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崔鶯鶯一聽,打從心裏高興,疾步過去打起了帘子,一把將崔歡拉進房,「你也一塊兒去!」
崔歡連忙搖頭擺手,「不、不了,我不去,我、我還要讀書……」
每當他看到有幾個比較清秀的小和尚就會臉紅,心中竟有此不當雜念,他也不知道怎麼跟他姊姊說才好,卻又阻擋不了那反應,只能避開。
「若是你想我幫忙擋婚事就一塊兒去!」
崔鶯鶯都使出殺手鐧了,崔歡自然得要同去。
三人出了房門,沿着碎石小徑,曲曲彎彎的經過花園到佛殿去,路上落英繽紛,空氣中摻和着泥土的清香,片片桃花飄墜小溪。
崔鶯鶯伸手接住飄落的桃花瓣,眯起了眼睛,不禁滿足地感嘆,「春光多好啊!」
前生她忙得都沒時間看身邊的風景,來到這世界后倒是有此閑情雅緻了,誰想得到她這雙只握槍的手,如今卻會來接花瓣?
崔歡、紅娘自是不知她心中的百般感觸,他們也覺得春光甚好便是,尤其是崔歡,近日為婚事煩心不已,能出來透透氣,心情也好多了。
三人進入大殿,果然如崔夫人所說,今日沒有香客,殿內高大寬敞、安安靜靜地,三世如來佛前綵綢飛舞,爐內香煙繚繞,琉璃長明燈的火焰終年不熄,正上方的雕樑上掛着一塊上書「咫尺靈山」的泥金匾額,東西大殿柱上各有一副對聯,雄偉的建築令三人都覺眼前一亮。
「公子,這裏便是大殿了。」名叫法聰的小和尚領着一名身着青色長袍的修挺公子進來,他面貌白凈俊秀,舉止斯文,滿身的書卷氣。
紅娘乍見有陌生男子突然進來嚇了一大跳,不是說今日沒香客嗎?那人是誰?為何會來大殿?而且還是個男子!被夫人知道可不得了!
「阿彌陀佛!」法聰疾步走到三人面前,滿臉的困窘,「小姐、公子恕罪,都是小僧的錯,以為殿裏沒人便領人來參觀大殿,請小姐公子莫要見怪才好。」
今日不接待香客,他不知大殿會有人,而眼前這三位並不是外客,是借住在梨花別院的崔家人,崔家人平時也不出來走動,他真真不知道崔小姐今日會好巧不巧的出來,要是給長老住持知道了,非給他一頓罰不可。
「不知者無罪,小師父不必自責。」崔鶯鶯毫不在意地說。
她抬眸看去,那青年公子也正着魔般的往他們這裏看,不過不是在看她,而是將眼神定在她身邊的歡郎身上。
那人不會就是崔鶯鶯命定的戀人張生吧?可若是張生,驚艷於歡郎,卻對她視若無睹是怎麼回事?
「小姐,咱們快回房。」紅娘可急了,要是小姐在大殿遇到外男這事傳到夫人耳里,肯定少不了她十個板子。
「相逢自是有緣。」崔鶯鶯朗聲道:「既然有緣相遇,同游大殿也是美事一樁,不如小師父請那位公子過來同游大殿。」
「啊?」法聰愣了下,他有聽錯嗎?崔小姐邀陌生男子同游大殿?這、這……
那青衣書生聽到崔鶯鶯開口邀請,便忙不迭地走過來。
小姐身邊的少年,美得令人屏息,令他錯不開眼,令他想緊緊地由對方身後擁抱住他。
自從他上一個書僮玄秀病死了之後,他便以為自己不會再愛了,想不到會在這裏遇到令他心動之人。
「姊姊在做什麼,為何要將人叫過來!」崔歡臉色漸漸泛紅,心跳如雷。
那青年公子面如玉冠,兩道劍眉、一雙俊目,風流瀟洒、一表人才,他在京師還沒見過這樣的俊俏郎君。
崔鶯鶯秀眉微揚,「我這還不是為了你。」
崔歡聞言臉更燙,越發坐立不安。
青衣書生已到了他們面前,先是看了崔歡一眼后對三人深深作揖,「小生姓張名珙,字君瑞,河南洛陽人,年方二十三歲,正月十七日子時出生,未曾娶妻。先父曾官拜禮部尚書,一生清廉,小生此行離開家鄉,目的是赴京應試,想不到能在此結識小姐公子,實為三生有幸。」
崔歡不由得低呼一聲,「原來是張公子!」
崔鶯鶯挑挑眉,「歡郎,你認得這位張公子?」
崔歡臉有些發燙,鳳目波光流轉,「姊姊,張公子乃是當世才子,八歲便能吟詩作對,是知名的洛陽神童,非但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且文章蓋世。」
張君瑞聽到崔歡對他的讚美,心裏狂喜不已,「敢問小姐與公子是……」
法聰忙道:「張公子,這二位是已故崔鈺相國府上的小姐和少爺,隨崔夫人扶柩要回故鄉,因避亂暫居寺里的別院。」
張君瑞驚訝道:「原來是崔小姐、崔公子。」
崔鶯鶯一笑,「我叫崔鶯鶯,這是舍弟崔歡,不知張公子落腳何處?可還有同行之人?」
張君瑞恭敬道:「蒙小姐關心,小生歇宿在城裏的狀元坊客寓,隨行的還有小廝琴僮。」
崔鶯鶯淡淡地笑道:「張公子,客店乃龍蛇雜處之所,嘈雜喧囂,恐怕無法溫習經史,這寺里的西廂房是個幽靜之處,是個可專心致志攻讀的好地方,公子不如來向長老住持借住,晨昏還能禮佛聽經,只要按月繳清房金,長老住持心慈,定然不會拒絕。」
張君瑞心頭一喜,臉上不露痕迹,連忙打躬作揖,「多謝小姐指教,小生恭敬不如從命。」
張君瑞心領神悟,敢情崔小姐是在幫他呢,聽聞相國千金知書達禮,沒想到目光也如此毒辣,竟一眼看穿他傾心於歡郎甚至不嫌棄他對歡郎有這種念頭……歡郎、歡郎,叫起來怎麼會如此順口呢?
他心裏蕩漾着,不由得又往崔歡面上看去,崔歡忙避開那灼人的視線,心中卻對未來的日子隱隱期待了起來。
「小姐、小姐!」紅娘飛也似的衝進房來,杏眼圓瞪,「張公子真的住進西廂了!」
昨天她還半信半疑,那張公子可能因為小姐幾句話就來寺里借住嗎?沒想到真的來了。
崔鶯鶯正在品茶,一臉氣定神閑,「紅娘,你去把歡郎找來。」
紅娘不解,「為何要把少爺找來?」
崔鶯鶯奇怪地抬眸掃了紅娘一眼,「你這丫頭,姊姊找弟弟談天,還需要理由嗎?」
「是,奴婢這就去。」紅娘悻悻地去找人,心下隱隱感覺不對,好像有什麼事她被蒙在鼓裏,但具體是什麼又說不清,就是覺得小姐和少爺不對勁。
崔歡來了之後,崔鶯鶯便命紅娘將屋裏的琴和小几都搬到院子裏。
「歡郎,姊姊想聽你彈琴吹蕭,你就在這裏彈幾首曲子吧。」
一身月白衫的崔歡坐在桃花樹下或撥琴弦,或吹笙蕭,有時也彈唱幾曲或吟詩作對,眉目總時不時地往牆頭看去。
他也聽說張君瑞當真求了長老主持,住進了西廂房,不知他是否聽到了自己的琴音?
崔鶯鶯一天到晚把崔歡找來自己的院子裏彈琴吹蕭,還時不時要他吟詩作對,連每日的焚香夜禱都會把崔歡找來,看得一牆之隔的張君瑞如痴如醉——他總踮着腳尖站在牆邊一塊又大又穩固的太湖石上,剛好可以看到隔牆的動靜。
幾日之後,崔鶯鶯便在焚香之後把紅娘拉進房,讓崔歡一人獨留在院子裏,張君瑞也不是木頭,便大着膽子與崔歡在花前月影下隔牆唱和,藉由詩詞傳遞彼此的情意。
時光匆匆而過,如此神仙般的日子過了月余。
這日,佛寺舉行法會,修齋供佛。
崔夫人帶着崔鶯鶯、崔歡和幾個丫鬟婆子一起來到功德堂,見到佛相莊嚴輝煌,幡旗架起,善男信女黑壓壓的一片。
崔鶯鶯輕輕扯了扯崔歡的衣袖,「張公子也來了。」
雖然夜夜唱和,但見了人,崔歡根本不敢往張君瑞那裏看,心頭突突如小鹿亂撞,想起了自己時不時的春夢,何時能與佳郎在雲屏紗帳里濃情密意、共度良宵……
崔鶯鶯看見崔歡失神的模樣,心裏也鬆了口氣,他們這是落花有意、流水有情,自己這可順利把張生撇到一邊去了。
不過在鄭恆來之前,她還得設法為自己找條出路才行,否則發落了一個張生,卻落得嫁給鄭恆,可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這一日,崔鶯鶯寢房外的庭院裏,照例又是崔鶯鶯坐着品茶看書,崔歡在桃樹下撫琴,而牆的另一頭自然站着偷看的張君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