小妾做做,也能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換她來當鳳凰了,嘻嘻。
她看着一旁彷彿木偶般呆坐的邱任萱,假仁假義的傾近道:“對不起,小姐,都是小梅的錯,剛才小梅是太害怕了,才脫口將小姐抖出來。”
對於小梅的道歉,邱任萱恍若未聞。
這陣子的生活就像夢一場,是她太貪得無厭,她早就知道貪心沒有好下場,被放棄,是她咎由自取!
她一定讓大哥很失望很失望吧。
他費盡心思改造她的外在與內涵,就是為了讓她能做個稱職的華家媳婦,她卻辜負了他的一片心意……
她真是罪該萬死!
邱任萱出神發愣,小梅則是跑去門口張望,直到確定華啟斐主僕兩人離開,卻沒來回收這屋裏的東西時,才又回房動手收拾。
邱任萱過了好一會才回神,這時,小梅已經打包得差不多了,屋內變得空空蕩蕩。
“小梅,你在整理行李?”
小梅沒有回應她,將所有的衣物飾品用一塊大布包裹起來,背在肩上。
“小姐,既然少爺已經不要咱們兩個了,咱們就各自回家吧。”
“各自回家?”她哪有家?
“小梅……”
“小姐,我先走了,你自個兒多保重。”
“等等,小梅。”邱任萱忙站起身,身子一動,下腹部就傳來陣陣疼痛,她強忍着上前,拉住小梅的袖子,“我該往何處去?”
“你?”小梅挑動單眉,“你還有去路嗎?要嘛回你小姑姑那,要嘛……”她冷笑了下,“你已非清白之身,華家大少爺又不要你,你應該知道你只有何條路走吧?”
粉唇瞬間失去血色。
小梅甩掉袖上的手,“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就別再相見了。”說罷,絕情離開。
她明白的,她只剩下一條路。
纖弱的嬌軀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打擊,軟軟的昏倒在地。
寬敞的馬車內,僅坐着主僕兩人,空氣卻沉悶得好像裏頭塞滿了人,連想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都是強求。
華啟斐始終是一張盛怒的臉,一旁的小七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邱任萱到底幹了啥好事,小七其實還是模模糊糊,僅能自他偷聽到的部分猜測該不會是昨晚,他們兩個之間有了苟且之事,而且大少爺是被設計的?
他萬萬料想不到那個瘦弱、易受驚,膽小認分的邱任萱竟與天借膽,膽敢設計起少爺來了。
好個知人知面不知心。
說不定她的荏弱都是裝出來的,骨子裏心機深沉,少爺必是氣惱錯看了人,才會發了這麼大的脾氣,把人甩了逕自離開。
這樣一想,小七也跟着怒氣勃發。
他原本也是十分同情邱任萱,是故少爺將她接來后,他也很盡心儘力服侍她,對她多般照顧,哪知,她竟然把腦筋動到少爺頭上了!
也不想想自己就有個未婚夫,還在東芹鎮等着她回去成婚,竟不顧女人名節,設計了少爺,實在罪大惡極。
“少爺就這樣放過她,實在太輕縱。”小七忿忿不平的說。
華啟斐的視線自窗外調回來打抱不平的小七,淡掃了他一眼后,轉而注視身邊的空位。
那兒鋪着一張橢圓形坐墊,本該是邱任萱的位子,照計劃,她此刻應該坐在馬車上,同他一起回東芹鎮,然後成為他的妻。
他真是眼瞎了!
他理想中的妻子是才華洋溢,琴棋書畫皆備,溫柔賢淑又大方,能像那晚的張青青一樣,與他琴箏合奏,對着明月共飲高歌,是對羨煞旁人的佳偶。
邱任萱雖然尚未完全具備這樣的條件,但她資質佳,又聰明努力,加上從沒有個女人腦中老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而那些想法竟能屢屢戳中他的笑穴,讓他笑到無法自制,與她在一起的日子實在開心,而且她在他的照顧下,一日一日的變美,牽動了他的心,他可以想像與她在一起的日子會有多美好,故第一次燃起成親的想望。
萬萬沒料到的是,她竟是個心機深沉,敢下藥設計他的淫婦!
她怎麼敢設計他!
怎麼敢?!
“像她那種婚前不貞的女子,不是都該浸豬籠嗎?”小七移臀,偏低着頭望向神遊中的華啟斐,“而且我們就這樣走了,她身上的首飾、衣箱中的衣物都未帶走,豈不是便宜了她?”
買給她的東西,華啟斐是故意不帶走的。
他並不想趕盡殺絕,也不打算讓她走回頭路,回去投靠小姑姑,又過着非人的凄慘日子,才故意把那些東西留下。
那是他對她最後的一點仁慈。
他就是沒法做得狠絕。
“少爺,我們應該拿回來……”
“住口!”華啟斐忍無可忍低吼,“閉嘴,否則下車用走的!”
小七這才將嘴抿緊,很委屈的翹起。
他是為少爺好,少爺還凶他……
那以後有關邱任萱的事,他不說,行了吧!
邱任萱醒來時,人仍在客棧房中,掌柜派來的一名丫頭在旁看顧她,因倦累而打瞌睡。
她起身的聲響擾醒小丫頭。
“小姐,你醒啦。”她傾身協助她坐起。
“店小二發現你昏倒在房中,可是跟你一起的少爺已經走了,又找不着你的丫鬟,只好我在旁照顧着。”
“謝謝你,不好意思給你惹麻煩了。”邱任萱歉然道。
“掌柜說,你這間上房已經預繳了兩天的房錢,所以你可以放心再住兩天。”
“是嗎?”他允許她繼續住在豪華的上房,是給她緩衝的時間去尋找未來的去處吧。
她環顧已經空蕩的室內,心頭佈滿了絕望。
她還有哪能去呢?
她孤身一人,兩手空空,小梅把所有的家當都捲走了,她又不可能再回去投靠小姑姑,此時此刻的她根本無路可走。
你已非清白之身,華家大少爺又不要你,你應該知道你只有何條路走吧?
小梅曾說過的譏嘲在她耳邊迴響。
“謝謝你,我想再休息一會,你不用照顧我沒關係。”
“真的嗎?”能擺脫無聊差事的小丫頭開心站起,“那我先走了。”
“嗯。”邱任萱點點頭,目送小丫頭離開后,重新躺下。
小梅指的那條路她心知肚明是絕路,她閉眼痛哭失聲,臉滑下枕頭,趴在床上,拉起軟被蓋頭,遮蔽哭聲。
小手推開了枕頭時,不期然摸到某樣突起物。
淚眼婆娑的她抓起了那物品細看。
那是一支扇面白玉簪子,玉質玲瓏剔透,上頭鏤刻對稱圓角紋,簪頭兩對角,正反兩面均鑲有一對珠狀祖母綠;簪身刻櫻草花樣,下端為尖錐狀,造型十分優雅別緻。
這是他最後一次買給她的飾品,也是一直不好意思接受饋贈的她,難得一次主動挑選的發簪。
這支玉簪是有次她與華啟斐出去逛街,小梅被差遣去買東西不在身邊,他們去逛了專賣玉器的店,華啟斐一派溫柔的叫她挑支自己喜歡的。
她起初搖頭拒絕,不好意思再收饋贈,可他堅持。
“讓我看看你的品味。”
她曉得,這是一次考試。
她誠惶誠恐的在琳琅滿目的飾品中,挑了這支扇面玉簪。
“為什麼會挑中它?”華啟斐問。
聽到他的疑問,她怯生生的反問,“是不是不好看?”
“我現在要聽到你的理由。”他裝出夫子的嚴肅臉面。
“因為我娘曾有一支類似的簪子。”她期期艾艾說出理由,“我娘長得很漂亮,氣質又好,鄰里都說她是個大美人,我想,擁有一支相似的簪子,說不定……”
“說不定什麼?”怎麼不說了?
“說不定我也可以變成一個美人。”她紅着臉道。
就這句話,又讓他大笑了好一會。
當付了錢離開時,她怕簪子不小心掉落或不見了,故小心翼翼的拔下,用帕子卷好,放在衣袖內。
回到客棧后,小梅還沒回來,她儼然將玉簪當成傳家寶似的,擱置在枕頭下藏起,就好像將她對他的愛戀給深深藏了起來。
有次,華啟斐問她,怎都未見她戴那支玉簪出來,她羞怯的回,“我很喜歡它,怕它不見了。”
“你不是說有那支簪子就可以變成美人,那你不使用它的話,不怕一直是個醜丫頭?”
她當時還非常認真的思考起這個可能性,過度嚴肅思忖的表情讓他覺得好笑,又自顧自笑了好一會,還取笑她個性太過認真,他隨口胡說也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