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楚天凡也沒多問,站起身,雙手一拱,退了出去。
蘇碩搔了搔頭,不是很想走,但楚天凡已經拉着他出去了。
小翠也行禮要走。
「叫你家小姐來一趟。」劉昌裔看了小翠一眼。
小翠的心微驚了下,大人跟小姐之間的關係,她實在看不明白,但她看得出大人很關心小姐,而小姐雖不說話,但她注意到自己說到大人時,不論小姐在做什麼,都會靜下來聽她說,所以……兩人有情,只是鬧脾氣,所以才都沒有見面吧?
她天真的想,現在大人主動要見小姐,兩人可以和好了,於是一臉興奮的說:「是。」
「去吧。」
小翠立刻一個叩首,飛也似的出去了。
屋裏一靜,劉昌裔的思緒立刻動了起來。在他還沒準備好前,曲環還得再撐些時候,他微斂着眼思忖。
曲環的位置有許多人巴不得想拿在手裏,不單是現在日日在曲環跟前噓寒問暖的上官涗,更有幾個之前跟曲環有些嫌隙的節度使。
聶隱娘是田緒派來的,看來魏博節度使對陳許這一帶也有興趣,這一個個的官真是有趣,名利皆有了,卻終究看不破千載功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的道理。
朝廷對這幾個功高震主、手握重兵、據地為王的節度使早就心有不滿,只怕巴不得他們自相殘殺,到時朝廷坐收漁翁之利。所以他若硬跟上官涗撕破臉,自己人先鬥起來,只怕得到好處的不是上官銳也不是自己。
若是原本的劉昌裔,或許會跟上官涗先鬧起來,但現在他只是冷眼看着上官涗接下來的把戲,對他而言先攘外,讓一心想置他於死地的田緒死,比對付軟弱的上官涗重要多了。
聶隱娘那強裝冷酷的純真性子還挺對他的眼的,只要她的心向著自己,以她的能耐要取田緒的性命是輕而易舉。
她這個年紀,縱使功夫再高,也不可能對世間的一切無動於衷。果然不過用一個小翠就逼出了她的惻隱之心,若再對她好些,只怕連命都能給他,心甘情願任他左右。
心虛嗎?他何須有心,情情愛愛是人世間男女的把戲,他沒興趣摻和,他是烈馬,為達目的,向來不擇手段。
【第三章姨娘挑釁遇毒蛇】
聶隱娘早有準備劉昌裔會找上她,只是時間早晚,聽着小翠的話,她沒有遲疑,直接拿着從不離身的劍,面無表情的進了清風樓。
她進門時,劉昌裔正看着書冊,她也沒打擾,只是直挺挺的站在一旁。
「只有我倆,無須拘束。」他沒瞧她,只是將手隨意一揮,「坐。」
她沒有動作,只是盯着他。
他慢慢的抬起頭,與她四目相接,見她還是不動,索性伸出手,直接拉她坐下來。
聶隱娘眼底厲光一閃而過。
「別拿這張臉對着我,我不是被嚇大的。」他放下書冊,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明明就是個年輕的小姑娘,何必弄得自己死氣沉沉?我叫人給你做衣裳,穿些適合你的衣裙。」
她想穿什麼,是什麼模樣,根本不關他的事。她想叫他無需費心,但話到了嘴邊,卻又吞了進去。
門口傳來腳步聲,她謹慎的看過去,只見何鈞恭敬的領了兩個下人將備好的飯菜安靜又迅速的放在桌上。
「下去吧。」
何釣帶着人下去,走到門邊時遲疑了下,但雙眼一對上劉呂裔,他立刻會意的將門給關上。
「吃吧。」他拿了副碗筷放在她面前,「若不吃葷食,說一聲便是,何必為難自己?」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她從未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從她十歲跟着師父之後,她便不再碰葷食,五年後拜別師尊,回了聶府,這些年來也從沒人發現。
「想問我怎麼知道?」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替她布菜。
她看着他,動也不動,只是看着他。
「只要多點關心便知。」他對她揮了揮筷子,「看在我關心你的分上,多少吃點。」
關心?她遲疑的接過筷子,呆楞楞的吃了一口,心中五味雜陳。回家多年,就連自己的娘親都沒有察覺她不吃葷食,反倒被一個認識沒幾天的男人發覺了。
沒來由,一股心酸來得突然,她立刻將頭一低,悶着聲音說:「其實只要幾個饅頭便成了。」
她強忍着不落淚的樣子,令他的心弦一動。「我不會連幾個菜的銀子都捨不得。以後有什麼缺的,若你不想透過何鈞,就直接跟我說。」
直接越過奴才找主子,聶隱娘很清楚自己的身分不配得到這份榮寵,她壓下心中的酸楚,深吸了口氣,將碗放下。
劉昌裔對她的舉動輕挑了下眉。
「你知我要殺你。」
「這問題咱們談過了。」
「你以為給我一個奴才,賞我幾頓飯菜,說句關心就能令我打消念頭?」
看她似乎動怒,他反而覺得開心,總比死氣沉沉的好,「是否打消念頭在你,我向來只做我想做的,至於你的心思,我管不着。你殺我也罷,不殺我也罷,我不在乎。」
「瘋子。」她鮮少說這種情緒化的字眼,但他的話令她慌亂。
她起身要走,劉昌裔迅速拉住她,「把東西吃了才許你走。」
她瞪着他,「放手。」
「不放。」
她氣惱,「縱使你身邊能人不少,等他們趕到,我早已取你性命。」
「我知道。」
她有些氣急敗壞,「若知道,還不放手。」
「我是瘋子。」
劉昌裔說完竟不客氣的用力一拉,想強迫她坐下。
「這是你說的,我就瘋個徹底。不過就是頓飯,接受份關心,有何難?」
有何難?!她真想大笑出聲。她的人生從一開始,為的就從不是自己,娘在生了她之後,爹抬進府里的第一個姨娘,正是娘親的親妹妹。娘失了寵愛,始終鬱鬱寡歡,直到她拜師學成回來,替爹在田緒面前立了功,才看到娘臉上有絲笑容,但她還來不及記憶這抹笑,娘就死了。
十歲那年巧遇師父,她求着師父將她帶走。跟在師父身邊五年光陰,雖說身子累,但至少她學了一身好功夫,她知道師父關心自己,但師父太過嚴厲,不許她哭哭啼啼,她也習慣師父對她的冷漠。
她與劉昌裔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仇人更貼切,但是他卻要她接受他的關心。接受不難,但接受之後呢?她嘗到了一生最想要的感覺,就怕自己會戀上這滋味不想走。
兩人僵持着,她看着他的雙眸,知道要不就是一刀殺了他,要不——
她看向那一桌的菜,坐了下來,將手抽回,拿起碗筷,囫圇吞棗似的將菜全掃進自己的肚子裏。
劉昌裔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
看着她因為塞得太大口而噎住,他也沒有一絲嘲笑,只是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
她喝了一口水,用力將東西吞下,又繼續吃,直到把東西吃得差不多,吃得都快要吐出來才停下來,恨恨的看着他,「夠了吧?」
他不顯思緒的點了下頭。
她猛然站起身,推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等你的腳好,我一定會要你的命。」
這女人……他忍不住搖頭,「好!我等着。」
聽到他的話,聶隱娘知道他早看穿了自己的虛張聲勢,她騙不了他,在他眼裏只能當個笑話,她緊咬着牙,頭也不回的走開。
看着她僵硬的背影消失眼前,劉昌益的笑容隱去。
一個奴才,一頓素菜,一聲關心就能打動——這聶隱娘就是個蠢婦。但愚蠢不該死,該死的是讓她變成今円這模樣的人。
目光移到那桌素齋,他的臉色轉為森冷。
「住在明月樓的姑娘到底是何來歷?」
「小的聽廚房的大娘說,似乎是大人從外頭帶回來的。總是一身夜行衣,手拿利劍,像個啞巴似的,幾乎都不說話。姓啥名誰沒人知曉,但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要殺了大人,只是大人聽在耳里非但不氣惱,反而喜歡得緊,前幾日還特地從外頭買了個丫鬟伺候她,起居更全都交由何總管打理。一般人連近身都難。」
阮世君的眉頭輕皺,她的模樣原就生得好,這一皺眉更帶着一絲憂鬱的柔弱。
從劉昌裔墜馬之後,他便不再踏進她的屋子裏,就連她去看他,他的態度也是不冷不熱,之前的寵愛就如過眼雲煙似的,不在他的心頭留下一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