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此行樓允延也一起來了,他主張將杜確運回蒲關,他說蒲關有位診金奇貴的大夫,人稱神醫,但他不良於行,因此有個怪僻,只在自己家中為人醫治,現在將人送回蒲關,興許來得及救治。
沿路,崔鶯鶯一直在馬車裏衣不解帶的照顧杜確,不假他人之手。
她心中懊悔不已,她恨不得回到當初,若她不偷偷跟來,杜確就不會為了救她而身受重傷,那放箭的藏鏡人要的是她的命,不是杜確的。
然而千般懊悔、萬般自責都已於事無補,她只能不斷向上蒼祈求那位神醫能讓杜確起死回生,一定要讓杜確醒過來,一定要!
她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他無法醒來,她便一輩子照顧他,如果他死了,她也要隨他一起去。
前生她最看不起自殺行為了,但此時,她終於明白在某些情況下是無法獨活的,在極度心痛之下還怎麼活下去?
「你去睡一會,我讓李天進來照顧老大。」
穆芷實在看不下去了,在驛站過夜時,又到馬車裏想把崔鶯鶯拖去睡。
崔鶯鶯仍然木然的搖了搖頭,「不了,我要在這裏陪他。」
穆芷看着神情憔悴、唇瓣乾裂的崔鶯鶯,煩躁的蹙緊了眉頭,「你這樣折磨自己,老大也不會馬上醒來,若是你跟着倒下,你說到時要如何?要是老大醒來看你這一副鬼樣子,他會高興嗎?肯定怪我們沒有照顧好你!」
穆芷說得不客氣,但是崔鶯鶯並沒有怪她,只靜靜的說道:「穆芷,我想多看看他。」
穆芷楞住了,旋即渾身一寒,心一陣陣的緊縮。
她不再說什麼了,默默的關上馬車門,轉身離開的同時,她的心也沉進了谷底。
想多看看他……
可是因為若是蓋棺之後就再也看不到了?
崔鶯鶯是多害怕失去杜確啊!
想到這裏,她的心更是難以自抑的酸楚。
「大嫂還是不肯去休息?」
旁邊傳來孫忍風悶悶的聲音,自從杜確昏迷不醒后,全軍都是低氣壓,殲滅海盜的勝利和皇上的賞賜都無法讓他們開懷,這是杜家軍成軍以來最愁雲慘霧的一次大勝利,穆芷更沒有心思護送穆鋒回京,反倒選擇了回蒲關。
「就讓她在馬車裏侍着吧!」穆芷看着前方沉沒的紅日,抑鬱地說:「只有待在老大身邊,她才會好過一些。」
從那之後,穆芷不再試圖叫崔鶯鶯離開馬車去休息。她沿路弄來簡單易食的食物,但她知道崔鶯鶯根本不想吃,也吞不下乾糧,因此改成每到一處她就費盡心思弄來馬奶、牛奶或雞湯,逼崔鶯鶯喝一些。
好不容易,大隊人馬終於回到蒲關,軍隊由蕭探月帶回營,其餘人護送杜確到神醫居所,他們一到,便見到杜氏夫婦和杜鵑已在那裏等候,三人眼睛均是紅紅腫腫的,顯然已哭了多日,紅娘也來了,她是跟來見崔驚驚的。
杜確在西海受了重傷,耿雲已飛鴿傳書回將軍府告知杜氏夫婦,免得他們見到昏迷的杜確受到太大驚嚇。
「我的兒啊!」陶氏見到被抬下馬車的杜確便想撲上去。
樓允延上前阻止了。「大娘莫要如此,君實此時尚不能動。」
紅娘忙到崔鶯鶯身邊去,擔憂道:「小姐怎麼如此消痩?」
崔鶯鶯神情疲憊的搖了搖頭,「無事。」
「你無事?可是我哥哥卻有事!」杜鵑恨恨地瞪着崔鶯鶯,「就是為了救你,哥哥才會傷成這樣,若是哥哥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你,我杜家絕不會善罷甘休!」
「好了,鵑兒,莫說了,你嫂子也不好過。」杜修拉住了杜鵑。
杜鵑不管不顧的漫罵起來,「什麼嫂子?她才不是我的嫂子!她是倒霉鬼、掃帚星,是她害哥哥的。」
崔鶯鶯半句辯駁之語都沒說,她垂首跟着抬杜確擔架的兩名兵丁進入了神醫居所。
紅娘也緊跟上前,「那個丫頭好沒道理,將軍怎會是小姐害的?難道小姐希望將軍變成如此嗎?」
崔鶯鶯神色黯然,「別說了。」
現在無論誰罵她什麼都不要緊,就算杜鵑打她,她也不會還手,只要杜確能醒過來,能好起來,代價是要她永遠的離開他也行,只要他好端端的活着,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死氣沉沉的躺着。
然而,結果卻叫眾人失望了。
「箭上有致命毒藥,劇毒已侵入五臟六腑,世上沒有解藥,準備後事吧!」神醫診脈后丟下這麼幾句就走了。
樓允延悲痛,更是萬分不解,「究竟是誰要弟妹的命?竟下這麼重的毒手?」
「這可如何是好?!」陶氏癱軟在床邊淚漣漣。
杜鵑一聽已暈過去,被小醫仆扶到一旁休息。
杜修面色凝重的看着杜確,跟着把陶氏拉了起來,「你過來。」
見兩人到外間說話去了,紅娘好奇跟了過去,他們不會是想要她家小姐一命抵一命吧?
她偷偷摸摸地跟着杜氏夫婦,躡手躡腳地隨他們轉到廊外去。
驀然間,有人拉住了她的衣角,李天壓低了聲音納悶問道:「你鬼鬼祟崇的在做什麼?」
「噓——」紅娘回頭對他做了噤聲的動作,示意他一起偷聽,兩人便躲在轉角處。
「孩子都快死了,總要讓王妃見上一面才是道理。」杜修說道。
「我何嘗不知道……」陶氏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道:「可王妃根本不知自己有這麼一個兒子,咱們又從王府消失了二十多年,現在去對王妃說她當年生下的不是姐兒,而是哥兒,王妃會信咱們嗎?」
李修道:「信也罷,不信也罷,咱們將事情始末對王爺、王妃說清楚,要如何做,就由王爺王妃自個兒定奪。」
紅娘和李天對看一眼。
王爺、王妃?
兩人都瞪大了眼。
為何將軍命危要通知王爺、王妃?又是哪一府第的王爺、王妃?
像是在回答兩人的疑問似的,陶氏咬牙切齒地說:「照說,咱們君實才是世子,都是那狠毒的杜側妃,逼迫嬤嬤和我換嬰,否則好好的宣親王世子本應享盡榮華富貴,又怎麼會流落民間,到這裏來受苦……」
宣親王府?
李天驚跳了一下,踩到了紅娘的繡花鞋。
「要死啦!」紅娘瞪他。
李天再也忍不住了,他大步走出去,「你們在說何事?」
紅娘對李天另眼相看了。
想不到他一個小兵丁會這麼有膽識,偷聽還敢出去找杜家老爺、太太問個明白,那可是將軍的爹娘耶,他如此膽大,太令她意外了。
無預警的,樓允延也從另一廊角現身,「我不巧也聽到了,大叔大娘適才說的是何意?君實是哪家的孩子?可否說的清楚些?」
「還用問?」李天叫了起來,「聽起來分明是我宣親王府的事」
他又猛然想起夫人曾說將軍肩背上有火焰胎記。
李家嫡出的男兒個個肩背都有火焰胎記,尋常百姓怎麼會有?當時他就應該起疑才對!
「本世子都聽見了。」樓允延嘆了口氣,「聽得一清二楚,三爺稍安勿躁。」
杜修和陶氏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們,他們知道樓允延的身分,可那小兵丁是怎麼回事?他是宣親王府的人嗎?宣親王府為何會派人潛伏在杜家軍里?難道是已經知道了杜確的真實身分?
想到這可能性,兩人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一片。
他們本來是要想好說詞才去同王爺、王妃說,可如今就這麼被捅破,要是王爺、王妃追究起來,他們可是死罪,還有他們的親生女兒杜鵑,到時鵑兒要怎麼辦?
他們雙雙朝樓允延跪下,「世子爺饒命!」
樓允延也不扶他們,過去他當他們是杜確的父母,稱一聲大叔大娘,但如看來,顯然不是,不但不是,還是下人來着,他有理由受他們的請罪。
他板起了面孔,嚴厲說道:「還不快將事情始末明明白白交代清楚,你們要知道,偷換親王府世子是滔天大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求世子爺開恩!」兩人又是不斷磕頭。
李天看了心煩,「樓大哥別再嚇唬他們了,快問問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將軍為何是我宣親王府的世子?」
樓允延對杜氏夫婦說道:「你們面前的這一位便是宣親王府的三爺,是宣王妃所出的嫡子,在三爺之上還有個姊姊,是宣王妃所出的親王府嫡長女,名叫李妍,與君實同年,已經出嫁,嫁給了安國公府嫡長子。」
杜修夫妻看着李天,都是啊了一聲,一臉震驚。